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我也想要见你。”
周晓寒向等在她办公室门口的越梦河点点头,把预先掏出来的工作证,在门口读卡器上刷了一下,然后揪下机车手套,握住门把手推开了门。
她刚从警务总部回来——这一点对于任何熟悉周晓寒的人来说都是不言自明的,只有这种情况才会使得重案组警司在早上十一点看起来像炸过毛一样狼狈。意识到这一点的越梦河忽然有些犹豫,觉得这会儿可能不是拜访的恰当时机。
“坐吧。”挂好衣服接好水的周晓寒发现越梦河仍然站在门边,眉毛一皱,有点不耐烦地指示道。
“看来我们的工作没有受到什么表扬啊。”越梦河不紧不慢地走进办公室,在待客沙发上坐下,略带调侃地说。
“答对了,”周晓寒翻了个白眼,“很显然,长官们并不喜欢犯罪行为在网络上流传,即使这事儿发生在我们有办法介入之前。现在公关科每分钟都能接到申请,希望获取这一案件的相关调查信息,最好还能有机会采访负责调查的警员……你大概能想到钱空总警督对此的反感。”
越梦河不快地抿了抿嘴唇。警务总部刑事侦缉科的钱空总警督是这年代稀有的坚守传统侦缉方式的警官。他认为警探们只该埋头苦干,梳理动机分析物证,其他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华而不实的花花架子,还总把财务报表搞得很难看。行动警官项目落地前他就激烈地发表过反对意见,在那之后也没舍得给与越梦河哪怕一个青眼。
“而且他们研究了完整录像,认为你应该竭尽全力阻止约翰尼的自杀。要是安保公司前员工这一群体被社会认为是疯狂且不稳定的,那么警务总部将不得不对此展开研究,并发布新的战略。”
越梦河没忍住吐槽,“我还以为这是他们的正经工作呢。”
周晓寒短促地笑了一下。曾几何时,她也跟人猛开这样的玩笑,可惜,她现在的职位令她失去了能够无忧无虑地调侃高层的权利。她能意识到在警务总部的疑虑后事实上隐藏着更大的问题:退休的警察和安保公司前员工到底有着多大的区别?
“总之,得麻烦你从排班表上下来两天,去做一份不怎么有意思的工作。”
“怎么个无聊法?”
“安保顾问。”
越梦河讶异地扬起眉毛。这个答案完全不在她的预想之内。
“见水大学筹办了一场赛博生物化学领域的学术会议,开会日期就在明天。”周晓寒解释道,“主办方收到了不少威胁,为了防止真有人胆大包天地袭击会场,他们向总部申请了特别保护。”
“他们竟然第一时间想到了警察而不是考虑外包?看来免费的午餐还是可以很好吃嘛。”越梦河玩笑道:“不过,我还以为长官们的希望是要我在公众视野外躲几天呢。”
“那么你以为错了。”周晓寒严厉地瞪了一眼越梦河,“像你这么贵的资产,不可能让你清闲地躲起来。”
“说得也是。”
越梦河对给学术会议当保姆没什么意见。原先她还是菜鸟制服巡警的时候,她就干过类似的活儿,没什么新奇的,也没什么特别的危险。当然啦,主办方会拿出几个G的证据说明他们所收到的威胁有多迫切,但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闲着没事上网耍横的蠢蛋。百分之八十的概率,发送威胁的人当天晚上自己就忘了这回事,而其他百分之二十真对此感到不满的人中,九成九还是知法守法的普通群众。
也就是说,真正需要防备的那些怀抱负面情绪,又不够尊重法律的危险分子,其实屈指可数。在此之外,他们还有可能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将自己的计划实现,或者因为缺乏经验慌张到还没开始就露馅……总之,和护送喝醉酒的女性朋友走路回家没有太大的区别。
见越梦河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周晓寒不自意地点了点头。她瞟了一眼视界右下角显示的时间,接着说道:“下午两点,你去见水大学找一位路琚光警司。她是犯罪统计科的红人,这回请缨做了现场总指挥。别故意和她吵架。”
越梦河故作惊讶地撇了撇嘴:“我是那种喜欢吵架的人吗?”
