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会发生命案吗？”

“根据以往的经验，看到的事情，只要放着不管，就一定会发生。”

此刻露瑶刚刚下了地铁，正提着行李箱，走在站台边上。只要出了地铁站，就回到了她的学校，缃泉师范大学。

此番急匆匆返回学校，并非是她相信了那些事情，急于救行将遇难的人性命，而是她急于印证，自己真的没有疯。

露瑶脑子里最后清清楚楚保留着的记忆，还是高中时拼了半条命出来，才勉强够着了这所学校的分数线。成绩出来时，她自己都不太相信。

来到学校后，认识了几个舍友，军训了一个月，又上了几个月的课，再之后发生过什么？完全想不起来。记忆从这块开始，就突然变得很异常。

不过这感觉，与一些作品中描绘的失忆完全不同，并不是那种仿佛时间被删去的感觉。露瑶并没有那种割裂感，正相反，她的一些记忆只是模糊，而非空白。她知道自己经历过一些事，遇到过一些人，只是若要问她具体是什么事、什么人，就完全答不上来了。

就好像一些混子大学生们清楚自己上过什么课，上过几节，但记不得课上都讲了些什么。

所以她并不会为几个月前还是高考、还刚刚升学，今天就直接升上大三感到不适，也不会有这两年都白学了的惋惜，作为混子中的一员，她清楚就是这么回事，即使没有失忆，她也未必知道自己学了些什么。

可唯独对语风这个人，真的是一片空白。因为与她互动时出现的熟悉感，露瑶又开始回想和她相关的事情，然而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反而头先开始隐隐作痛了，于是她停下脚步，用手扶住前额。

“怎么了？”

“没事……”

悄悄打量着靠近自己，关切查看情况的杜语风，露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自称是鬼的家伙，与自己对鬼魂的印象完全不符。她既没有半透明的身体，也没有看不见的脚，更没有在半空中漂浮。

她站在人群中，除了有些苍白的皮肤和出众的相貌，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在露瑶眼里，她站在人群中，就与来来往往的行人无异，可偏偏只有自己看得到她。

“刚才说到怨灵，为什么突然不讲了？”

这个问题刚刚露瑶就想问了，当语风说出了“怨灵”这个不得了的词汇，后面就没有进一步说明了，勾得她心里直痒痒，可惜在医院和车站里，露瑶发现有好几个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大概在自言自语，于是并没有继续追问，而现在她翻出了蓝牙耳机，装作在通电话一样，这才开口。

“对于《零》玩家的你，怨灵这个词汇一定不陌生吧。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来自‘隐世’。”

其实语风已经解释过了自己发言受限的事实，露瑶无从求证只能接受。但很快，语风想到了破解的办法，聊游戏总不会被管吧。

《零》是露瑶最喜欢的恐怖游戏之一，即使早已完成了收集，也喜欢到处游逛。有了之前知道钝感的事，露瑶对她清楚自己的爱好已经不感到惊奇了，而且这样聊天，也的确容易接受多了。

“与一般的灵魂不同，怨灵全身包裹着怨气，就是你看过的那黑雾的模样。它们往往会想方设法在人间杀人与作恶。”

目的是什么呢？虽然一瞬间升起了这样的疑问，但在露瑶看来根本不用问，不管是什么恐怖故事，怨灵无非就是那么回事，杀人要么是为了泄愤，让人感受和自己一样的痛苦，要么是为了寻找替死鬼，寻找重回人间的机会。

“所以‘射影机’在哪？还是说有‘灵石灯’？”

射影机与灵石灯都是《零》系列游戏中对付怨灵的道具。语风会心一笑，示意露瑶抬起手来。

“就在你的眼前。”

露瑶最初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再低头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我滴天。”

古色古香的方盒子躺在自己手上，复杂的银色刻纹的包围下，透亮的镜头闪烁着神秘的幽光。

那不正是本来只能在游戏中使用的射影机吗？

露瑶把射影机拿起，里里外外反复看了好多遍，终于确认手上这件物品，是完美精致的还原，与自己想象中的那个除灵神器别无二致。

看着兴致勃勃的露瑶，语风有种现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的感觉，只能无奈补充道：

“这个东西和你在游戏里的用法与效果都不一样，会是这个样子，只是因为在你心目中，这就是对付怨灵最好用的东西。总之，现在说得太多你也消化不了，一会儿到家了再慢慢说吧。”

“家？什么家？”听到这话，露瑶茫然地抬起头。当她的手垂下时，手上那个相机也自然消失了。

站在学校南门前的马路边，一人一鬼面面相觑。

语风率先反应过来。

“这个也不记得？那你这是准备回宿舍？”

露瑶点点头，她心想那不然呢。

“好吧。”

不知为何，杜语风看上去有些落寞。

学校门口排起了长队，露瑶在队伍里好奇地向前张望。她看见学生们一个个刷脸通过闸机，感到非常新奇。

“这个东西什么时候有的？”

