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名，选定开幕式表演，然后是排练……明明叫运动会，我却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要搞成文艺汇演一样的东西。

根据我的经验，到运动会的时候老师们都会管得比较宽松，就算偷偷串班或者躲到什么地方去大部分也没人管，我说不定可以趁乱凑到雯雯那边去。所以硬要说的话，我对运动会还算是有些期待的。

不过，首先要解决被李老师拜托的事情……

「我这边还要十分钟左右，结束之后在校门口等你。」

趁着排练的空隙，我向雯雯送出了这条信息。

其实不仅是因为被李老师拜托，在知道了一些关于雯雯的事情之后，我也开始好奇雯雯为什么对自己擅长的事情那么抗拒了。前段时间，在考试之前我提起关于运动会的话题的时候，雯雯表现出的态度也不像是在谈论自己的爱好，她的这些地方让我稍微有些在意。

“康乔？动作停下了噢？”

被身旁沐子的声音唤回了现实，我才反应过来音乐已经响了起来。

“啊？哦，哦……抱歉， 稍微走神了一下。”

现在是最后一节晚自习，因为要排练开幕式上的节目，所以大多数班级都会来到校园里。虽然裹挟着湿气的夜风让人很难舒展开身体，但也总有像沐子这样喜欢热闹的人在。

顺便一提，我们班的节目好像是什么舞蹈。

“毕竟康乔你很不擅长运动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几个跳舞的学生里有可蔚，沐子的应援比其他人都要卖力，顺便还若无其事地说出了这件众所周知的事实。只不过音乐的声音盖过了她的嗓门，所以大概也就只有我听得到。

我不擅长运动，所以表演这种事情自然是没有我出场的机会的，只有可蔚和几个好像从小就在学舞蹈的同学在前面跟着激烈的音乐跳着舞。而包括我和沐子在内的大多数学生都只是负责在站后面，跟着节拍做一些可有可无的应援。

虽然不用去前排是很轻松，她们的舞蹈也确实让人热情高涨，但只是打着节奏多少还是有些无聊。于是我踮起脚努力在目光所及的范围内寻找着什么，可即使有着几盏灯的照明，夜晚的校园也依旧是黑压压的一片，十几米开外的隔壁班的人影就已经糊做一团，更别提在这团漆黑里去寻找某个特定的人了。

就在我放弃了寻找，站回队伍里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传来了嗡嗡的声响。我偷偷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虽然没能看到消息的全文，但大概的内容便是雯雯的回复。

……这样也算是找到了吧。

剩下的十分钟，稍微认真一点吧。

“呦……呦！”

站在校门前，我听到身后传来了好像很久都没有听到的怯懦的打招呼声。

“啊，雯雯……唔！”

我迫不及待地回头，却只见缓缓向我走来的雯雯满身是汗，短袖的校服T恤被卷起袖子成了背心，长裤的裤腿也被卷到了膝盖以上。看起来她们班的节目好像有些激烈啊……

不过这副预料之外的打扮对我来说杀伤力有些太大了，不知道目光该放在哪里的我立刻别开了视线。

“雯，雯雯那边也结束了吗？！”

为了掩盖自己过于明显的动作，我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啊……嗯，今天是结束了。这个……给。”

我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手臂，被吓了一跳的同时，我看到那东西原来是雯雯手中的一瓶我没见过包装的瓶装饮料。

“谢，谢谢……哎嘿嘿，还是雯雯好啊~”

我接过那瓶我一只手有些难握住的大瓶饮料，拧开瓶盖喝了起来。

和包装一样，是我没尝过的味道……但是我并不讨厌。淡淡的甜味中夹杂着一丝柠檬的酸味，这应该是运动饮料之类的东西，很像是雯雯会喝的东西呢。

也许是我们已经习惯了偷偷摸摸地见面吧，我们喝着饮料，不约而同地来到了校门前不远处的一片背光的角落。

这里离人来人往的街道并不远，甚至没有墙壁或围栏之类的东西遮挡视线，将我们隐藏起来的只有没无法被光线眷顾的这片黑暗。但我很喜欢这里，因为这片黑暗隔绝了外面过于耀眼的世界，只将我和雯雯两个人包裹了起来。

话说……虽说是我叫雯雯出来的，但我并没有告诉她我要做什么。说实话，其实我也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因为至今为止都是觉得“只要见到了她，想说的话就不停从嘴巴里蹦出来了”，就这么有些不负责任地占用着她的时间。但是她也没有问我要做什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来赴约了，我觉得我们两个也许有些地方很相似。

“呃……雯雯的家在哪个方向？”

一向有很多话题的我，此时也想不出来该用什么合适的话题打破沉寂了，于是便像没话找话一样丢出了这没什么营养的问题。

“那，那边……”

雯雯用手指了一个方向，那是距离校门不远，被路灯照得通亮的一条大路。

“那边啊……”

“嗯……”

