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我有一个朋友……”
“这没别人。”身穿白大褂的美丽女医生推了推黑框眼镜，露出职业性的温和微笑，“不必顾及，我们可以再坦诚一点。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露瑶感到一阵尴尬，她其实有些讳疾忌医，现在突然要她说存在一个只有自己能看到的人，一时有些难以启齿。
“不瞒您说，其实……其实是我的一个亲戚。她说能看见一个人，但是别人却看不见这个人。”
说到这里，露瑶瞪了一眼一旁早已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孩，那个害自己社死的罪魁祸首。一想起局里那些熟人奇怪的眼神，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就在一小时前，她拉着杜语风，兴冲冲地来到了市局。
“王叔，你们在找的重要证人，我找到了！”
在办公室门口，露瑶刚好遇到了迎面走来的王永春，赶忙迎上去，邀功一般地这样说。
“你不是还没出院吗？怎么来这里了？”王永春见到她，很是惊讶，但在露瑶表示自己没事后也没纠结，只是接着问，“你说的证人，在哪里？”
“就是她！”露瑶指向身边杜语风的位置，“杜语风！你们在找的报案人！”
话一出口，露瑶就感觉到不对劲了。只见王永春望向她手指的方向，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而她所指的那个人，则是柳眉微蹙，投来的目光中充满了怜悯。
“杜语风…在哪？”
“就是她啊！是她！”
露瑶很不解，明明这么大一个人在这，为什么王叔就像看不到一样。她把杜语风推到王永春面前，再次强调：
“就在这里啊！”
她明显感觉到，刚才还吵吵闹闹的办公区，突然之间安静了许多。周围本来各忙各的事情的刑警们，此刻不少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投来异样的目光。露瑶一时感到浑身不自在，这些人其中不少她都认识，他们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她。
一些窃窃私语传到了露瑶耳朵里。不远处的一位老刑警，正在对一个明显是新来的年轻警察小声说话。
“这是以前李队的女儿，我们这的常客，也是我们这的灾星……”
见年轻警察不解，老刑警又用更夸张的语气解释道：
“天天卷进怪案子，而且她卷进的案子啊，那没有一个不是要没日没夜查的，今天不知道又着什么魔了，真该叫老李带去驱驱邪。”
“小刘！”率先打破奇怪氛围的是王永春，他挥手把那位年轻警察招了过来，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之后他眼神躲闪着，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露瑶的肩膀，“那个，露露啊，还是要听医生的话，回医院好好休息，小刘会送你回去的。”
这时候，露瑶已经意识到发生什么了，她也猜到了王永春的悄悄话说了些什么。无论是众人异样的眼神，还是王永春的表现，明显就是在对待一个病人。很显然，他们真的看不见杜语风。
果然，她被送回医院后，马上就被送到了精神科。护送她来的警察不仅给她挂了号，还一直等到她进入诊室，一点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或许自己真是病了。一边做着烦琐的问卷，露瑶一边这样想着，她专门找送她来的警察再次确认了一下，从反应上来看，是真的只有自己才能看见这个人。她望向在诊室里东张西望的杜语风，心想这个养眼的美女肯定是自己分裂出来的人格，一个幻想出来的人。
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又是失忆，又是看到幻觉，又是精神分裂呢？露瑶想象不来。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因为看她出丑看够了乐子的杜语风心中十分愉悦，突然没戏看了，又变得非常无聊。
