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要失去它了。」

窗中的倒影说。

「她怎么能这么对我！」

桌上的东西被扫开，发出巨大的声响。

*

麟、勾陳、椰羊、苦雪、那个仙人……她有过很多称呼。而「甘雨」这个名字，是师傅敲定的。

甘雨降临，福泽大地。既是祝福，也是诅咒。

离开修行的山间后，她才第一次走入人世。

「甘雨，你为什么有角啊？」

「没有，这是装饰品……」

「哦，是这样啊！」

对方力道加重，用力一掰。

「你骗人，这是真正的角！甘雨……难道你，是传说中的仙兽吗？」

原本友好的脸笼罩上阴影，变得可怖起来。

甘雨逃走了。

师傅说过，她在人间不会一帆风顺的。所以她并未归隐，只是更加小心，生活倒也顺心。

直到那天，一圈又一圈人挡在她面前，形成一个逐渐缩小的圆。

「哈哈哈——没想到这药真对麒麟有效！」

「喂，这麒麟角怎么分？」

「麒麟肉也有用吧。」

他们拎着锯子，刀刃反光刺痛半仙。

「你放心，我们锯过很多羊角，不痛的！」

「闭嘴！不会少了你那份！」

「麒麟角真能长命百岁吗！」

「那可是麒麟！」

「这还会长出来……」

「……」

*

留云借风真君将甘雨带回山中。

变回一团的仙兽缩在洞内，一晃百年过去。

半仙有足够时间挥霍，但甘雨并不是自愿避世的。正因知晓人间的美好，才对那些黑暗更为痛苦。人类的世界在不断发展，人的本性却不会变。

她无法与人相处了。

留云不忍心徒弟一直憋着，给她出了主意：「稻妻消息闭塞，没人会知道你是仙兽，你去那边吧。我给你另施一个障眼法，让你的外貌更接近常人。」

「这回试着隐藏身份吧。」

孤身一人的异兽前往异国，祈祷能如常人般度过下个百年。

榻榻米上蜷缩身体的少女从过往的回忆中醒来，食欲全无、全身乏力。

「师傅，我又失败了……」

没转学来就好了。

没来稻妻就好了。

是普通人就好了。

她呆望着手边的相片。

*

「明天就是暑假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两人坐在老地方放空，甘雨半梦半醒，眯着眼睛凭本能接话：「神里同学有什么计划吗？」

「嗯，我要去公司学习。」

「公司？」

「嗯，兄长大人一直都很忙碌，最近还被人下挑战书，我想尽可能为他分担。」

「兄长大人？」

「就是神里绫人。」

甘雨眨眨眼：「你一直在澄清，原来是骗人吗。」

神里绫华笑起来：「你有注意到呢，我还以为甘雨同学不在意这种小事。」

甘雨摇摇头，她只是不知不觉就知道了，当然也并不是不在意人类少女的事情。「叫我『甘雨』就好了。」

「啊，那你也……」

「嗯，绫华。」

「暑假再见面吧。」

两人会心一笑，手指碰在一起。

更短的音节，自以为靠近的关系，沾沾自喜的愚蠢的自己。

*

那之后的暑假，她们再没见过。

学习结束后，心不在焉的神里绫华被兄长叫住，犹豫再三吐露了自己的心事。

「长角的少女？」神里绫人眯起眼睛，本能地感到有些违和。

「璃月……她也许是位仙人。对方不是坏人的话，找机会跟她谈谈就好。别太担心，会有用的。」

神里绫华的眼睛亮起来。

神里绫人不悦。愚人众送来挑战书，前面的内容毫无新意，只有结尾——「你妹妹在我们手上。」

他加派人手，却并未发现异常。「仙人」是唯一的变数，而他的妹妹有些过于信任对方了，提到对方的样子像是要将身心都交付出去。

看着自家妹妹离开，他拨通电话。

「留云女士吗？」

*

「是吗，你要回璃月啊。」

「嗯，师傅，拜托您了。」

「甘雨，你听起来还有所留恋。」

甘雨脸色难看，无精打采。这些天她难以放松表情，一闭上眼，脑中就自然而然地出现白发少女的身姿、她这百年的第一个朋友。以至于她才想起来，初见时对方就想碰自己的角。

她得逃走才行。

明明在这之前，一切都那么正常。

「……」

「甘雨，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谨遵您的教诲。」

「开学后你再待一周，想清楚了就回来。」

「……我知道了，谢谢师傅。」

——不过师傅说的到底是哪一句？

*

神里绫华准备好道歉了。

开学第一天，甘雨请假。

开学第二天，甘雨请假。

开学第三天，她的道歉对象和她在同一个时间走进教室，看起来她们虽然闹掰了但一起上下学的生物钟还在继续。

甘雨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冷静，又花了开学两天时间来更加冷静，好让自己不在之后两天的躲猫猫中失败。她只瞥了过去的友人一眼——看起来更加闪闪发光了——她好像能闻到那头发的香味，就移开目光。

她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极其冷淡，神里绫华因此自信受损。她安慰自己这只是小问题，但更伤心的事还在后头。

她找不到甘雨。对方是一个仙人，而且是一个了解她习惯的仙人。这样一个人想躲她，轻而易举。

*

「……我……！诶？甘、甘雨、同学。」

必须道歉才行，神里绫华决定主动出击。而当她回神时，直接被狂风吹懵了。

她们在天台上。

好消息是她抓住甘雨了，物理意义上的。人就在她眼前，一只手腕被她抓住，另一只手挡在面前，气息不稳、满脸通红，比刚睡醒时更加狼狈。

不过，那个冷淡的伪装似乎不见了，这倒是好事。

「我——」神里绫华猜测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简直想用扇子遮住脸。不过她不敢放手，反而更加收拢了手指。

「甘雨同学、对不起！现在想起来，我对你的事情完全不了解。居然凭自己的喜好，擅自送了你不喜欢的礼物。那个大概把你吓到了，真的很抱歉……」

她低下头，避开了对方的眼睛。

「但是，我只是想想请你……不要讨厌我。」

不知道是谁在颤抖，酥麻的感觉透过手臂传入心脏。

「我知道。」甘雨小声说。

神里绫华慢慢抬头。见她终于看向自己，甘雨安抚地笑笑。她看起来冷静了些，试探地反握住神里绫华。

「讨厌你的话，就不会给你做那种事情的机会了……」

她声音越来越小。神里绫华心跳得越来越快，有些晕乎起来。

「那个……我做了什么？」

「……」

「绫华、绫华原来是渣女吗？！」

甘雨看起来要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