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一下你看到的幻觉。”

露瑶照做了。在她回想之际，周围景物倏忽扭曲变化，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教室中，虽然周遭模糊且昏暗，但可以确定，正是之前幻觉中所看到的凶案发生的地方。

不过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与之前相比，看到的景象更加明晰了。血腥画面没有出现，手电筒的照耀下，躺着的男女呼吸均匀。

除了躺着的两人，她发现面前还站着一个人，正是杜语风。她站在两人的头顶处，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这边的举动。

依然还是无法控制行动，露瑶索性放弃了尝试，看看接下来究竟会怎么样。

她看见凶手拿出了一捆线，线是殷红如鲜血般的颜色，从触感来看，像是蚕丝编织。

接下来，凶手作出了奇怪的举动。

ta把红线绑在了女生的脚踝处，就好像生怕松掉似的，绑了两个死结，又用尽全身力气把它拉紧。红线紧紧地勒进了肉里。

接着，又如法炮制，把红线的另一头，紧紧绑到了男生的脚踝处。这是在做什么？物理意义上的牵线搭桥吗？

“你怎么不吭声呀？以前这个时候，你话都挺多的。”

本来如雕像一般不动声色的杜语风突然开口，露瑶稍微惊了一下。

“可以说话的吗？！”

露瑶因为幻觉里不能控制行动，再加上杜语风一直没有开口，就以为不能说话。

“当然可以，虽然会有一些恐怖的画面，但你就当成VR电影看，尽情吐槽吧，这样可以防止代入过深。”杜语风微笑着说，“不过不需要提醒吧？毕竟这话就是以前你说的。而且对于各种感觉都钝钝的你来说，就算是第一次细看，也不会怎么害怕吧？”

她怎么连这个都知道？“钝感”的事一直是露瑶的一个秘密，她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无论是情绪还是身体，都像包裹上了一层老茧。身体受伤了，没有那么疼，同样，伤心没有那么伤心、恐惧没有那么恐惧、激动也没有那么激动，普通程度的情绪根本无法触动她的内心。

拜这样的钝感所赐，她极度爱追求刺激，尤其喜欢恐怖电影和游戏，只有恐惧的刺激能让她稍微体会心跳的感觉。

但是钝痛不是不痛，带着钝感的情绪，如隔靴搔痒，有时反而更加折磨人。

这时候，露瑶突然间发现离两个被害人近了好多。凶手在这个角度停住了，不知道在做什么。

“怎么感觉......有点眼熟。”露瑶盯着他们的脸回忆着。

“眼熟就对了，看来你还是有一些大学时期的记忆的。”

说到这，露瑶突然想起来他们是谁了，她挑了挑眉：

“肖雅和林浩？”

这两个人，露瑶确实有印象。

那是大一的时候，开学没多久的一天。那天露瑶晚上自习回来，远远就看见楼下围了一大群人。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太过拥挤，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看见粉色的柔和光芒透出。不少世纪初金曲的旋律在循环播放，能分辨出，当时的旋律是《遇见》。

她上了几层楼后，才从楼道里的窗户，看清下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好家伙。”

露瑶嘴角抽了抽，感叹了一句。人群中间的空地上，粉色蜡烛排成大大的心形，围绕着星星点点的玫瑰花瓣，和一个用蜡烛摆成的“Love You”，男生就站在蜡烛旁边，手捧着一大捧玫瑰花，从大小可以看出来，应该是有999朵。

当时露瑶就在想，真是好大的阵仗，看来势在必得了。后来也的确如此，肖雅当场接受了告白，当时的照片也一时在论坛里掀起热潮。从此，这两个人沆瀣一气，走上了高调秀恩爱的道路。

这两个人乐此不疲地发布他们的亲密互动视频，在自己的社交账号发就算了，还喜欢往学校论坛搬。于是那段时间，每个逛论坛的人，都会被他们发一嘴狗粮。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露瑶是没什么偏见的，作为路人她的态度只有尊重祝福。可不知是巧合，还是单纯是她倒霉，好几次在图书馆，这两个人都刚好坐在了她的附近，他们或是你一口我一口互相喂着水果，或是一起看着视频，不时发出压抑的嗤笑声。他们总是这样旁若无人，并且不止一次因为这个原因被挂上了表白墙。

直到有一天，露瑶忍无可忍，请他们在公共场合收敛一点，注意一下他人。面对她冷冰冰的目光，他们屈服了，但露瑶灵敏的耳朵捕捉到，刚转过身去他们就说起了自己的坏话，说她是没人要的单身狗，给她狠狠地治疗了一下低血压。

