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鲸舟【前篇】

作者:了然未了
更新时间:2023-12-07 09:02
点击:439
章节字数:8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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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离校时又遇到了佳宝。


一切要都怪夏至的天空。

在北回归线域内的白天最是要命的漫长,在日月同辉的天空底下我才会一览无余地发现在那里等我的佳宝。

她坐在鞍上,用红色包装的奶茶遮住半张脸,全力盯着不断冒出学生的校门。

是我率先注意到了在那里的她,突如其来的艳遇使我手足无措地晕头转向。印象中我们没有做过碰头的约定。错愕之余我又重新审视了一遍上午的情况,确定了佳宝她是擅自现身。

接着没过多久,佳宝大概发现了在人群中扭捏得很显眼的我,我们一对上眼她就露出了欣喜的表情,起身挥着胸前的手给我示意。


这下再想假装无视都已为时已晚。

快运作喂,我通常很笨的脑筋!请你提供搪塞她的方法,至少在这关键的时刻。

别在这时装傻了,虽然也不是装的就是了。

倒底还是没派上用场,这颗很笨又像蛋一样的大脑。

我是笨蛋吗?


无法逃避现实,我只好一边在心里打量着她的用意一边朝她走去,不过除了早上的事情我也想不出她还有怎样的目的特意来到学校这守着我。毕竟那时不管是我还是佳宝都草草了事地敷衍彼此,关于钱的事情到最后也没有定论,她大概就是为此而来。倘若如此,那么现场这里就是坏得不能再坏的情况了。

凉爽的晚风将我们护送至彼此的身旁,在作为景观栽种结满果实的芒果树下碰头。佳宝用遮住的嘴说出了“哦..下午好”这样的话来和我寒暄。受到常识困扰我也有在烦恼该选择那些辞藻来回应她会比较好,不过最后只是盗用她的话有模有样地脱口而出。

“放学了吗?”

“现在...刚才刚刚。我马上就出来了,就是一响铃立刻就...”

“吼~”

我一股脑地想告诉她没有让她等很久,颅内的棉花糖机转了一半才甩出软绵绵的内容物----自己好像不必如此,她的出现我本来就一无所知;于是说出的话也如同扯断的丝状物中止。

就算是一时用意,那些话本身也没问题。我的确是第一批出来的成员,为了避开后方拥挤的人流而拼命地快走,赶在他们前按部就班地回到家,只是此时那个完美的时机已经在佳宝的干扰之下擦肩而过。结伴而行的的学生并排同行,在狭窄的人行道上擦着我背后的书包经过。

佳宝注意到了这点,停下吮吸饮料的的动作,领着我离开人行道到她的车边。她把奶茶挂在钩上,屁股靠在车鞍对我说:“你出来得真早吔。等朋友?后面还有你的同学吗?”

我顺着她的意思回头看去,结果真的和一个面熟的家伙对上了眼,是和我一样在班里走读的女生,一个人朝这边走来。大概是认出了同班的我和没有学生样子的佳宝在一起才一直看着这边,导致尴尬的事情发生。这麻烦了。该怎么回复佳宝呢?同班的女孩子一定听到了这里的话,又不能当着她的面回答“没有”...我和那个人没有说过话,对于这般情况的偶遇她没有作出一点表示,就是保持和我的视线。大脑受到两件事情的围攻轻而易举宕机了,一时间我既想不出给佳宝的答复也作不出给那个女生像样的招呼,目视着她经过我和佳宝。待她渐渐行远,我才重新回到和佳宝的谈话。

“啊,对不起!那个..我是一个人回家。”

“这样啊。”

听闻我的回答佳宝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她是这样的人吗?对他人的痛处感到愉悦...

佳宝当然不会是。唔...大概是感觉到了便利之处吧。反正和我交往就是有着这为数不多的便利,除此之外也想不到能使她称心的地方。我是说不会被第三个人打扰这方面。

不过话虽如此,在人流涌动的校园周边就算是我也没法打包票一定安全,要是和佳宝的谈话不慎烈化为争执,抑或如同此类的事情被班级里的同学无意目睹的话,作为学生的我可就要彻底湮灭了。这也是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担心的,因此才不停留意左右的行人。

佳宝笑眯眯地说:“如果你还有朋友的话就麻烦了。我还没试过用它载过两个以上的人,这样做太危险了,不管是理论还是实践来说。”

“是吗?”

