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们并非初次相遇

作者:世界守富
更新时间:2024-01-03 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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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医院醒来的。

头上缠着一层层的绷带,眼睛也受了伤,什么都看不到,浑身上下如同散架一般疼痛,尝试勾动手指,却引起左臂阵阵的疼痛,这样的疼痛迫使我出了声。

随后我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是温柔,疲惫,又带着几分惊喜的颤抖的声音,从我的右手边传来。

声音我是无比的熟悉,可我什么也想不起,似乎是医生们来了,他们说了些什么,不过我听不清。

在这个空挡里,我试图在混沌的大脑里寻找一丝有关于这个女人的线索,可我一无所获,得到的只有更强烈的头疼。

大概是这个女人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很小,很暖和,还在颤抖着,让人忍不住去紧紧的握住,就像刻进身体的条件反射一般。

“阿沐,你还好吗?哪里痛?”

我思考了几秒她口中的阿沐是谁,突然发现,我似乎忘了我是谁,那么可能我就是她手中的阿沐吧。

“头……头痛。”我硬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这的声音似乎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更像是放了很久的弦松了的提琴。

医生和我说了什么,我确是忘了如何回答的,大概是别担心之类的话。

很快医生就离开了,病房里应该只剩下我和那个女人,她久久的沉默,但我觉得她的落泪,这是很奇怪的第六感。

我努力的用可动的右手触碰她的手来表示安慰,我的嗓子很干涩又很疼痛,加上那声音实在是不太美妙,所以一开始并没有出声去安慰她。

“你终于醒了,阿沐。”

她似乎是再也忍耐不住,抓着我的手大声的抽噎着,大大的泪珠连着落在我的手上,我的心里忽然也开始疼痛,酸涩。不知为何,有本能让我想拥她入怀轻拍她的脊背,不让她哭泣,就算我现在真的不想开口说一句话,我还是忍不住去出声安慰她。

“别哭了。”

她停了一下,应该尽力抑制落泪的冲动,又过了一会儿,缓慢的开口。

“你还记得我吗?”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或者说身体的的确确是在告诉自己,自己认识面前这个女人,但完全没有关于她的记忆,于是我轻轻的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我们的关系,但直觉告诉我们无比亲密,或许是很好的朋友,或许是恋人。于是我又点了点头,在外人看来我莫名其妙的动作,但偏偏她理解了我。

“没关系,会想起来的,医生都告诉我了,你伤了头,这已经是……”

我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又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你忘了我,那我们就重新认识,重新恋爱,好不好?”

她那温柔的声音又在颤抖,祈求着我的回应。我没法想象她说这句话时的心理,毕竟我是失忆的,也是幸运的,没有什么比深爱的人忘记自己更令人痛苦的事情。大概就像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爱人一样,不过他们是看着他们从患者的记忆中消失,而这个女人是一瞬间见识了一切。

我的脑袋是条件反射般的点了点头,这具身体仍留存着珍视这个声音的主人的记忆。我不知道我们从相爱到何种程度,能让失忆的我仍记得这一切,清醒的时间越长,对周围的感触越强,对疼痛的感觉越强,但是这些都尚且在揽收范围之内。

为了不让那个女人落泪,我尽力表现的很平静,在与疼痛斗争中,我度过了醒来后的一个周,虽然记忆未能恢复,但我了解到许多信息。

身体的主人,也就是我,叫赵沐,三个月前经历了一场事故,详细并不清楚,因为每次我询问她,讲到一半,她常会落泪。

而她叫肖舒诚,是我的恋人,我们打五年前便生活在一起。以及我是个孤儿,他是我的意向监护人,帮我签了手术通知单。这个时候我可以看东西了,眼睛上的绷带已经拆除了,虽然视线模糊,但也能感觉到光。那照顾我的温柔的声音的女人,也有了模糊的轮廓。

她大概是个1m75左右的个子,常穿着一件卡其色连衣裙(或许是同一色调的阔腿裤长裤)一头深褐色的长发大概到肩胛骨往下一个手掌左右,她还戴着一副眼镜。即便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的潜意识告诉我,这个女人,长的很好看。

这一个周一直是她一个人从早到晚的照顾我,几乎是寸步不离,于是我很好奇她用不用工作或者是做什么的,她坐在我床边就拿温柔的话语告诉我:“是作家,比较自由。你原来是画家来着,我们经常合作……”讲着讲着她又深陷于与我的回忆里了。每讲一段,她就不讲了,大概是望着我笑了,再过不久,又恢复平常的样子,继续讲,或者干自己的事情,而我也会平静的躺在床上。再片刻后她就会悄悄的看我一眼,看我有什么反应,哪怕是我回一句有点印象,她都会很高兴再试探性的讲一些,如果没有太多反应,她便停了,讲些其他的东西……这一个周几乎都是这样度过的。

