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消息,没能表达的感情,给予自由后该做的事情——鹫尾玲奈
“你的意思是,小瞳她长期患有重度抑郁症。”阅览章面前白纸黑字印下的内容,我向着对面身穿医生服装的人抬了抬眉毛,
“理由呢?如果只是一张没有依据的报告,我为此耗费的时间将由你来买单。”
“我可付不起你的时间,作为一名合格的医生,你认为我会随便开这种玩笑吗?”
看着对面摊开双手的医生,我当然明白他不会开那种玩笑。尽管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见过,但对于他的为人我尚且还算了解,我只是不太能够接受这个过于突然的消息。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将手中的报告纸折叠整齐,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我差不多也该离开了,“如果没有其他什么,我稍后还有事,感谢你的招待。”
“不,你不能走,”一杯纯粹的热水放在了我的手边,面前的医生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作为医生,我需要对我的病人负责。因此我需要和你好好聊聊,谈谈关与你女儿的事情。您意下如何呢,鹫尾夫人?”
“请便。”
暂且放下离开的念头,再次撇了一眼腕表的时间,在心里重新调整了一下之后的行程,我大概可以凑出一些时间来和他聊聊关于小瞳的病情。
“怎么说呢,我都不知道该说你负责还是不负责了。我只是给你发了一条信息,结果你这个大忙人居然能为了这个从国外立马赶回来,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说做就做。”
“我认为这很正常,”直视着医生的视线,我稍微说明着自己的想法,“小瞳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当然可以为了她暂时放下手上的事情,我不认为这值得你多想。”
“可是呢?你明明很在意自己的女儿,却连她长期患有严重心理疾病的事情都不知道吗?”
“没错,在这之前我的确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没有辩解什么,我如实承认着自己的失职,“那孩子从来没有和我说过生病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的情况。”
回想起与小瞳相关的记忆,我的确没有在她身上看到抑郁的症状。每次见到小瞳的时候,她总是看起来很平静,偶尔还会露出浅浅的笑。
说真的,我从来没有想到这种病会出现在她身上,在我看来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抑郁的事情。
那孩子,她一直觉得很烦恼吗?原因是什么?生活质量上应该不会有问题,她的朋友还算比较多,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压力在困扰她吗?
如果一直都觉得很难过,为什么任何事都没有和我说过?
“你不知道是肯定的啊,”在我思索着原因的时候,医生已经给了我答案,“不止你这个做妈妈的不知道,就连患者本人、也就是你女儿都不清楚自己的病。鹫尾夫人,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
“你有夸奖过自己的女儿吗?以一个妈妈的身份,发自内心的赞扬她在某方面的成功。请问你有这么做过吗?”
“没有,”快速回忆了一遍,我确切的给出了自己的回应,
“为什么要那么做?取得成功必须要夸奖吗?如果是的,怎样才算是成功呢?如果以我的标准来看,谁都没有取得真正意义上的成功,既然没有取得成功,那我又为什么要对那孩子说违心的话?”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带着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医生在我面前长长的叹着气,
“鹫尾夫人,麻烦不要用你的标准去要求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你很优秀,从我们还是同学的时候你就远超所有人,也许我们好不容易取得的成功对你来说随手就能达成。作为曾经的同学还好,如果您以自己的标准去要求自己的孩子,我简直不敢想象她平时的压力会有多大。来自父母的正反馈对孩子来说很重要,如果她努力完成了你的要求,却从来不能得到你的肯定。长此以往她就会开始怀疑自己,但她又只能把这些情绪都憋在心里,整天生活自我怀疑里,心理上不出问题才是不正常。”
“我大概明白了,”记下了医生所说的东西,虽然他说的确有其事,但有一部分我不得不纠正一下,
“可我从来没有以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她,准确来说我没有这样要求过任何人,这一点我认为你需要清楚。”
“那请问你为什么要给自己的女儿布置一个接一个的任务呢?据患者本人所说,她一直都被迫去拼命完成那些任务。你要求她学的东西大部分向来让她讨厌,可为什么不但没有停止这个行为,反而更加的变本加厉呢?”