“比如会被警察拦下来之类的,就是那帮黄绿色的社会人。”

“这么小的地方挤不进三个人的吧。”我说。

佳宝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在对于电动车的装载能力上我和佳宝都达成了统一共识。对话能够正常地进行下去也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哪里不对劲呢...嗯...她是不是先入为主地预设了什么事情?

或许是见到我没做出坚定的否决表态,佳宝转过身反扭钥匙解锁了车鞍。车鞍下面是储物的座桶,她抬起鞍板,俯下身在深深的座桶底下摸索着什么。她的操作持续了好一会,那个收纳其中的物件比较宽大,深而窄的座桶里的旷量还没有充足到能轻易取出,佳宝两只手蹑手蹑脚地进行合作,最后才小心翼翼地依靠摩擦力夹着将它取了出来。

佳宝回过头打量着我,随后递过来那只光面的圆球。我用双手捧着接了过来,通过其表面的开口触碰到了内部柔软的结构。那是一顶宽大的,漆有粉色和黑色朋克风格图案的全包式头盔。头盔很重,接过时我没有意料到它会那么重,以至于差点脱手;笨拙地抓稳后我不得不用抱着的方法将其保持。

要戴上吗?

我把头盔举过头顶在正上方比划了几下,头盔是包裹下巴连脖子也能保护到的款式,套口有点小,需要费点劲才戴得上。我的脑袋比佳宝的大呀...我又把头盔从头顶放下来,拿着它对比着佳宝的脑袋。她那头蓬松的散发看上去有些虚张声势,不过只要和脸组合起来就立刻能理解,佳宝实际上就是一个又瘦又小的女孩子,胳膊上覆盖着精瘦的肌肉,脑袋当然也是小号的尺寸。

察觉到这边的笨动作,佳宝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我的头...”

“你的头?”

啊啊,说我自己脑袋大这种话怎么说得出来啊。

我说:“我头上,那个...汗有点多。你看。”

为了让她看得清楚那些贴在额头的发丝我特意走到她的跟前,颔首向她展示我的额头。佳宝似乎有些近视,踮起脚尖把脸贴过来观摩。我们脸的距离一下子缩短得好近。

佳宝呼出来温热的鼻息轻轻搅动我的睫毛,痒痒的,使我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如同微风拂动汗毛的骚动让我好想笑,要是现在就笑出来身体的抖动一定会吓到佳宝,说不定还会被她当作怪人,我只好默默承受着,等待佳宝主动离开。

...时间好漫长!

还没好吗?

佳宝已经足足看了有一分多钟了,只是小小的事情,需要看那么久吗。

古怪的直线缠绕周身,不知名立场一圈又一圈,电磁感应的热量由体内向外传递,让我浑身上下都烫得不行。

夏天果然很热。虽然这种话是事到如今才说出来。我又说不出这莫名奇妙的燥热到底从何而来。是和佳宝中间的空间升温了吗?算了,我看并非如此。如果说“热切”的两人间就会“热”起来那这种事情未免也过于形而上学了。当真如此西伯利亚的寒流就吹不到中国了吧。况且要是全世界的伴侣把温室效应烘烤得越来越严重的话就算是孤身一人的我也会困扰的,毕竟只靠我来冷却也总还有些显得形单影只。

和我还很“冷”的佳宝总算拉开了距离,她依然是充满笑意,一边压制住张牙舞爪的嘴角一边说:“啊...是真的。来,这个给你。”佳宝从口袋拿出来一巾手帕给我,让我擦掉那些已经有些黏稠的陈汗。

我照着她的意思去做了。略带阻力的布料摩擦在我的面上,我不敢处理得很干净,用的毕竟是佳宝的私人物品,要是不好好掌握好分寸的话说不定会让人感到厌恶。倒不如说我对她会使用手绢而不是纸巾这个事实有些惊讶,每天都要抽出时间来清洁,能保持下来一定很艰难,特别是像佳宝这样的女孩子来说。我感觉她总是行动起来有种没头没尾的急躁,虽说我对她也没有很了解就是了。

“好了吗?”