“靠，怎么突然感觉不想管了。”

杜语风会心一笑，她早就料到会是这种反应。

“不想管就不管了呀。”

“可以吗？”听到这个回答，露瑶有些意外，她不放心地确认，“他们真的会被杀吗？”

“他们当然会死，但即使如此我们也依然可以不管。你救了他们，那是情分，不救也是本分，我们只是学生而已，根本没有救助义务。”杜语风摊开双手，做了个表示无奈的动作，“所以一切都看你的选择。去阻止凶手的话，会遇到本不会遇到的危险，就算冒着危险成功了，也不会得到任何感谢，所以要不要管取决于你。想要调查我们的事情，只要找到凶手就够了。”

露瑶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难道就因为提前看到了，他们的死就要算到自己头上吗？不应该去怪凶手吗？

这时候，凶手突然有了动作，露瑶感觉自己高高举起了一个重物，随后就看到榔头朝着肖雅的脑门落去。

画面瞬间变得很血腥，凶手不知疲倦地一下又一下砸着两人的头。露瑶的视野被血污模糊，鲜血独有的腥臭味灌进鼻腔，同时她还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脸上的粘稠感，无法想象那张沾染上鲜血的脸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

太逼真了吧。

尖锐的声音还在嘶鸣着，翻来覆去都是那三个字：为什么。露瑶感到很奇怪，这真的是人能发出的声音吗。

“声音明显失真了，应该是被隐藏了起来，我们先不考虑这个……暂停一下！”

杜语风没来由的一句，让露瑶一愣，暂什么停？

“在心里默念，‘暂停’。”

露瑶照做了，在她这么做的同时，整个画面都静止了，凶手的榔头此时刚好落在林浩那早已不成形状的面门上。

居然真的能暂停。

露瑶看见杜语风走了过来，蹲在了她身边。她做着奇怪的动作比划着，不知在做什么。

“身高在165到170之间，女性可能性高一点，而且...”她又蹲近了些，似乎在观察什么，“应该是左利手。”

“等一下。”露瑶提问，“为什么是‘女性可能性高一点’？从你那个角度，应该直接就能看见凶手的模样吧？”

“并非如此。”杜语风耐心解释道，“我能够看到的其实和你是一样的，我能这样活动是因为在看过画面的基础上简单推测了一下。你可以理解为一个实时的序列信息三维重建。”就像是觉得还不够清晰，她又补充了一句。但是露瑶觉得这句完全是多余的，本来还有点懂的，加上了这句又懵了。

无奈之下，杜语风走过来将露瑶牵起。露瑶发现在牵引下，自己居然可以移动了。杜语风拉着她走到了尸体后面，被鲜血染红的白墙之前。当露瑶转身查看刚才所在的地方时，才明白她的意思。

刚才站的地方，那里只是一团黑雾，全然看不出人形。

“这是怎么知道身高，左利手这些的？”露瑶惊奇道。

“身高是用三角测量估的，根据视距和印象中这两个人的高度。”

“这也可以吗？”

没有理会露瑶的吐槽，杜语风继续自顾说的。“女性可能性高是根据每次的击打力度估的，凶手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即使如此依然比较有限。”

说到这里，她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里的推测只是统计学意义上的，仅供参考。”

“左利手一方面是感觉发力的时候有一些重心偏移，另一方面，你仔细看看这里。”

顺着语风手指的方向望去，露瑶看见的是肖雅的脖子。那本来白皙的脖颈，早已因为飞溅的鲜血而变得斑斑驳驳。

“看什么啊？”露瑶仔仔细细来回看了一遍，依然不解。

“这里，有一个针孔。”

露瑶终于看见了，真的有一个针孔，她又去确认了林浩那边，果然，同样是在身体左侧，脖子上略低一点的地方，也有一个针孔。

她马上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很明显，凶手给他们注射了某种药物，才将他们控制住。想要制服两个人，不太可能从正面袭击，只能是从视野盲区的背后，在以上前提下，惯用左手才会在身体左侧留下痕迹。当然，也有可能是反手进行注射的，但是行凶这种事，除了那些习惯于反侦察的变态，一般为了保证成功，一定是怎么顺手怎么来。因此，将左利手作为一个暂时的结论是合理的，并且针孔的位置，也为身高的范围提供了佐证。