我们重复地应和着互相的话，却迟迟提不出什么有意义的事，就连我也难免有些不安起来了。

……嗯？

是错觉吗……感觉衣服有点不对劲……

我低头看向传来奇怪违和感的地方，才发现雯雯正偷偷用手指拽着自己的衣角。因为她手上的力气并不大，所以刚才我并没能察觉到这奇怪的违和感的来源。

紧接着我感觉到了她的视线。那被火焰灼伤般的刺痛感从我的腰间缓缓向上爬行，最终停在了我的胸前。

“雯雯……？”

她低着头，没有回应，只是一个劲儿地攥着手中那一小块布料。

说起来可能有点玄乎……但我意外地似乎能明白雯雯在想什么。我从领口拉出了那条戒指项链，不出所料，她的手立刻松开了我的衣角。

我觉得她可能有些犹豫该不该去碰这枚戒指，于是我拉过她的手，将戒指轻轻放到了她那比我大上好几圈的手掌中。

该说是她太好懂了，还是说我真的有看透人心的特殊能力呢……不过我觉得能明白她在想什么不是一件坏事。

“我……不喜欢那里……”

握着戒指，面前的雯雯似乎放松下来了些许。片刻之后，她终于颤颤巍巍地开口了。

“那里？”

“排练……人太多了，他们……太吵……”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地轻轻拽了几下项链，让我觉得这项链好像不是项链，而是拴在宠物脖子上的项圈。

……只要雯雯觉得开心，我是不讨厌啦，又不会痛。只不过真要说起来的话，我觉得雯雯才更像宠物一些。

她很高大，但在我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的。外表看上去威风凛凛，可一回到家里就会跑去讨主人开心，这种反差感像极了某种大型犬，

不过她和狗狗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比如她并没有长尾巴。

狗狗是开心还是难过，都能从尾巴一眼判断出来。而我虽然偶尔能明白雯雯在想什么，但那些感情都只是她心中的冰山一角，又或许只是从沙漏里流出的些许沙砾，现实不是漫画，我明白自己并不是真的拥有看透人心的超能力。我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的情感都是她愿意让我看到的一面，而她不愿意让我看到的东西，我全都无从知晓。

我很想让她能够对我真正敞开心扉……但那有些太过遥远，而且我觉得现在的雯雯也已经很可爱了。

“雯雯已经很努力了，乖啦……”

我知道要安慰她，只靠言语是远远不够的。于是我伸出手，揉了揉她头顶因湿气和汗水而变得有些蓬松的头发。

“毛茸茸的呢……”

她轻抚着戒指，一言不发地任由我抚摸着她。她看上去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那些话语最终还是没能化作语言被她说出口，而是挤在喉咙里，变成了小猫咕噜般的呜咽。

“该……回去了……”

许久之后，一直沉默着的雯雯道出了我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由于最近几天都要利用晚自习的时间进行排练，所以就连平时不上晚自习的雯雯也要留到深夜才能回家，就算我一直刻意不去在意时间，我也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

“嗯，明天还要上课呢……”

我收回了被染上薰衣草香味的手，但本应动起来的脚却像是和身体分离开了一般无法动弹。

为什么明天还要上课啊……

要是明天休息，雯雯就没必要走了吧……什么的。

就算有些任性地这么想着，学校也不会因为我的一厢情愿而停课。

夜晚总会如期而至，而明天也一定会到来。

不过，雯雯也是一样。

虽然我们会暂时分开，但只要明天到来，我就还能见到她。

这么想着，我稍稍感到了那么一丝安慰。

虽然现在这么说很突然……但对我来说，“明天”一直都不是个美好的东西。

我和别人不一样，因此没有人愿意靠近我。为了应付那些“大多数”，我努力装得和他们一样，去靠近他们，融入他们。但那样很累。和那些人在一起做不了自己喜欢做的事，连想要说出口的话都需要几经考虑，反复在脑内修修补补后才能说出口。这样做着不想做的事，说着违心的话，日复一日，我总觉得我好像不是我自己，而是披着我外皮的另外什么东西。

但最近，我也变得开始期待明天了。

不久之前我还讨厌早晨，讨厌阳光，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能对着太阳笑出来了。

这一切都是雯雯的功劳。

只不过……我还是有些害怕雯雯会再次突然消失。

我独自度过了不知多少夜晚，但今天是我唯一一次对这充满未知的黑暗产生恐惧。并不是我怕黑，而是我害怕这深邃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会将雯雯从我身边夺走。

现在并没有太阳，我不知道在这样的深夜会发生什么。

“我……我送你回去吧！”

为了甩去脑子里渐渐变得比这夜晚还要深邃的想法，我这么喊了出来。

我牵起她的手，感受着她的温度。

她的香味。

她的呼吸。

她断断续续无法连成句子的絮语。

她的一切，我全都喜欢着。

只不过刚走出几步，我才想起来自己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于是我让她走在前面，变成了她牵着我的手向前走。