“好了。”

我把手帕还给她。

“那就快把头盔戴上去然后上来吧。”

有点勉强地戴上头盔。坚挺的内衬刮过我的颧骨,感觉有点痛。周围的声音都受到物理手段隔绝,我怕就这样会漏听佳宝的话,在发问前先揭开灰色的面罩。

“那个...在那之前我有问题可以问吗?”

“啊,请说。”


“我们要去哪里啊?”


佳宝跨上车扭动钥匙,然后说道:“这还用说,回你家呀。

那个我们今天不是见面了吗,在药店里。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过我感觉你那身体看起来不是很好的样子,要是看着病号没人帮忙自己勉强的话我也会过意不去。”

她好懂我,该这样说吗...啊,老实说对于她自诩是我的同僚这件事,我总以为其中有什么误解。当然我不相信有什么自我分身之类的怪异现象。但这么看来,佳宝似乎真的认识我,不是同名同姓的化身,她是真的知道这个总是被遗忘的我。

“看来我没来错。”她说。

我的肋骨底下那小小的隘口里忽然感觉有什么污浊的液体正在慢慢沸腾。

究竟是什么呢?

不是这季节的问题。

大抵是心灵的冷却液过热发出的悲鸣吧,由于某种名叫感激的心情。


“谢谢你。”


我对佳宝说出了感谢的话语。

文字流动的彼岸没有回声,佳宝用她那与日光匹配的微笑取而代之作以回应。

明明说出来会更好。

就算知道她不是那种吝啬说话的类型,作为受惠的一方也总是会有种不平衡的愧意。

佳宝开始催促我坐到她后面。既然我本身就已经占了她的便宜,那在这些细碎的方面也就不好意思再给她添麻烦;搀扶着佳宝的肩膀,我跨上那张光滑柔软的鞍,紧贴佳宝的后背坐了下来。也许是坐垫的问题,或是因为我们两个人本身就有高度差,姿势调整好以后我的上身高高地耸立着,佳宝在我的俯视下显得更加纤细了。我不知道该搀扶哪里,双手向前伸出就会触碰佳宝的的腋下,搭在肩膀上又会妨碍到她驾驶,犹豫再三,只好像小狗一样两只手伸直支撑在自己胯前的区域。

“记得给我指路哦。是走这边?”佳宝慢慢驱动车辆然后随便指向道路两头的一边,向我问道。

“是反方向。”

“啊,OK。”


出到干路后我按照平时搭乘公交车经过的线路告诉佳宝怎么走,有些地方我没关注过该向哪走,不过只要告诉她前途会出现什么样的环境和建筑佳宝就能弄清方向。坐在电动车上和搭乘公交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现在是晚高峰,非机动车道上的也有非常多同行的人,但我完全没有压抑的气氛。流动的风渗进我的衣服里,扫清了粘滞在体表的汗液。我想成因除了单位空间里的人类密度不同外还有手执舵把的佳宝带给我的特别感觉。

她开车很快,我有好几次都以为要撞上前车而惊叫出声。“开太快啦!你没超速吗?”每当我这么问她就会回答:“是30码哦,你看。”我越过她看下面表盘,里面显示的的确是30公里时。不过这么快的速度,真的只有30吗?况且还有,不管哪次看过去它都显示同样的数字这件事更加说不明白。因为我连自行车都不会骑,这方面的事情也拿不准,坐在佳宝后面我一直是心脏跳的很快的亢奋状态。大概就是因此才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吧。

在后视镜里我看到了我此时的模样。这种体验很奇妙,运动服款式的校服项上不是我的脑袋,望眼欲穿的人造物取代了原本是我的脸的位置,我明明知道这就是我,却无法从镜中的那个身影找到能证明是我的属性。

“我”作为我的存在受到削弱,仿佛昔日认识的自己被那个像是我的东西吃干抹净,只留下今天残余的躯壳。

我质问它,你是谁;结果只有相同的声音回响在包裹住我的这空间,好像这就是回答问题的答案。我的心脏跳动得实在是过于剧烈,几乎要冲破骨制的收容所。

你不是我。就是这样,你不是我。你是你而我是我,这毋庸置疑。

佳宝创造了你,我则是自己的作品。

这本应如此。然而事实是现在镜里镜外的我们如此偶然雷同。

我,是被佳宝给了“我”的吗?

