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露瑶看见自己在杀||人。

微弱的月光穿透夜空，与手电筒苍白的光交织在一起，映出眼前两人满脸的淋漓鲜血。

而她像被 操纵一般，手中的榔头毫不停息地砸向两人面部。

一下，又一下，手中榔头猛烈地撞击着两人的脸。沉闷的碰撞声，混杂着皮肉炸裂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中回荡着，一时仿佛嗜血恶鬼的窃笑。

鲜血与碎块一同四溅，而她重复着机械的击打动作，像是不知疲倦一般，同时嘴里不断发出嘶吼：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声音无比尖利，仿佛利爪划破玻璃，直让她感到头皮发麻。

两个人的脸逐渐变得血肉模糊，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血液飞溅而来，粘附在了脸上，温热的触感，如火焰般灼热。那股灼热刺激着神经，她的心跳开始加速。这鲜血淋漓的夜晚，像一个无法摆脱的噩梦。

“露露？”

呼唤声让露瑶回过神来，她这才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医院里，刚才只是一瞬的失神，却看到了奇怪的景象。于是她做了几个深呼吸，让加速的心跳渐渐稳定下来。

“对不起，王叔，我走神了。”她向眼前的刑警道歉，同时暗暗思索起来。

刚才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幻觉吗？怎么会如此真实。

坐在床边的刑警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知道你也累了，我问完最后一个问题就走。”

说着他掏出了一张照片。

“我们在找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那是一张证件照，露瑶接过照片，盯着照片上的女孩，一时出了神。

真没想到有人在证件照上也能如此美丽，这是露瑶的第一反应。那女孩五官精美，皮肤白皙，颇有天资国色之相，嘴角恰到好处的淡笑，更为她增添了一股清雅绝俗的气质。

实非尘世之人。不知为何，露瑶将书中的这句描述与照片上的人联系了起来。那不可方物的美丽，让露瑶实在很难想象这女孩同自己一样是肉体凡胎，这让她对这位陌生人产生了强烈的羡慕，甚至还有一丝小嫉妒。

“她是谁？警方为什么找她？”

“她叫杜语风，现今下落不明。我们查到她最后出现在监控中时，是和你坐上了同一辆车。”

露瑶将照片还给王警官，同时在脑海里搜索了关于照片主人的信息，只是她想不起来自己与她的任何交集，反而感到阵阵头疼，让她捂住了头。

“抱歉，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不必勉强。”见她这样，王警官收起照片，就要起身，“你好好休息，不打扰了。”

“等一下！”露瑶见他要走，急忙伸出手挽留，“王叔，请告诉我究竟在调查什么案子吧！找一个失踪的人，用不着您出动吧，一定牵扯到什么重案对不对？”

“这个是警方的机密……”

“这我当然知道，但您看我也不是什么外人是不是？透点底吧，就一点点就行。”

露瑶会这么说，是因为眼前这个叫王永春的刑警，和她的父亲是曾经的战友，也是曾经的同事。在家属院长大的她，和他的女儿王佳楠也是从小的朋友。

此刻，露瑶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她发现自己大学以后的记忆仿佛碎成了无数的碎片，断断续续十分混乱，而最近的记忆更是一片空白。

她只依稀记得，上一次醒来时，眼前黑暗一片。突然有人拉开了像是拉链的东西，霎时刺目强光袭来，照得她睁不开眼。

什么都看不清楚，手脚也全然不听使唤，全身上下都仿佛不属于自己。周遭一片嘈杂之中，唯一能分辨的是父亲欢喜的呼唤声。露瑶用尽力气，也只是勉强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声音，再之后，一切又渐渐重新模糊起来。

再次醒来时，露瑶发现自己已经在病床上了，她身上缠满了绷带，到处都在隐隐作痛。从父亲口中得知，她居然一度被判定为死亡，甚至已经被送到了火葬场，但是突然之间，躺在裹尸袋中的她动了一下，让在场的人都大为惊骇。

说到这里，父亲出去接电话了，丢下了还有很多疑问的她。明明她还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浑身伤痕累累，为什么曾经如此接近死亡。

王永春的到来，让她总算逮住了一个熟人。他问了露瑶很多问题，包括记不记得怎么摔下的悬崖，最后看见的人是谁等等，在露瑶表示这些都记不起来的时候，他随即就拿出了那个女孩的照片。很明显在他看来，露瑶的受伤失忆与这个女孩的失踪之间存在着关联。

这让露瑶确信，自己想知道的事，就和这位刑警在调查的案件有关。

……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露瑶的骨折基本痊愈，全身大小的伤也不早已再疼了，现在的她，可以不借助拐杖自由行动。

此刻她正坐在医院后花园的凉亭中，用笔记本上着网。医院的网很快，即使是这样的室外，也有相当不错的信号。

凉亭边种满梅子树，个个枝头满结硕果，四溢的清香飘来，搞得露瑶有些嘴馋，她想，难怪仅仅是想象中的梅林就足以解渴。

可惜的是，她此时浏览的内容，却顷刻间就将刚刚被唤起的食欲打消了。

起因是在三个多月前的6月3号，一名建筑工人带着刺鼻的气味，在工地的角落找到了三个红色的、鼓鼓囊囊的袋子。想到了常看的悬疑片的情节，这名工人不敢大意，马上报了警。经过随后赶到的警方确认，袋子里装满了人体内脏和肢体。

