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来都很认同这么一种说法,恋爱是一种自恋情结。
一个人在恋爱过程中,所喜爱的是爱人眼中构筑的自我形象;同理,对另一方而言也是如此。
举个例子。正如葵对我告白所说的那样,她爱我,因为我可以抛弃掉她的社会标签去对待她,这个“抛掉所有标签的葵”就是她所爱恋的对象,只不过这个对象的生成,必须要我这个他者参与,否则就不成立。
我不是在说,人们因此并没有真正互相爱着。他们当然在爱,只不过是经由这样一个自恋的过程完成了他们对恋爱的构筑。
所以,如果我要对葵也产生恋爱的情感,就需要先要明确,我理想中的自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问题并没有解答。可以说,这就是我滥情(客观上如此)的原因。我对理想的自我并没有清醒的认识;相反,“理想的友香”很可能并不存在。
还有值得一想的事情……
我的手机发出了提示音,有人在给我发信息,迫使我从思考中脱离出来,抓起了手机。
阳花火急火燎地发信息狂问道:“前辈,今天的集章?”
“在女朋友家里过夜,没坐电车回家。明天再给你。”我将手机调成静音,熄屏,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
这时,我注意到葵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这边,就像是进入了狩猎姿态的猫科动物一样。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恐怖片转动镜头:松懈的那一刻,危险就在身边。
有解释就会引发更多要解释的东西,我直接装作没看见她这个求知的表情,继续思考我自己的事。
刚刚说,还有一件值得想的事……
“友香。”葵忍不住发问了,把解释的主动权递交到我手上。“你不要觉得我控制欲强,我只是很好奇。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会有人发消息来打扰你,有紧要的事情?。”
我把手机拿给葵,她的指纹也可以开上面的指纹锁。
“真懂事。”葵揉了揉我的脸,但是没接下手机。“好啦,我给你个人空间。我也不是那种独占欲很强的人。”
真的?
啊,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葵的自我认知里,她是一个独占欲和控制欲都很强的人。可在那个自恋模型中,她就是不强欲的人。正是通过对我个人空间的宽容,由我来亲自肯定这一理想形象。
这回可要一口气把自我剖析做完。再被打断,就集中不了精神力了。烧干的体力槽,正在吸走我的清醒度,用不了多久,一个直达明日早晨的深度睡眠就要到来。
这样一件值得思考的事。
我不仅没有一个可供构筑恋爱的理想形象,更不知道该怎么扮演葵的爱人角色。
奈央的爱人是电视台的制作人,这是一个很能拿得出手的社会身份。试想,牌面尚不如葵的奈央都能有如此伴侣,集中了更多社会关注度的葵,自然而然地就会被公众认为有更强身份的伴侣了吧。强强联手,正是这个社会所固定的思维。
说回我的社会身份,就是一个公司职员。想要给朋友示好买些东西,都还要联合并不太对付的下属冲刺季度奖金。这种身份倒是很契合真。我时常觉得,下班后和真待在一起,这样的生活容易糜烂在“今天”,明天的到来与否,完全不重要了。
但这种再普通不过的身份却跟葵搭不上边。当她要介绍自己的伴侣时,所有的凝视都在期待着某个名字,这个名字理应是巨商超贾、艺界名流……总之,不应该是一个绝大部分人从未听闻过的名字。
这个问题,我还不能明着和葵提起。因为她绝对会抱着将一切焚尽的狂热,对我做出宽慰的保证:“他们是庸人,我从来不在乎这些。”
她当然是可以不在乎,她甚至期望抛弃掉自己的所有社会标签去生活。但这些标签全去掉之后的日常,又会是怎样的光景?葵从来没有描述过,或许她也描述不出来。这种纯粹的精神洁癖、满足她的创造欲与支配欲的生活,只能存在于我和她的一方天地间。
社会标签,意味着社会认知。那是文明社会的烙印,葵可以自我解放这些标签,却没可能弃绝它们。
奢侈的愿景。
我已渐渐感觉不到身躯的沉重了,只有五官还在收集周围的信息。我能听见葵平缓的呼吸声,她比我先入睡了。
清晰的思绪与肉体的昏沉已经在这一刻分割开来,看来下一次睁开眼睛时,就要见到明媚的朝阳了。
假设吧,我和葵已经绑定为一体、我确实选择了和葵生活的道路,还有谁的态度不明确呢?
我要怎么面对真?
葵的父母,会同意葵的选择吗?
那之后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
每天能用来思考的时间太少,而要慎重推敲才能下决定的事情太多。对于我的社会地位和葵差距悬殊的思考还没得出结论,又由此冒出了海量的、亟待解决的问题。
不要嘲笑我想得太多,如果没有这样竭尽全力地挖掘问题,我或许会慢慢地变成不关心社会的危险分子。
还是从最开始的点开始着手吧。
……最开始的点是什么来着?
不对,刚刚我是在想……
……
…………
我睁开眼睛,窗外已经天光大亮了。
葵赤着身上,在窗帘透射出的阳光下绑着头发。从我这个角度来看,她的肌肤上浮着一层绚丽的辉耀。仿佛她在我睁眼前一秒,收起了灵动的天使羽翼,伪装成凡人的姿态。
“看来我们相性很好嘛。”葵绑好头发,又趴下来说道,“我刚醒没多久你就醒了。”
“你今天要上班吗?”我还没彻底睡醒,随机从储备好的床头问话里捡了一个问葵。
“喂喂喂。”葵伸手拍着我的脑袋,发出啪啪的清脆声响。“换聪明的友香出来说话。”
“别打了别打了。”我举起手遮在脸上。其实刚刚也挺惊险的,因为上班问话本来是对真问的,葵似乎没有发觉其中的奥秘。“现在几点了啊?”
“九点过半。”
“那好像也不用吃早饭了。”我起身把昨天喝剩下的一点水喝下,湿润因一夜呼吸而干燥的喉咙。
“今天也待在我这边好不好。”葵在我的锁骨上玩手指过山车。“等下午东西收拾好了,带你去我别墅那边。”
“我也很想。”我揉着眼睛爬下床,从自己的贴身衣物开始找起。“但是我还得坐两次电车集章,之前答应别人了。”
“那我也不拦你。”葵继续扮演那个控制欲不强的“理想的葵”。“不过,走之前记得先到办公室找我,有东西要给你。我就先去洗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