这显然触碰了底线,我即是我,是不依靠“非我”来佐证存在的统一,这点不予置论。气急败坏的“我”掀开了面罩,“我”的成分重新在镜中出现。

至少现在,我还是我。



从家里到学校有大概10公里的路程,即使不算远,靠这种简陋的交通工具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市里也在大范围改道修路,把宽敞的路程走完后就进入了无聊的拥挤缓行地段。工程护栏围起机动车行驶的道路,把机动车和非机动车一切车辆都一股脑地赶上辅路行驶。我毕竟只是这块的路人,没了解过进行的是怎样的工程,每天经过这里时我总是在想,为了方便出行而进行的施工项目要是占用道路拖得太久的话是否有些本末倒置,毕竟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通路了。

缺少规划的临时道路使交通变得极为混乱,粘连的车辆时不时就彻底停滞。困于其中的我们别无他法,只能缓行等待。缺少流动的空气头盔里逐渐热了起来,我看到佳宝把头盔摘了下来对我说了什么,为了方便沟通,我也用力把脑袋抽出来。佳宝看起来对当前的情况有些急躁,看着前方绵延的车灯喊道:“好慢啊!”

“抱歉。我不认识其他路了...”

等待中的佳宝回过头对我说:“干嘛这样子说,又不是你的问题。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嘛,既然已经陷进来了。喔,车可真多,要是飘起来踩着他们头顶开过去一定爽死了。怎么样?你会飞吗?”

周围此起彼伏地响起汽车和电动车的笛声,佳宝大概是耐不住等待通行时无事可做,有节奏地打响自己的喇叭。因为只有节奏,听不出来是什么曲子,不过就从展示出来的效果来看,她大概是没什么音乐天赋。

“这种能力,我想我大概不会,现在暂时还不会。”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呢。因为你看起来轻飘飘的,在这方面蛮有天赋的样子。”

轻飘飘的,是哪样子啊。搞不明白。我感觉走起路来累得要死,根本感觉不到佳宝所说的那种“轻飘飘”呀。

“对不起,我不会飞。”我随便说了些什么奉陪她打发时间。“比起那样,把身体变扁再钻出去说不定会更容易实现。”

话里的某个部分似乎和佳宝发生了共振。

“那个游戏...你也在玩吗?”

“哎?哪个游戏?”

我家里没有个人电脑,从来没有接触过佳宝忽然说出的什么电子游戏。...是有什么能把身体变成纸张的游戏吗?

也许是我表现得过于明显,佳宝一下子就明白了是由,说到:“没什么,看来你没在玩啊。”

“我姑且还是学生,没有那种方便玩游戏的时间。”

“这样啊。”

电子游戏的话题还没开始就被胎死腹中。

佳宝似乎有在玩那个游戏,如果她邀请我的话我就只能到舅舅开的网吧那里蹭电脑。这样不行啊,完全是懒懒散散的小混混的样子,那个人绝对会告诉妈妈这件事情。

我们沉默了一会。

此时堵塞的交通出现了恢复的迹象,前方各种各样的车辆都开始移动,佳宝也驱动这辆俗气的电动车跟行。我们困在这已经接近10分钟了,前途还没有要抵达出口的样子,两个人不禁都有些烦躁,特别是刚刚挪动了几下又重新停足。

平时乘车时到这里已经没有多少乘客,似乎大家都知道这段路的情况都提前下车了,我大多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夜晚的景色放空,感觉不到这段时间原来有那么难熬。啊,也许是和佳宝在一起的原因。尽管两个人在共同行动,底部却没有足够的材料支撑这座高塔,如同使用这种缺少轮子的交通工具一样,到处充斥着左右倾倒的不安定感。这也是理所应当。客观上我们的交往就是相当肤浅,我对她的了解也是知之甚少,在各个方面都得像剥半熟的水煮蛋一样小心翼翼才行。我不知道佳宝是否有在上学,她的形象与我脑中社会青年有严重的偏差,两种影子只能若即若离地模糊重叠,这太奇怪了。我想亲口问她是不是对我有什么索求,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题在于,虽然我能在这里跟你们用这个名字称呼她,不过要在本人面前说出“佳宝”这两个字仍需要对付自己那些复杂的心思;只是作为呼语还好,当她是话语中心时再称呼名字就格外炙热。我虽然也不是猫舌头就是了。说到底,还是因为“佳宝”这个不像是汉人取的名字,在普通话的环境里听起来好像昵称。汉语圈里有没有她这个姓氏先放一边。我在心里用客家话和粤语自己念了一下,果然是听起来舒服了一些。该用粤语跟她聊天吗?用普通话来称呼这个像昵称一样的名字的话就真实情况来说略显德不配位,但又不可能用粤语唤她然后说普通话,我就是在自顾自地纠结这种事情。