“自从出了那件事，整个缃泉市的高校，查进出都严格了很多。”

什么事啊？不等露瑶询问，就有情况发生了。

从刚才开始，排在她们前两位的一个瘦小的男生，就在东张西望，显得有些鬼鬼祟祟。他局促地用左手把玩着手机，一会锁屏一会解锁，不知在紧张什么。

现在轮到他了，而他只是低着头，贴着前面的人匆匆而过。

“这个同学，没刷上，再刷一下。”

一旁的保安也发现了异常，想要叫住男生，不料对方拔腿就跑，个子不高，速度却如闪电一般，一溜烟就没影了。

只留下没追上他的保安，不甘心地在原地喘着粗气。

“奶奶的，别让我逮到你！”

露瑶的宿舍在南苑，离南门不远，走过去只消两三分钟，但她并不着急回去，而是先绕道去了位于学校中心附近，和宿舍之间大概有十分钟路程的4号楼。

当看到4号楼外拉起的警戒线，露瑶感到非常意外，她向语风投去问询的目光，而对方也只是茫然地摇摇头，表示自己对发生了什么同样一无所知。无奈之下，露瑶只得先回宿舍。

拉开窗帘，夕阳的光顷刻间挥洒进来，照亮了整个宿舍，回头望望，露瑶突然有了陌生的感觉，像是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里了。

自己桌上的东西，衣柜里的衣服，都比印象中少了很多，桌子上也积上了淡淡的灰尘。她翻箱倒柜寻找以前摆在这里的牙刷和护理用品，却只找到了被草草塞进储物柜的床铺。

等她收拾完毕，才发现一旁语风还在局促地站立着。

她的动作那样自然，一时间让露瑶有一种错觉，就好像她只是一位来串门的同学，于是出于习惯，她拉开舍友的椅子。

“坐啊。”

杜语风微微一笑，她收起裙摆，正襟危坐，动作非常优雅。

露瑶也在自己的座位坐下，一时之间，两人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她们几个到哪浪去了。”露瑶率先打破沉默，她看着空当当的三张桌子，拿起手机翻到了名为“谁先脱单谁是狗（4）”的群聊，问了句“怎么都不在宿舍，去哪了？”

只不到一会儿，手机收到消息，齐刷刷的三个问号。一方面是不明所以，一方面是为了保持队形，露瑶也跟了个问号。

“你回来干嘛，被甩了？”

备注是“富婆”的人没来头地问了一句，另外两人随后跟上了一个感叹号，和一个表示震惊的表情包。

她们的交流方式什么时候这么抽象了？

小七：“不能吧？”

富婆：“不然怎么会回来？”

菲菲：“别说了啊！”

“什么意思？”露瑶问道。当她发出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群昵称，不知什么时候被改成了“德牧”。

菲菲：“不是在小风那住吗？”。

“小风？杜语风吗？”露瑶问。

小七：“？”

富婆：“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果然是被甩了。”

菲菲：“住嘴啊！”

露瑶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语风，却发现语风一直望着这边，她脸上温柔的微笑总是一成不变，总觉得十分养眼。

看着聊得火热的宿舍群，又想起之前种种奇怪迹象，露瑶不由开口问道：

“她们说我住在你那是怎么回事？”

“字面意思。”

语风嘴角勾起淡淡坏笑，方才按下不表，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欣赏露瑶自己发现时，脸上精彩的表情了。

“我们是合租室友对吗？”露瑶没想到和这位陌生美女的关系比想象中还要亲近，只是若如此解释，“被甩了”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很好理解吧？”当露瑶提出自己的疑问时，语风眉目微垂，面露羞怯，“毕竟我是你女朋友。”

此番话一石激起千层浪，露瑶手机一个没拿稳，在她手忙脚乱地几次抢救后还是摔到了地上。就在她狼狈地去捡手机时，瞥见杜语风靠近了两步，于是动作倏然变快，捡起手机迅速退到了墙壁跟前，与眼前的鬼魂拉开距离。

杜语风掩嘴偷笑，她没想到反应竟会这么大，实在是太有趣了。

“绝无可能。”

露瑶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她在拼命否定刚才听到的内容。说实话，这一天听了这么多信息量爆炸的事情，预示啊、隐世什么的，接受起来都很容易，唯独这件事最让她震撼。恋人？还是女孩子？这么说她是弯的了？

那……她是吗？这一点连她自己都不能确认，因为露瑶从小到大，就从未喜欢过任何人，身边人或成双成对、或因为暗恋而沉浸幻想时，她却总是感到不能理解。喜欢是什么感觉，谈恋爱究竟有什么意思，为什么大家会如此乐而不疲？

