第25章 25

作者:望休_
更新时间:2023-10-22 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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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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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非常大。


段闻陷在客厅的摇椅里,眼睛半闭着。她兴许是因为淋了雨又没及时擦干,浑身发冷,即便是靠在柔软的垫子上,依旧觉得脑中充斥着一种轻飘飘的疲倦。


摇椅底部的木撑似乎有些旧了,随着她身体的晃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一下,两下,在晦暗的环境里显得格外鲜明与悠长。


今天是何安之回国的日子。


她是从来不会主动提出要段闻接她的。但今日这场雨实在太大了,虽没什么打雷闪电,但雨水仿佛潮水似的往下哗哗泼洒,被风吹着打到窗上时甚至能砸出咣咣的响声。段闻独自在家里等着,心里总模糊的觉得要去机场看看,犹豫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冒着呜呜叫嚣的风雨,打车去了。


这样的天气是很容易发生航班延误的,她原本已经做好了在机场进行长久等待的准备,没想到只在出口处候了十几分钟,就见到了很熟悉的身影。


那是潘晋戈。他穿了一件非常厚实的大衣,头上是一顶样式夸张的帽子,整个人鼓囊囊的,倒将后面站着的人的身体挡去了大半个——段闻开始并没看出他身后是何安之,直到听见他很愉快地说了一句“回头见啊。”,才看见何安之微笑着从他后方走出来。


她的模样变得不一样了,皮肤晒黑了些,神情好像也与往日不同。


——自己笔下的她,是这样的吗?


段闻莫名的想着。


这边,虽然潘晋戈说得是一句意在告别的话,但他们并没有就此分开,而是在扶梯边的一个角落里站定,神色轻快地开始闲谈。机场大屏在他们身后莹莹发亮,上面的航班信息翻过一轮又一轮,他们始终都挨在一起。


周围环境嘈杂,段闻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内容,却依旧感觉那声音是离她很近的,像苍蝇在耳边嗡嗡飞鸣。她下意识地把手放到腰上,抓拧着自己腰侧的皮肤,眼看他们两人间的距离随着谈话的时长而逐渐缩短,直到最后,何安之揉了揉脖子,带着笑意说了句什么,潘晋戈便很自然地张开双臂与她拥抱——动作熟稔地好像曾发生过无数次。


段闻耳边轰然一响,面上一阵冷一阵热,浑身都绷紧了。她把手又移到胸口,开始用力摩挲衣服的领口——布料里浸了点儿雨水,是冰凉的,底下覆盖的身体也是凉的,像搪瓷,又像金属板子。她的身体最终还是先于思想一步做出了反应,脚步一迈,头也不回地从大门离开了。


何安之在和她在一起之前,曾经和男性交往过的。她很突然的想起来。


其实自打何安之和她说明白不去参加CBPA颁奖典礼的那一刻起,段闻就隐隐有一种她时刻会离开的感觉——并不是指前往别的国家,而是指彻底离开她身边。她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起,但每这样想一次,她就觉得离分手的时刻又近了一些。即便是何安之用那双湖水般的眼睛注视她,隔着屏幕吻她的那些时刻,她也不觉得彻底拥有她。再到后来,那些来自异国的电话和信件就成了效用短暂的毒品,只消一经停止,她便克制不住的苦痛。


潘晋戈的存在,会是这种状态的成因吗?


——也许她的直觉早已经预告过她了。


何安之当然可能选择他,而不是凌晨隔着屏幕和她闹情绪的自己。


段闻把脸颊贴在肩膀上蹭了蹭——被雨淋湿过的衣服,即便此刻已经差不多干了,仍然残余下一股非常难闻滞涩的味道,堵得她透不过气来。她被这种气味搅扰得有些烦了,身体顺着椅子溜下去,靠着椅腿坐在地上,把脸埋进怀中的抱枕——至少那里面还充斥着洗衣粉洁净的气味。棉花和软布堆砌出来的世界安静得很,待久了,才隐约能听见外面的雨声,忽大忽小的,仿佛是很痛楚地打在地上。声音遥远的好像从另一个国度传过来,使段闻分不清那场大雨是否还在下着,又或是她自己莫名的臆想。无论如何,她强迫自己凝神去听外面风雨的呻吟,让它们从天上砸进她的脑子里,好让她不再思考。这种情况下,思考太痛苦了。