一番思索下来，露瑶认识到针孔是一个重要的线索，也不由暗暗对发现针孔的语风感到惊讶。本来手电的光就很微弱，他们身上的针孔又那么微小，简直只是一个稍大一点的毛孔，让她近距离看了几遍也没发现。她悄悄看了眼语风，暗想这家伙观察力到底有多强。

“那最重要的时间，还有地点呢？”露瑶接着提问。

“往这看。”

顺着语风手指的方向，露瑶看到在视野角落不起眼的位置，写着两行数字。这两行数字不随目光移动，简直像是直接投射到视野里的。

第一行的数字是一个日期，指示着第二天的八月三十号。

第二行则是经纬度坐标信息。

“位置倒是很明确，时间却只是日期，误差不是有24小时？”

“这个数据仅供参考，因为官方给出的位置偏差为5km。而时间则是在日期的基础上，还要±24h，一共72小时的范围。”

“这么不准吗？且不说72小时的范围，方圆十里，也是个不小的范围了。”

“所以往往需要进一步推测具体的时间和地点，比如这个地方，你应该是认识的吧？”

经过提醒，露瑶才注意到，这间教室确实有些眼熟。虽然桌椅有些模糊，但仍能依稀辨认蓝色的轮廓，露瑶突然明白过来。

“这是4号教学楼？”

“没错。咱们整个学校只有一栋楼的桌椅是这个颜色的。”

“你也是缃师的？”话说出口，露瑶才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认识自己，还认识那两个人，不只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了吗。

于是她改口问道：“那具体时间呢？”

“首先需要手电照明，一定是夜晚，更有可能是凌晨。现在退回到一开始，然后播放。”

还能退回的，真的像播放器一样，露瑶已经无力吐槽了，她只是像之前那样默念，场景马上飞速变换，果然退回到了初始的状态。

“仔细听。”

露瑶侧耳聆听，隐隐约约听见了一声拖长的“呜”的声音，像是火车的鸣笛声。

学校附近有一条短程铁路经过，该铁道是专门给附近的工厂运货的，依然使用着比较老旧的火车。白天人声嘈杂时注意不到鸣笛声，但露瑶有时在夜深人静的凌晨醒来时，会清晰地听见这个声音。

“查一下时刻表就能推测出具体时间了。至于日期，考虑到误差，很有可能不是今晚就是明晚。”杜语风望着窗外，那里漆黑一片。

场景继续变化着，露瑶看见那团黑雾包裹的人影翻走了死者身上学生卡、手机等物件，之后就从后方的门离开了，离开之时，点点血液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了一条斑驳的轨迹。

再之后，露瑶发现又回到了凉亭中，显然是只能看到这么多了。

感受到胸口处不寻常的异动，露瑶突然发觉，她竟然在亢奋着。

明明是会令绝大多数人当场呕吐的恶心场景，明明有人可能马上就要丢掉性命，她却只是轻微地反感，甚至还感觉到亢奋？

为了掩饰这不寻常的内心波动，露瑶只有继续思考，她提出新的疑问：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看不见自己理解，但是手终究是能看见的吧，怎么也在黑雾里？”

“两个原因。一方面，人类对不同事物的注意力分布不同，越是专注于眼前的事情，越容易忽视周遭的事物，而透过它的视角，我们看到的也受对方的注意力影响。”

露瑶点点头，她想起刚才的场景中，的确有很多地方模模糊糊的，像是打马赛克一样。

“另一方面。一些对它不利的关键信息，被敌人藏了起来，不让我们看到。越强的敌人能藏得越多，这次还好，至少让我们看到凶器了。”

“你说的敌人是指什么？凶手吗？”

“不只是凶手。”

杜语风的神情突然认真起来。

初秋的缃泉市，本是夏日燥热未退的时节，此刻却突然刮起一阵恍若来自深秋的冷风，吹得人不寒而栗。

“还有怨灵。”

-------------------------------------

语风知道突然讲出这个设定很突兀，望着露瑶懵逼的表情，她还想再详细解释。

可就在她想要开口时，眼前却突然冒起红光。

[检测到你接下来要表达的内容，密级被评价为I，如果执意表达，将被禁言半小时，并扣除停留时间。]

居然还有关键词检测机制吗？语风大为震惊。

她确认了一下眼前白色的光环。那光圈像是游戏环形的生命条，此刻末端已经一段变为了暗淡的黑色，剩下的光环大概有百分之八十五。

换算下来的话，在一年半左右。　　

她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选择了缄口不言。

为了多陪你一段时间，这些秘密，就让我们重新探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