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柠……?”
可乐的气泡在舌尖炸裂,夏夜的酸甜蔓延。我抬眸轻瞥一眼来人,只稍稍惊讶了一瞬,便继续低头解决桌上的美食。
“嗯”我应了一声,随意寒暄道:“好久不见。”
餐桌前的少女似乎怔愣着,杵在那儿,迟迟没有回应。而我专心于眼前的食物,自然也就错过了,她眼底,与我的淡漠全然相反的,惊涛骇浪。
“好久不见……柠柠。我……可以坐在这儿么。”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询问到,音色却透露着无法掩抑的欢欣。
“随意。”
她在我的身旁落座,深紫色裙摆垂落下来,纤细的双手局促地交叠其上。
属于蔷薇的浓郁花香侵袭而至,有那么一瞬间,我竟被这熟悉的香味攥住了心魄。
故人重逢,多么美好的词汇。可惜这并不是穷山恶水相逢的喜极而泣,亦不是高台楼阁叙旧的契阔谈讌。眼下的情景,不过是油烟弥漫,人声喧哗的街巷门面,和两个本应该陌路已久的……情人。
不过我很快就回过了心神,前尘旧事罢了,我很少回顾过去,更遑论被这样的往事影响。身旁的少女再怎么样也不过是有些熟悉的陌生人,我分什么心呀,是手上的烤鸡腿不香了吗?
朵颐着盘里的大鸡腿,我不再分心去注意少女。
喧闹的小店,周遭的客人有学生有打工人,有夜里买醉诉苦的,又轻声谈论八卦的……但烟火味浓厚的市井气笼罩,却奇异地将我与她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隔绝,以至于她轻声细语地关切,也清晰地传入我的耳畔。
“你的嗓子有些哑……是感冒了,不能吃这么油腻上火的,会加重病情的。”
“……谢谢你,但是作为病魔,你说这些是不是不太合适?”
她眸中摇曳的烛光黯淡下来,道:
“你果然是因为我的身份……和我分手的。”
“不是,我单纯嘴欠而已。至于原因,我认为我在线上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随意拨弄了一下盘子内的残骸,让它们看起来显得更整齐一些后,我摘下手套起身,准备离开。
“后会无期。”
“等一下!柠柠!”
她从身后牵住了我的手,透过指尖,甚至能感到她身体的轻颤,我却依然面无表情。
“那为什么你要消失不见,一走就是四年?为什么我们连做朋友的机会都没有?”
夏夜的风,将她染上哭腔的声音传来。街巷的彩灯闪烁,道旁树影散乱,纷繁热闹的世界糅杂成一方缩影,我轻垂鸦羽,掩去一片平静无波的死寂湖面。
“转学去别的城市读高中了。我们不合适。”
“全都是我的原因,抱歉。荼蘼……你值得更爱你的人。”
轻轻将手抽离,我径直走入市巷的烟火之中。
……
什么时候起,我的唯物世界观开始崩塌了呢,大概是与她恋爱的第二年,得知她是“病魔”的那一刻吧。
她一开始骗我说,她是天界的仙女,但从我看过的影视作品来说,可没有哪只仙女身体苍白纤弱,长着一副阴郁脸,还成天委屈巴巴的。
可如果她是“病魔”,是人间疾病的具象化身,那么这幅形象,倒也挺合理。但这样想,由科学构建起的世界观,也该崩溃重构了——
人类的身体机能,生理感官,甚至于抽象的七情六欲与思维灵感,皆由各式各样的神明司管,诸如运动之神、听觉之神、灵感之神……疾病之神。神明们各司其职,“神”的能力使她们得以掌控世间数十亿人类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平衡并维持着人类种族的生存与延续。可以说,正是神明的“工作”赋予了人类存在的基础,如运动,五感……与创造的本领,如情绪,思维……。
而神明们天生位于高纬度的神界,本身于人类而言,不可知不可闻。一般情况下,她们除了本职工作,也无法干预人类的其它行为。
可就有一些神明,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人间来玩了,甚至臭不要脸地勾引12岁的小姑娘和她谈恋爱,这里指名道姓某疾病之神——荼蘼小姐。
关于她们怎么下来的,本职工作不做了吗,谁知道呢?或许人家带薪休假呢,又或许神界科技爆炸实现自动化了,某些本领低下又上班摸鱼的神明被AI取代了,游手好闲只能去人间品尝风花雪月。
想到这里我又郁闷地叹了口气,咕咕地痛饮一口杨枝甘露。随后余光一瞥,那抹紫色的身影仍旧蹲在奶茶店外的花坛里。
我:“……”
神明都这么蠢的么?要藏不知道穿成保护色再来,穿这么艳丽的紫色洛丽塔,搁这装草丛里的霸王花呢?
让我郁闷的是,这家伙已经跟踪我三天了。嗯,准确来说应该叫赤裸裸的尾随,因为这跟踪毫无技巧可言,这笨蛋病魔甚至偶尔会平地摔,在我身后发出好大一声“砰”,想不注意都难。
能不能报警把这变态抓起来哇?病魔没了神界公司应该可以再找一位吧?就算是封建制度应该也有继承人吧?
身心疲惫,大无语。
我哑着嗓子轻咳了一声,即便戴着白色的口罩,也难掩虚弱神色。但我绝不承认是我三天前轻感冒还吃烤鸡+可乐惹的祸,我的身体素质向来极好,从小到大,也只有在和荼蘼交往的那段时间里生过几次不轻不重病,这一次肯定也是她的锅。哼,果然是病魔,靠近就会生病。
支起身体,我还是决定回宿舍修养一下身体,流感甚至是新冠带来的肌肉酸痛比咳嗽更难受。
我一动,窗外那抹紫色的“霸王花”也换了个位置。顿了顿脚步,我向外走去。
跟就跟吧,我想,反正,我们相安无事就好。
毕竟,你是我的初恋,也是……我这辈子爱的最后一个人了。
踏出门,阳光明媚,彼时,我还天真地以为,我和她,真的能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