可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面前这个大美女，说她是你女朋友？

以前的我，你究竟在干什么！露瑶心里悲鸣着。

“没关系，你相不相信都好，因为总有一天我会离开，到那时你的人生也与我没关系了。”语风的声音不紧不慢，露瑶却感到，她吐出每一个字，都似乎十分艰难，“所以没关系，如果你想要把刚才的话当没听见也无所谓。我们到底人鬼殊途。你以后喜欢谁，和谁在一起，还是继续追求你想要的自由生活，都与我无关。”

当没听见吗？露瑶觉得恐怕很困难，只是她也不打算认可她们的关系。

眼前佳人容颜倾城，露瑶承认她的确极有吸引力，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觉得她美不代表她就不直。另外，先抛开对可信度的质疑，曾经她们两人是认真的吗。

露瑶见过很多女生之间说着甜言蜜语，看似很暧昧，却总有人只当是开玩笑，从不认真，直到有一方深陷其中，才明白只是直女的把戏罢了。或许曾经两人也是这般，她口中的“恋人”，只是玩暧昧的游戏而已。

想到这里，露瑶感到释然。所谓智者不入爱河，她一直觉得单身就挺好，如翱翔天地的青鸟一般自由自在。然而看着杜语风说完方才那些话之后，流露出的落寞神情，她再次没来由地揪心起来，于是决定想两句话安慰一下。

可是怎么说呢，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安慰的。

“虽说没关系......”对方好像也不需要什么安慰，语风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脸上的落寞倏然间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得体中透着一抹狡黠的微笑，“但我知道你对我的话还有怀疑，为了让你更加相信我，想不想简单测试一下？”

“怎么测试？”

“规则很简单。如果我能在没有任何身体接触的情况下让你动心的话，就算我赢了。”

“别了。”

“不敢？你怕了？”

奇怪的好胜心就这样轻易被激起来了，露瑶从小上房揭瓦，还没有什么事是“不敢”的呢。

“那你保证遵守规则，不许碰我！”

她答应，是因为她自知钝感的存在，她的内心很难出现波动，更何况大家都是女孩子，而她又毫无疑问素个直女，有什么理由对人家动心的。

但她马上就后悔了，不只是因为想起了初见时突如其来的巨浪般的汹涌感受，更是因为看见了对面女孩脸上的表情。

那是诡计得逞、胜券在握的神情，让露瑶一瞬间产生了异样的错觉，她盯着自己，就仿佛是猎人盯着落入陷阱的野兽，渔夫盯着咬住钩饵的大鱼。

“那要开始了。”

只见语风缓步走来，轻轻将面前的头发整理到耳后，伸出一只手撑住露瑶身后的墙壁，附身向她靠近。

露瑶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内心并无波澜，心想不过如此。

但她很快就会知道自己错了。

随着语风的靠近，她越来越觉得周围的空气在被抽走。刚才还能听到楼下球场上传来的呼喊声、叫好声，此刻却在渐渐隐去。不知不觉间，脸庞与耳朵已经率先开始发烫，是因为尴尬吗？

可惜的是，露瑶能够清楚分辨这并非陌生人靠近时感到的尴尬，因为她察觉到了心里莫名出现了期待的感受，这让她忽地警铃大作——她本不该对同为女性的她产生这样的感觉，可这具身体像是不知何时建立起了条件反射，根本无法控制。

令人沉醉的香气刺激着她的鼻腔，让她终于觉察，方才只是一瞬失神，那张绝美的脸庞已近在咫尺了。与平时素雅的感觉不同，眼前佳人双目微阖，一双眼眸满溢温柔缱倦，正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自己。挥之不去的妩媚感扑面而来，她的这副模样美到犯规。露瑶不由心虚地移开目光，用仅存的理智疯狂后悔着。

到底为什么要答应她！

但是还好，虽然露瑶感到呼吸困难，脸和耳朵也都火烧般滚烫，但是加速的心率姑且还没有改变到会被察觉的地步——她无疑还有嘴硬的空间。胡思乱想之余，她发现来敌的攻势中少了某样东西，才使得她仍能在认输的边缘苟延残喘，那就是气息，即使已经这么近了，却一点气息都感觉不到。

“连看我都不敢吗。”

语风追上露瑶移开的视线，颇有些挑衅地问。娇软慵懒的声音滑入露瑶的耳朵，直听得她骨软筋酥。

已经离得这么近了，可惜露瑶还是挑不出对方在遵守规则上的任何毛病，她们两个依然没有任何直接接触。

现在落入陷阱的困兽只能紧紧贴着墙壁，没有任何退路，可露瑶还是在激荡的好胜心作用下，继续望向那张脸庞。

就是这一望让她彻底慌了。她看见语风的视线在向下偏移，望着她的某个部位，露瑶很快意识到，她是在确认终点。

那终点毫无疑问，正是她的嘴唇。

语风距离把控得很好，在遵守规则上无可指谪，可此刻那充满贪婪和欲望的眼神，却分明地诉说着一件事。

她根本不在乎规则。

扑通！露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要输了。

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露瑶如临大赦，飞速地下蹲钻过语风的手臂，跑去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