在露瑶和医生谈话时，杜语风就在诊室中四处乱转。她饶有兴致地看过书架上的藏书，注意到一本本书被井井有条地分类摆放，每一类之内都严格按照拼音顺序排列。她心想看来这些书的主人是个极其严谨细致，甚至有些强迫的人，这点和自己有些相像。
接着，她又一样样地看过书桌上的材料，那些材料同样也是被整得方方正正，没有一点歪斜。一堆材料的最顶上，奇怪的画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张简笔画。画上是一家三口，正中央的女孩带着可爱笑容，却依然压不住这张画带来的怪异感。
黑白的画面中，一条亮眼的红线连接着画中“爸爸”和“妈妈”的右脚和左脚。更诡异的是，画面中“爸爸”和“妈妈”，完全分辨不出五官，他们的脸，都被黑笔潦草地涂满了。听说一些医生会通过画来了解病人的内心，不知道这幅画的创作者究竟是在怎样的精神状态下下的笔。
看完了桌子，杜语风又观察起了女医生。她身高在一米七左右，身形纤瘦，白大褂在她身上显得过于宽松。右侧袖口下时隐时现的名牌手表，左侧衣兜中的手机，都代表着此人可能和自己一样，是个左撇子。另外，她习惯双手交叉，托住下巴，这样的动作，总觉得有些熟悉。
杜语风对这位医生产生了兴趣，故将视线移向了大褂上的名牌。
宋安尔？奇怪的名字。
更让她感到不自然的是，名牌之下的拼音，S、A、E这几个大写的首字母轻微加粗了一点，像是在强调什么。
她非常清楚地记得，在走廊上遇到的其他医生，名牌上都没有这样的加粗。
是印刷错误吗，这点不同一般人可能注意不到，不过像这位医生这样一丝不苟的人，应该是注意得到的吧？
思索之际，露瑶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
“我有时候还会出现幻觉。”不知不觉间，露瑶早已忘了她之前无中生友的行为，改用第一人称了，“我看到很恐怖的幻觉，但是却感觉很真实，我看到自己……在杀人。”
此话刚一出口，露瑶就看到那个她自认是幻想之人的女孩猛地凑了上来。
太近了。露瑶避开迎面而来的殷切目光，抗拒地微微后仰，与眼前这张绝美的脸拉开距离。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就像是寒冬里凑近梅花时嗅到的味道。或许只有一瞬，她感觉心跳漏跳了一拍。
“这次看到谁了？”
女孩说出的话不明所以，一想到她只是自己心里的幻想，为了防止自己病得更深，露瑶决定拒绝与她对话。
露瑶的所思所想都写在脸上了，杜语风又怎会不能察觉，她知道自己有些急了，任凭是谁都很难接受这一切。想到这，她收起探出的身子，缓缓绕到了书桌之后。
“分离转换性障碍……创伤性应激障碍……缃泉综合征？”
随着白衣女孩大声读出电脑上的内容，露瑶马上领会了她的用意，但随即一阵寒意也从心底升起，要知道从她这个角度，是完全看不到屏幕的。如果眼前之人只是自己的幻想，又如何能得知看不到的内容呢。
她不动声色地站起来，绕到一个能看见屏幕的角度。果然，上面确实写着刚刚被读出的那些文字。
她震惊地望向杜语风，而对方则露出有些得意的微笑，用调侃的语气接着说：
“我走之后，你病得不轻呢。”
“……”
露瑶再没有心思看病了，她草草应付着和宋安尔的对话，问诊很快就来到了尾声。
宋安尔意外热情地把露瑶送到了门口，嘱咐着复查、吃药之类的事情，而露瑶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答应着，直到走出诊室。
身后厚厚的隔音门刚刚关上，露瑶就迫不及待地问：
“你不会是……”
她盯住杜语风的眼睛，做了一个“鬼”的口型。
杜语风俏皮地眨眨眼睛，算是认可了露瑶的说法。
她们两个都不知道的是，在她们身后，门刚刚关紧，宋安尔就使劲捂住了心脏的位置。
再也抑制不住了，那个人离得太近了。她的心狂乱地跳动，呼吸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急促。
她背靠着门板，筋疲力尽一般，缓缓滑坐在地上，贪婪地大口大口吸着空气，就像要把这里残留的气息，吸得一干二净。
她到底没有认出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突然笑起来，起初断续无常，渐渐越笑越快，越笑越癫狂，直笑得喘不上气来，也还嘶吼般地奋力狂笑。
瘆人的笑声，就这样回荡在这不大不小的空间中，久久不能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