只要我有一点想起来的迹象,她都会笑起来。但可惜我并没有恢复记忆,脑袋里只有一些模糊的身影。但是她告诉我,她会一直陪着我,不用我担心。

我的胳膊恢复的很慢,许多动作我都无法完成,很多事情都是舒诚来帮我。这有时候会让我感到羞耻,不过她告诉我,我们曾经是情侣,让我不要有压力。

除此之外,她偶尔也会写一本她写的我作插画的小说来,指着上面的画告诉我,我当时是如何如何这样画的,记得有一本叫《凉风》的,讲的是一位饱受父母折磨的失聪的少女寻找到失踪的姐姐,获得自由的故事。这本书令我印象深刻,但不止是因为剧情。

“她用清水洗了洗脸望向镜中,那门后是一张她无比熟悉的脸。她捂住了双眼,却又透过指缝观察那张脸,不敢想象,是记忆中的姐姐回来了……”

这时候我的眼睛可以看的更真切,她离我很近,表情很认真,她的皮肤很好,并没有化妆,两颊因为激动带着点红晕,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动,金框眼镜自然的架在高高的鼻梁上,那纯黑的眸子里有着外边的光,这样清秀的面庞引得我心狂跳不止。我带着检测设备,这是很不妙的,我的心跳加速变成了电子屏上起伏的线条,她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又笑了起来。露出整齐而洁白的牙齿,我窘迫的脸红,心跳的更快,想尽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她好像很喜欢看我这个狼狈样,本来放在书页上的手指转而搭在我的手上,比起我的体温,她的体温较我的是低一点的,凉凉的,柔软又舒适,抚摸着我的手。

她眉眼弯弯。

“可以看清我了?”

我点点头却不舍得让她手离开我,她仿佛有什么神奇的魔力,我没法把视线从她的身上移走。她又低下了头指着书上边的插画说那是我们一起画的。

她后边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介绍,我也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大概她也看出了我心不在焉——她的触碰如蜂蜜一般甜,世界上最温暖的东西也比不上她。

第一次触碰就已经让我知道了究竟我有多爱她,哪怕我没有了记忆,我的身体还是会不断重复我爱她。

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了几天,我的身体恢复的很快——我想这跟我想要尽快恢复有关,因为恢复的很好,她就能带着我进行康复训练,而康复训练我们两个人几乎是紧贴着,她的体温会传给我,我会主动的嗅闻她身上的香味,我知道那并不是香水的味道。就像幼儿园小孩儿为获得老师的小红花而努力识字一样。我会尽力的表现的很好让她能够夸奖我,这一切让我从头到脚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感。

我知道如果我能恢复记忆,哪怕一点,都能让她开心,可是我拼劲全力,也无法使自己想起更多。渐渐的这变成了负担,她照顾我越多,我越是内疚,我什么也想不起,却又不忍去看她的表情,我知道人这种生物失望一次,十次都可以继续期待,但次数的不断增长必然会让这个期待变淡,最终化为乌有,特别是我现在什么除了记忆,其他都不能回报她的时候,于是负担在缓慢的变成恐惧。不过她一直都表现的很平静,一直都很温柔。

在两个月后。我可以出院了。

她办好出院手续带我走出医院的时候,这样的恐惧更深了,我不知其缘由,我无理由的害怕。

仅仅因为爱,她照顾了我近五个月(包括昏迷期间)我将这一切归结为她的善良,可我还是不由自主的害怕,我难以控制这样的情感。

我有时候会问自己:我要是永远想不起来呢?拿什么去报答她?

我不知道我是如果坐上她的车回到我们的家。

好在我的腿没受太大伤害,要不然她怎么样扶我上6楼。那势必又会加剧我的内疚。

这是一间80多平米的房子,光线很好。客厅阳台的位置摆着画架,和一切颜料之类的美术用品,墙角有一处位置摆放着几株绿植,明明有段时间没人照顾了,却是很绿。这边很像是我的工作区域。

客厅里铺着一条针织的卖相不是很好的手织毛毯,一边织的很紧,另外一般很松软(后来她告诉我是我们两个一起织的)柔软的真皮沙发上有一条叠的整齐的毛毯。她说是我们经常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会盖那条毛毯。一共两个卧室一间用作了她的书房。书房里摆着几个很大的实木书架,上面分门别类的摆放着各种书籍。还有一个框起来的地方,标着几个很醒目的大字,大作家作品区。里面是肖舒诚的作品,在这个区域旁,是另一个区域。上面有几个正楷的大子,大画家作品区,里面是我的一些作品,书房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实木大桌,上面放着一台台灯,旁边是一个有着两只金笔和一支钢笔的磨砂黑色金属笔筒。还有一个很不能融入背景的小小猫泥塑。

“那只猫是我送的,对吗?”