“谁知道呢,你今天总是说讨人厌的俏皮话。”周晓寒没好气地说:“行了,你找我是为什么?”
这问题让越梦河犯了难。她的本意,是想将她和柴端宁合作的事儿向周晓寒透透口风,免得日后查出什么来,自己的上司还毫无心理准备。可是今天显然她和周晓寒脾气不对付,贸然告知这样一件不合常规的事情,恐怕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越梦河心思转了转,决定先旁敲侧击试试:“约翰尼虽然自杀了,但是案件仍然有些疑点。”
“废话。我们的工作又不是侦探小说,能破案就够幸运了,哪有把边边角角的细节都搞清楚的时候。你也不是菜鸟了,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越梦河露出一个有点讨好的微笑,“我想再查一查。”
“哦,驳回。”周晓寒撇了下嘴,手指在办公桌桌面上敲打几下,工作终端的屏幕缓缓亮起。看到待机界面显示的需要处理的事务足有三位数之多,她难受地叹了一口气。
“别因为你和越川待的时间太长,就把自己当警探。警局雇佣你,不是要你做这个的。”思索片刻,周晓寒换上语重心长的腔调:“有专门留意这类案件的同事,你就别管了。”
“是吗?哪个部门的同事?”
“你是当事人,等他们来问你问题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没别的事就赶紧工作去吧,结案报告交来了吗?”
纵然越梦河还有心试探,被上司这么明显地下了逐客令后,也只好站起身来,礼貌地拜拜走人。只不过她并没有按照周晓寒的指示去写结案报告,而是绕路去找了越川。
今天越川排到的是下午四点开始的晚班,这会儿她正在西区分局的健身房里锻炼。卧推呲牙咧嘴地做到第二组第十个,沉甸甸的重量忽然没了,越川烦躁地翻了个白眼,说:“越梦河,干嘛呢?”
越梦河把手里拎着的杠铃放回架子上,然后敲了敲还躺着的越川的脑门儿:“我刚从警司办公室出来。总部的头儿们让周晓寒把我发配去给一个学术会议当保镖了。”
“大概觉得你上相吧。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让你急匆匆跑来骚扰我?“
“然后我告诉她我想再查查约翰尼的案子。“
“你傻啊?她怎么可能让你一个行动警官去查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心知这对话一时半会儿完不了,越川腹肌一卷,坐了起来。她拿起垫在身下的毛巾,擦了擦下巴上的汗,又说:“你还不如问她能不能让我帮你去查呢。”
“她说有别的部门的同事留意这件事。但她在说谎,这事儿已经被搁置了。“越梦河意有所指地眨眨眼:“她的呼吸和心跳都变了。”
“噢,我倒是忘了,必要的时候你也能顶个测谎仪。”越川想了想,但还是不解地挠了挠后颈:“我不觉得你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所以你来骚扰我做什么?”
“是啊是啊,警局一天有百万件事情做,不怎么紧要的就只好往后稍稍。这起案件的主犯已死,眼下看起来是不大紧要了,但艾格尼丝和我都认为,约翰尼在中心医院里的行动,是有针对我特殊设计过的。我肯定不能对这种细节视而不见。”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喜欢你现在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好像你已经做了些什么。”
越梦河咧嘴一笑。
“我请那位媒体人帮忙问一问,约翰尼曾经参与过的那个研究项目。”
越川花了一点儿时间才想起来“那位媒体人”指的是谁。她对柴端宁的胆识和机智很有印象,可是身为警探,她本能地反感越梦河竟然将自己的疑难外包给外行人这回事。然后她才想到,越梦河自己对这件事也心存犹豫,否则她不会因为在周晓寒那里碰了一次壁就急匆匆跑来找她。她需要把这事儿告诉某个能够信任的警察,这样才能在自己从这条微妙的界线上摔下去之前有根救命稻草可抓。
唉,谁让她们又是亲戚又是朋友,还是同事呢?她妈妈曾经劝诫过她,不要把一段关系搞得太复杂,现在她可算是要吃到苦果了。
“唉,你也是个麻烦的傻瓜。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告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