佳宝又开始用手抓头上的短发,她好像洗过了澡,没有穿白天的无袖背心,而是换了一件梯恤衫了应对没有烈日的夜晚,这导致我没能看到她的腋下。

我好奇这种惯手到底有没有作用,也模仿佳宝的动作把头发抓散。骨头和皮肉的梳子插进到头发里面,或许是因为我的头发又厚又密,束缚其中的空气的确要比其他地方更温暖,包裹着我的手掌。

把头发按照指缝划分层次掀开的话,那波气浪就立刻扩散升腾,以极光的形状掠过皮肤升上夜空。脑袋的温度似乎真的降了下来。

还真的管用啊,这玩意...

头里轻飘飘的,像气球一样拴在颈部。晃了晃脑袋重新找回它应有的重量。啊,空气中有种好闻的味道。似乎是从佳宝头上扩散出来的,一种伪装得很拙劣的重度蜜柚气味,我想那大概源自于佳宝用的廉价香波在她头发上的残留。虽然柚子的气味很假,不过它仍是一种芳香;给我颅内那团器官带来了愉悦的感觉。

“好香。”

不自觉地说出了心里的感受。

自言自语被佳宝一清二楚地听见了,捕获到这个信息的她还没明白句子的主语,冲着好几个方向都嗅了几下,当然,她当然认不出自己的气味。寻找无果,佳宝最后扭头面向这边也在我衣襟下方的部位闻了闻,确认了不是满身汗湿的我。

“是你身上的味道,柚子味的。”

我下意识地为上一句话找补。

佳宝听了又嗅了自己,说:“有吗?我没闻到吔。”

肯定闻不到呀!那些温暖的气体全都扑到我脸上了好吗。

算了,这个话题...还是别进行下去为好。不管是评论还是被评论的那边都蛮不好意思的。

“前面能走了。”

你还是专心开车吧。快快,不敏捷一些空出来的位置要被别人插队了哦。

“哦,哦。”

这次车辆没有再次停下来。我们保持着缓慢的速度向出口移动,交通只要动起来就变得更加复杂,佳宝不得不更加专注地驾驶。

总之在我的视角里她是如此。

不期而至的无言驾临,我还没能从雾化的脑浆中脱离,适应不了这突然严肃的氛围。意识和身体的落差流出不适的汁液,让坐在电车后座的我无所适从地左顾右盼。

在行人的步道之上发现了嬉戏的黑猫。那只精瘦的猫咪东一处西一处地到处乱嗅,渺无目的地悠闲踱步。像动物一样做着随意又猜不透的举动,虽然说它本来就是动物就是了。我看到它似乎被哪里的气味吸引了注意,慢慢找到那个玩意舔了两下后又丧失了兴趣;随后又莫名其妙地弓起背轻轻蹦起来,像拧水的毛巾一样抖了抖身体,再迈向别处。

它是不是自由得过分了?是故意在人类的面前装腔作势吗,这只死猫。知道我们不得不总是做出非本能的行动,就用你们无忧无虑的本能来炫耀,这也是特殊的用意吗?

看好了,我可是还在这里挣扎啊。

在常识和现实的擂台上面进行着搏斗,对手的名牌是刺绣出的“人际关系”。奖赏则是我梦寐以求之物,也就是我作为无产阶级的证明。

我努力地有在迎合佳宝的节奏,我猜佳宝也是这样,而且我们两个人在这方面做得都蛮差劲的。虽说是我一直在随波逐流,但仅仅是这种程度的随波逐流对我来说已经是需要逆流而上的勇气了。

前路并非坦途,小心珍惜着那逆流而上的勇气,我挥出了松松散散的拳头。


“那个...我能问你一点事情吗?”


趁着我们都还没戴回头盔,我向佳宝发问。

“哪点?”