随后，三天后的6月6号，一位列车乘务员在座位底下，发现了一个旅行箱。为了确认失主身份，他打开了箱子，发现里面是几个红色的塑料袋，摸起来软软的。好奇心驱使下，他打开了其中一个袋子，赫然发现在一堆不可名状的肉类之中，一根涂着指甲油的人类手指清晰可见。与前一次不同的是，这名乘务员在报警的同时，还拍了照片上传到了社交平台，再加上前一次事件已有风声传开，一时间整座城市人人震悚——有个连环杀手在杀||人分尸，并且他仍然逍遥法外。

露瑶此时在网上搜索的，正是这起案件的信息。其实从能用电脑开始，她就已经在搜索此案相关的信息了，然而网上的内容显然是被过滤了很多遍，翻来翻去都是那几条报道。今天她总算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小网站上找到了当时流出的图像。虽然她自觉已经看惯了血腥恐怖的文艺作品，当看到真实的现场照片时，还是感到一阵不适。

王叔正在追查的，正是这起重案，而他说是透露一点就真的只说了一点点。

据他所说，警方接到了那个照片上女孩的报案。对方称找到了碎尸案的凶手。警方第一时间出动，赶赴报案者所说的那个山脚的村落。

在村子中搜查时，果然找到了一间血淋淋的房间，发现了来不及处理的尸块以及分尸用的电锯。除了这些，警方还在附近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露瑶，露瑶身上有很多被血迹染红的叶子，到处都是擦伤和撞击伤，显然是从旁边的悬崖摔下来的。

而报案的那个自称是杜语风的女孩，却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露瑶被送到医院，随即被宣布抢救无效死亡。再之后就是她听说的在火葬场起死回生这件离谱的事了。医院不仅给她减免了住院费，而且三个月里，医护们的照顾无微不至，生怕她不开心了，追究起责任来。

至于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医生表示并没有在脑部发现明显的创伤，他们怀疑可能存在应激障碍，建议露瑶等行动方便了去看看精神科。但是露瑶并不信服，她从小就神经比较大条，很少感到紧张或害怕，所以她不相信有什么能把自己刺激到失忆。

正思索着的时候，露瑶突然感到了注视的视线。她向四周望去。

花园里有摇着轮椅的病人、在家人搀扶下散步的老人，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她收起电脑，站起身来往回走，余光却捕捉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跟了上来。露瑶一边走着，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侧过头用余光观察，那白色的身影一直和她保持着距离，同时也保持着同样的步调，紧紧跟随着。

露瑶已经回到了楼里，跟随之人依然紧追不舍。她看见前面的拐角，有了主意。

只见她突然加速，冲过拐角，闪身躲进了一旁的洗手间。这样跟踪者拐过拐角，发现她消失了，一定会继续往前走，那时就能把对方逮个正着了。

那人果然中计，医院里非常安静，走廊上没什么人，可是一点对方的脚步声都听不到。露瑶十分疑惑。她屏住呼吸，等待来人现身。

没过多久，白色的身影经过了洗手间，露瑶突然冲出，一把紧紧抓住来人的手腕。那人转过身来，露出的脸却让她非常震惊。

她见过这张脸，完全可以肯定，她正是三个月前看过的照片上的人，那出尘脱俗的容貌，当时就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杜语风？”

露瑶试探性地问，同时心里偷偷地想，如果真的是她的话，照片到底还是没拍好——眼前的人毫无疑问比照片上更加漂亮、更加出尘。

她像欣赏一件艺术品般打量着眼前女孩的全身，感受着她的美带来的强烈视觉冲击。

其间露瑶观察到，女孩比自己还高一点点，却近乎病态的纤弱苗条，她穿着纯白的长裙，如瀑长发，垂及腰间，露瑶不由想象起那头长发被风吹起的样子，该多是一幅人间绝美的画卷。

不经意间，与她的视线交会了。露瑶一瞬间感到了强烈的震撼，这异样的感觉产生得仿佛肌肉记忆般自然。

她只觉得呼吸凝滞、心跳加速，全身好像被高压电流席卷一般，让她不禁战栗了一下。

她分明地看见，对面的那双如画眉眼间，凝聚着仿佛要满溢而出的哀凄，于是震撼之余，没来由的伤感又涌上她的心头，本来加速跳动的心脏，又像是被人猛地攫住，让她感觉堵得发慌。

露瑶对情绪的感受一向比较迟钝，而这一系列从未有过的强烈情感冲击，让她竟有些恐惧。于是像投降一般，她主动移开了视线，使劲摇了摇头，驱散了那些奇怪的感觉，让头脑恢复了清醒。

“为什么跟踪我？还有，警方到处找你，你究竟去哪了？”

对方露出一瞬惊讶的神色，但又随即收敛于平静，轻轻拭去眼角涌现的泪花。她开口了，声音如莺声燕语，十分动听。

“能再见到你，真好。”

这一天，正是金风玉露的七夕佳节。对露瑶来说，这是她与杜语风相遇的一天。而现在的她还不能理解，这场相遇对杜语风来说，是多么珍贵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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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风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逝者已矣，不该再去打扰她了。她知道两个人曾经的点点滴滴都已被遗忘，痛心之余却也庆幸，忘记了正好，可以重新开始生活，远离那些危险。

可终究还是克制不住，离开之前，还想再去看她一眼，哪怕是最后一眼。

梅子树下的她，望着亭中的女孩。亭中女孩虽着病号服，却面色红润，显然是恢复得很好，让她感到释然。

该走了。语风提醒自己。可是这双脚，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往着反方向，往着她所在的方向迈去了。

被她抓住的时候，杜语风惊讶于竟能被她看到，甚至碰到。她望着那双焕发着神采的澄澈眼眸，那双她曾经熟悉和深爱着的眼眸，突然间明白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再想从她身边逃开，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