我的声音依然沙哑,但比之前好了很多。

“是的,你说这里的风格太严肃了。”

她笑了笑,又引着我看像墙上的一幅画,画面里是她偏头靠在我的肩上。虽然是很平常的画面,却又惹的我脸红,她像故意的走到我面前,伸手摸着我的头。温柔的声音里藏着几分恶作剧的趣味:“是不是又发热了?脸这样红。”

我恨不得钻进地底。

随后她又带着我在屋子里转了转,我惊叹于屋子的整洁,全然不像五个月没人住。因为她一直在我身边,又如何抽出时间来收拾呢?但是从她工作室就可以看得出来,她大概是一个很自律的有规划的人,可能是找人收拾了?

她把我拉到了沙发上,自己去做饭,我也想帮忙,可手臂未完全恢复,去了只能捣乱。厨房里有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而我坐在沙发上心神不宁。

她越是付出,我越是害怕,越是拼命回忆,越是什么也想不起来,突然我冒出一个想法,如果我回忆不起过去,那么如同角色扮演一般,从各种事物中找寻到从前有关自己的事情,推导出自己的性格,再进行扮演,是不是也大差不差?扮演别人意味着什么?我不清楚,我甚至天真的认为只是自己重新的成为自己这样简单。人是可以演的,我这样告诉自己,而我的样子似乎很符合舒诚的期待,那么接下来我还是会按照这样的性格继续扮演,但与其说是扮演,不如说我的性格就是这样,但之前的我呢?

因为我只能吃一些清淡的菜,所以舒诚做的也格外清淡。她坐在我对面,和我对视了一下,开始吃饭,这不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所以我知道,她吃饭是不说话的。我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向她,她的表情很淡,只是默默吃饭,大概没有发现我在看她,我也不敢再过多的注视,收回了视线。每次吃饭的时候,我总会感觉到气氛不是特别的好,也许只是我的错觉,仿佛这时候的肖舒诚不是那个舒诚。

沉默中吃完了饭。

我像到别人家做客的小孩儿一样,手时而在腿上,时而在沙发上,抬头注视她一下然后收回视线,忙完的她坐在我旁边打开了电视,放着一些无聊的节目。

我只在乎她身上那若有若无的香气于是乎我就慢慢的,慢慢的,靠近她,她似乎是没有注意到我的缓慢接近,镜片上反射着节目的光。

我想靠在她身上,大脑下了一万次指令,我的理智也驳回了一万次。在我斗争时候,软软的长长的头发搭在了我的肩上。紧接着是她的呼吸声越来越近,我甚至能够感觉到她的呼吸。当然,更多的是她身上的味道。

这一切来的悄无声息,她很自然的靠在我的肩头,像这种事情以前经常发生一样(后来她说以前的确经常发生)本来就不怎么关注节目的我这下完全无心节目,我的心一个劲儿的打鼓。敲的我胸口都在痛,我打赌她一定是听见了,因为她现在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在我身上。我连头也不敢低,僵硬的像一尊大理石雕像,她注意到我的紧张:“别紧张,我们是恋人,这很正常哦。”

我们是恋人。

我后知后觉到这一点,可又陷入深深的迷惑,她到底是在说与这具身体是恋人关系,还是跟以前的我是恋爱关系,还是我这个近乎崭新出场的精神呢?忽然我又无理由的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与矛盾中间,两边拉扯的我生痛。我忽然的情绪低落,她一定也注意到了,她也是很感性的人,不过她误以为是我想起来了什么。轻轻的触摸着我的手,安慰我,我只是忽然的将头埋的低些,她并不逼迫我讲自己怎么了,我们就这样安静的坐了大概十分钟。那之后我轻声的问她。

“你真的爱我吗?”

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哪有一个人能够在没有一点儿回报的前提下做这么多?能解释这一切的只有一种可能,爱。

“我是爱你的。”

她的温柔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

我承认现在的我如同易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她在医院就发现了我这个特点,所以无论何时她对我都极尽的温柔,没有人能够抵挡这样的温柔话语,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她的话语更甜的蜜糖。

晚上我们睡在一起,大床完全足够容纳我们两个,她借着床头的小灯给我读我与她以前写的小故事,她柔顺而蓬松的长发搭在洁白丝质的睡衣上,温暖的黄色灯光打书页上,那纤长又白嫩的手指,拿着书本。

她用哄小孩一样的声音阅读着。我只是偏着头看着她,至今我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爱她,但她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散发着光辉。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她越是展现,我越是渴望,可惜心脏就会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抽痛。现在我们的关系是否更像包养与被包养?她看出我出神,伸手轻抚我的脑袋。因为治疗的原因,我是短发,不过日子这一天天过去,现在更长了点。

“你困了吗?”

她轻声问道,我抬头看见她的眼睛,她知道我在看她,于是眉眼弯弯摘了眼镜。将书放在一边,关上了灯,钻进被窝,将我抱在她的怀里,轻轻的拍打我背。

“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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