她安静的伏在枕头里呼吸着,背部也跟着平缓地起伏,直到门口传来窸窣的响声,那起伏便停止了——那是平底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很轻,但她能轻易地将这细微的声音从朦胧的雨声中摘离出来。


她将头歪了歪,靠着枕头向外张望。漆黑的空间里,一道黑影子半垫着脚进了屋,兀自捣鼓了一阵,把大衣脱了挂到门口的架子上,又俯腰下去脱了鞋。房里上上下下都是黑色的,只有窗帘的花样被不知道哪儿来的一点点反光投射到墙上,无规则地摆动着,如同藻荇交横的湖底。那个黑影子就在这样一片场景里不急不缓地行动,段闻的脸又向外偏过一些,表情像在看一场皮影戏。


灯打开的时候,潮湿的影子终于有了鲜活的面容——何安之有些惊诧的站在原地,睁大眼睛和她对视。


她还是有些淋到雨了,头发呈现出一种洗过之后没被完全吹干的状态,半贴在脸颊边上。里面衣服领口也很随意地敞着,袖口卷拢到臂弯。她脚上的鞋袜湿透了,全被脱下来散在门口,因此是光着一双脚站在门厅的地板上。


“你在家啊......”何安之说,语气像是完全没有预料到她的存在。


段闻不禁猜想这是否是一场让她失望的不期而遇。她眨眨眼,重新开始感受到自己咻咻的鼻息,一下下打在嘴唇上方,火热而真实:“我一直在等你。”


何安之通过长长的过道走进来,在她跟前蹲下:“你出去过了吗?”她问,随即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脸好红......”


一种稀有的、毫不装假的关切——这种语气像对病人,对亲人,唯独不像对恋人;话说的也仿佛她们之中只是有一人闲闲地下楼逛了一圈回来,并不曾分别太久。段闻有些烦了,咳了两声,一手握着她的手腕将侧脸贴在上面抹蹭——像要在上面拭干早已消失的雨水痕迹:“我本来要去机场接你的。”


何安之没有接话,段闻瞥了眼她的神色,沉默一会儿,喃喃问道:“你怎么不叫我去呢?”“今天雨太大了——”“是么?”“哎哎,来,段闻......有点烫啊。你人不舒服吗?”“别碰我......你一个人回来的吗?”“是啊。”“你骗人。”


又是一阵沉寂。


何安之的胸脯微微起伏,似乎在努力调整着呼吸节奏,段闻觉得她说中了一些东西。


“我没有去CBPA的颁奖礼,这个月。”“我知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没去吗?”“......段闻,你得起来。我们谈谈。”“你知道吗?”“段闻,你看着我。”“......你怎么不让我去呢?”


这场毫无意义的、充斥着重复问答的对话因一记关门声而终止。段闻一手抓着铜色的门把,顺着门又慢慢地溜坐到地上去了。她的手始终没有放开,看上去好像整个人都靠那个小小的把手给吊着。


窗帘已经不再乱飘了。是雨停了么?她身子歪了歪,想要听窗外的动静,但什么也没听出来,只有盖过一切的敲门声,在她身后持续且无规律的响着——何安之倒难得对一件事情表现出这种程度的执着。段闻将眼睛短暂地闭上,一手触上面颊——金属的冷气把她的手给浸透了,连指尖都是凉冰冰的,相形之下,脸颊表面烫得好似热水蒸腾。昏然之下,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将那只挂着的手朝下拨了拨,门开了,何安之迅速通过那道缝隙挪进了屋子。