我的心砰砰地跳,似乎是头部有些缺氧,这里从刚才开始就不太正常,轮到现在需要努力思考如何表达我的疑问时更是如此。

“就是有一点小小的问题...因为我不记得以前的情况了,所以不知道这回事要怎么办。那个,说起来有些害羞...我可以像别人一样叫你吗?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称呼你的,大概是太久没见的原因,我连自己是怎么做的都忘了。

啊,我的意思就是我想知道你的朋友平时大概怎样称呼你,这样的话比较保险。你能告诉我吗?”


“这就是你的问题?”

“嗯。”

听完我的话佳宝咯咯地笑出声来,没征没兆的嬉笑让我都怀疑起自己话里有哪些好笑的部分。

而且我那番话本身就不是什么戏谑之言。

我好想探身出去看一下佳宝的表情,希望那种笑声不是富含佳宝风格的讥笑,嘲笑莫名其妙在这件事上认真起来的我,我想从她的表情里为预设好的否定答案取证。但最后我也没敢直面这事情。


“这种东西,随便你怎么叫都好。”


得到了和期待落差很大的答案。

果然是我认真过头了吗?

稍等了一会佳宝又补充道:“我还没听过别人用名字以外的称呼来叫我,当然你想叫‘佳佳’或者‘宝宝’这样的我也能接受,如果你是问我的朋友的话那就按你喜欢的来叫就好了。

还是说,在你心里我们不是朋友吗?”

前面那个听起来像宠物的名字,后面的像情人的爱称。绕了一圈远路,果然还是在最初的原点柳暗花明了吗?

需要强调的是,我绝对打心底里希望我能是承担佳宝的朋友这一殊荣。

我敢肯定佳宝知道我没那么想,明明知道还问出这种问题了使坏。我刚刚才吃过认真过头的亏,要是不分重点地再对它找补的话反而会显得我心虚。无视了佳宝的玩笑话我对她说:“那我用普通话来说可以吗?”


“哎?为什么不回答?”


这种时候反倒是简洁明了地回答会更好吗?真麻烦诶。搞不懂她的节奏啊,完全搞不懂。


“对不起。”


“原来你是那样想的啊。”

话里包含了佳宝的思考。因为那不是我的本意,所以我也无法揣测佳宝那样到底有没有当真。

电车驶出了拥挤的地方,恢复正常前进的速度。时速表停留在30的图案,我还是不相信这就是30公里的时速,体感上的差距实在是过于明显,就像佳宝香波的气味一样拙劣地伪装着。我们已经不在城市的干路上,没有那么宽的路,速度自然也能感觉得到慢了下来。额头破开的凉风刮过耳朵,呼呼地喧闹,我能听到的佳宝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

“不是这样的。”我很想这么说。但本能告诉我这是下策,猜疑的发条已经拧动,在所有齿轮停转前的掩饰都是虚伪的辩解。

况且比起可疑的好人我还是更宁愿扮演诚实的坏蛋。

某处隐秘的湖面化作丝绸,文字犹如陨石落下,在一览无余的平面上制造出突起的褶皱。那艘载着佳宝和我的小舟受到波动,从低点扬上波峰,又从高点冲下。我有些晕船,只得不断扼紧作呕的颈部。

我好想摆脱这样的处境,但那种窒息感又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除了毁掉“我”的部分,我不知道此时到底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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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ugure-yuu
yuugure-yuu 在 2023/12/03 08:04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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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明说文静和佳宝的情况,但文静大概是刚上高中(我擅自揣测序章前半是15岁在高中第一次和同学春游的她;),佳宝和文静并不熟,第一章花了些时间想起文静的名字,所以不知道文静已经上高中了。佳宝可能还在上初中,但却已经出来工作了,这能兼顾吗?不清楚。这章提到文静是“无产”,那佳宝就是离经叛道之人了。佳宝的电动车大概是速度再高也显示30码那种,因为30码是电动车速度规定的上限,她自己应该是能感觉到的吧。这章发生了个小误会,佳宝问文静是否把她当朋友,文静以为是个玩笑,后来佳宝误解了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因为佳宝在文静看来似乎是游刃有余地谈吐着,而文静其实是高估了佳宝了,佳宝在文静面前也很紧张,第1章就提到她拙劣地避开视线。这章来看她比茫然无知的文静更明白一点自己喜欢对方的心理,问文静的时候只是装作若无其事,其实也不得不很看中文静的回答呐。虽然是个小误会,但文静却感到如同乘坐鲸舟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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