她的手因为出了些汗而有些湿湿的，虽然很大，却有一种飘在空中一般的不安定感。她好像在控制着力道，并没有真正牵着我的手，只是轻轻地和我的手搭在一起。

我不喜欢这样没有着落的感觉，于是用力握住了她的手掌。

她短暂而明显地愣了一下。

在路灯下，她停下了脚步。

我想，她在犹豫。

她在犹豫该不该回应我，像我握住她的手一样紧握住我的手。因为我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手臂在颤抖。

于是我改变了我的握法。

我将食指塞进她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其他手指也依次塞满了她指间的缝隙，最后紧紧扣住。

我们十指相扣，我用力地握着她的手，直到她的手不再颤抖。

不知何时，周围变得安静了起来，耳边只剩下雯雯失去了节奏的呼吸声。

在这呼吸声中，我感觉到自己的手上也传来了一股力量。

我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手指骨节的触感。

她终于愿意握住我的手了。

也许这对她来说是一项很艰难的抉择，因为她又花了好长时间才再一次迈开了脚步。

她的脚步和她的手一样有些大，要跟上她的步伐稍微有些费劲，但这只是一开始。我们走出去没多远她就注意到了这件事，于是缩小了自己的步伐配合着我。

……我就是喜欢她这一点啊。

就算她总是说她自己很笨，什么都做不好，但在我看来她其实很会照顾人。要是她更有自信一些就好了。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但从手中传来的力量和温度告诉我，雯雯正在渐渐接受着我。

像是饲养了好久的宠物终于愿意亲近我了一样，心里有点暖暖的。

我不知道离雯雯的家还有多远，我只知道身后的校门正在渐渐远去。我知道雯雯家离学校并没有太远的距离，但现在我却想让雯雯住得远一些。因为如果这样，我送她到家的时候学校也就差不多熄灯了，我就有合适的理由留在她的家里……坦率点讲，我只是不想和她分开。

虽说我能够无条件地信任着她，但她也确确实实不止一次地从我身边逃开过。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跟到她家里，跟她一辈子……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现实并不会如我所愿，在短短几分钟之后，雯雯便停下了脚步。

这里……就是雯雯的家吗……

眼前的建筑是随处可见的低层住宅楼，硬要我说一些特点的话，可能就只有年份看上去比较久远这一点了吧。

“……到了……”

雯雯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可与之相反，她的手却越攥越紧，完全不像是刚才那只颤颤巍巍，不愿意回应我的手。

我可以理解为……她也不想让我走吗？

“嗯……”

我低声回应着她。

但是我知道，就算再不舍，我们也终究是要分别的。

虽然明天就会再见，但再见前的夜晚却无比煎熬，为了熬过这段时间，我们互相都需要些什么能够成为彼此安慰的东西。

我的话，已经有了这枚戒指了。自我收到它的那天起，这化作项链的戒指我便一次都没有摘下来过。哪怕是洗澡，睡觉，只要我还戴着它，就感觉像是雯雯在我身边一般安心。

但是，我却没有给过雯雯什么东西……

也许这也是雯雯不安的缘由之一吧……

但很不幸，我身上现在并没有带着什么能当做礼物送出去的东西。

……也许，不一定要是什么东西？

怀抱着这种想法，我用力踮起了脚尖。这个只能勉强够到她脸颊的高度虽然做不了什么，但足以让我凑到她的耳边。

“明，明天见，雯雯……啾。”

在已经做了无数次的耳语之后，我在她的耳垂上印下了一吻。

心脏跳得飞快。

脸上烫得我几乎要被自己烤熟了。就算是夏天，这种温度也过于反常，我觉得现在自己的脸一定满是潮红。

其实我本来是想要亲她的脸的……但在半途中脑袋却自说自话地拐向了她的耳朵。

我不知道自己是一副什么表情，我感觉自己的眼睛和眉毛，上唇和下唇好像都在打架。它们一边想要难为情地哭出来，另一边却想要兴奋地笑出来，五官好像都互相挤成了一团，让我不敢抬起头去看雯雯的脸。

明明我并不是第一次在她耳边说话，也不是第一次吻她……虽然之前是手臂啦。但不知为何，这次自己的反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

也许是吻的含义有所不同吧……

如果说之前的那个吻是为了表达因为自己让雯雯受伤的歉意，那这个吻就是单纯地想要向她传达我对她的喜欢。

我想她，想要再见到她，想见她想到就算要熬过没有她的夜晚也要再见到她。

但我没能很好地向她传达这些感情，甚至没能和她再一次道别。这太过难为情了……可明明之前我都能很坦率地表达出来的……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喜欢”？

我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却没想到自己的感情远在想象之上……

我从未想过，坦率地表达自己的心居然是这么……需要勇气的事……

我不敢去看她的脸，也不敢去猜测她有什么反应。结果我只是挣脱了和她十指相扣的手，甚至忘记了被李老师拜托的事，就这么用足以参加百米冲刺的速度一口气逃回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