卧室瞬间便盛满光了。


段闻将身体蜷起来,眯着眼睛朝她看——屋里的灯光有些晃晃悠悠的,笼在她那件宝蓝色衬衣上,把衣服映的透亮,像个磨砂玻璃做的长瓶子,她的身体便也在那瓶子里晃来荡去,简直如同液体。当她把身体略俯伏下来一些的时候,领口下的肌肤便跟着泼出来了。


“段闻。”她说,声音轻飘飘的,像在叹息,“你在想什么?”她不回应,何安之也不催,就这么看着她,眼神毫不躲闪。久而久之,段闻几乎无法忍受那样直白的注视,不得不通过干涩的嗓子艰难开口了:“我在想你。”何安之说:“那就讲给我听。”段闻一愣,两手交握起来,因门把而发冷的手攥着滚烫的手,恍惚的,觉得好像是另一个人在握着她。


何安之是打定主意不让她一个人待着了,半蹲着身体又朝她挪近一点,也不碰她,只是那样安静的挨着。段闻把自己握得越来越紧,好似一种无意识的防御——尽管她们间的距离已经使她能隐约感受到何安之的体温了,但她知道她比任何时候都要遥远。如果她将心里所有的怀疑和猜忌诉诸于口,或许她就将离她更远更远。


“别哭,”何安之说,“段闻,看一看我。”“我没有哭。”她很迅速的接嘴,隔了一阵,用一种疲惫的声音问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什么?”“你拿我当什么?为什么这样待我?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吗?”段闻问,声音越来越响,最后仿佛尖叫起来——她也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了,“何安之,你爱我吗?”


何安之没有立即回答,像是有点怔住了,而段闻也不愿意再等,一手撑在她腿侧,猛地攥过她的领口就要吻她。还没碰上去,动作却突然顿住了——何安之正看着她,眼神是包容的、笃定的,甚至还带点笑意,像在放纵小孩子胡闹。


她被她的样子激恼了。


玻璃窗很突兀的发出咣当一声响,窗框哆哆嗦嗦的,好像快要被风吹得爆裂了。段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拽着何安之的手腕,很摇晃的站起来。房间在她眼里全化成了不规则的形状,她刚起身就感到一阵眩晕,双腿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往前狠狠的一踵跌。何安之被她撞到墙上,背部抵到电灯开关,忽地一下,房里的灯光就全灭了。


何安之整个人吃痛的抖了一下,想要站直身体又被立时重新按了回去。段闻抢夺般地伸手去抓她,抓她的后领和衣袖,压住她的手肘不许她再把灯打开。她们便这样一起挣扎着,如同被舀进塑料袋子里的鱼一样摇晃浮沉,从卧室又一路跌回客厅,途中不知碰倒了什么东西,先是枪响似的、“嘭”的一声,随后紧跟着噼里啪啦的爆碎声——这次听起来是真有玻璃被打碎了。


很快,一股香味在房里弥漫开来,是好几种香料混合的味道,在这番情形下已经分辨不出来了,唯一能产生的想法便是太浓了,浓得呛人。水一样地从鼻子里生生灌进去,竟给人一种游泳时呛咳的窒息感。段闻恍恍惚惚的用手摸索着——在这个没有新鲜空气的空间,她难受得身体有些发软。


隔了那么久没有触碰过何安之,段闻觉得与她的身体仿佛也有点隔阂了,手指碰上去并不觉得是在触摸肉体,反而像碰到一张沾满水滴的保鲜膜。她很迫切地要把那层隔膜捅破,手下力道是有点不知轻重的,而何安之没作声也没还手——自从那个香水柜子被碰碎之后,她就没再怎么动了——或许也有担心踩到地上玻璃碎渣的缘故。段闻无法在黑暗里捕捉到她的任何神情,也感受不到她的目光,只看见她耳坠上两颗夕阳色的宝石不断颤动着,一闪,一闪......多么微弱又漫长的光焰。


——她突然觉得这场雨或许永无止息。


机械性的动作持续了很久,疲惫感才迟缓地爬上她的身体。不知在哪一个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累极了,便昏沉的睡了过去。


她就这样睡在这场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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