“小瞳她很讨厌我为她安排的学习内容吗?”医生的质问让我稍微沉默了片刻,对于这件事,我同样也有着不能理解的方面,
“但她从来没有拒绝过我的安排,也从来没有对我表达过讨厌心情。所以我依据自己的判断给她安排了更进一步的学习内容,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如果她讨厌的话,为什么不告诉我自己的想法?”
将问题抛给了医生,我等待着他回答的同时又注意了一下时间,如果我们的谈话不能在十分钟之内结束,我之后的行程就不得不再次进行调整。
虽然在回来之前我大概的空出了足够的时间余量,但这不代表我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等待上。
如果医生他继续自己沉默不语的状态,我想我有必要加快这场谈话的进度。
“这又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在无意义的等候结束时,医生终于重新加入了我们之间的谈话,至少他没有让被平白辜负的时间继续持续下去,
“作为一名医生,我当然不够了解你们的家庭关系究竟是什么状态。但是依据患者的表述以及我个人对你的一点了解,你女儿对你的情感里包含了很大比重的害怕。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仔细想一想,究竟为什么会让自己的孩子产生‘害怕’这种情绪。”
“很抱歉,我想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回想起和小瞳之间的共处记忆,我的确没能找到关键所在。要解开该问题,我缺乏必要的信息反馈。
“我们共处的时间很有限,但我自认为没有对她进行过任何身体或者心理方面的伤害,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我感到害怕。”
“是这样吗?但你所说的情况可与我从你女儿那里听到的有着不小的偏差。”
随着医生的讲述,一份新的谈话记录被放在了我的面前,“在你女儿的版本里,她小时候经常受到来自你的责骂,而原因正是你所安排的那些学习任务。这样一来你们两人的说法可就各执己见了,究竟是谁在撒谎呢?”
“这不重要,”对于这个讨论起来可能会没完没了的问题,我并不打算去证明自己所说是不是真的,“重要的是我现在知道那孩子的想法了,事已至此,身为母亲的失职已是事实。我会去向她道歉,并且好好聊一聊。”
带上一旁的提包,和医生说了感谢和道别的句式,我差不多该去做其他的事情。
“我相信你很爱自己的孩子,”在我离开前的最后一刻,医生在我身后又补充了他的说法,
“毕竟你可是因为一条消息就放下了手上所有的工作千里迢迢赶了回来,而且像你这样果断承认自己错了的父母在我这可不多见。但最好还是去学学一般家庭中母女的相处模式吧,爱这个东西是要经常说出来才行的,一直藏在心底反而会对你和孩子都造成负面影响。”
“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考虑。期待下次再见。”
重新说了道别的语句,离开之时留给这里的时间还有一些富余,如果要去处理一些杂事,大概可以调整出足够的时间。
“去xxxxxx。”
进入随时可以出发的车里,我对司机说了小瞳住着的地址,多年前那里也是我们在这个国家的长期住所。
尽管的确还有时间去处理杂事,但论优先顺序它们便可有可无。再一次阅读着小瞳的诊断报告,刚刚和医生的谈话还清楚的在我眼前重现。
从收到医生那条消息的时候开始,所有事情的优先顺序都已经发生了变化,在处理好小瞳生病的事情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事情占据我的时间。
学学一般家庭中母女的相处模式。医生在我临走前留下的建议确切拥有参考价值,但一般家庭又该如何定义?相处模式定然各不相同,究竟那种更值得我去学习呢?
要咨询一下山田那孩子吗?她也许比我更了解小瞳的想法,或许我应该参考她和自己父母的相处模式。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我需要证实的问题。我是否有经常责骂那孩子?我相信自己没有做过那样的行为,可为什么小瞳却会有这些不正确的记忆?
在她的眼里,我是那么可怕的形象吗?
……哈啊,好麻烦,抚养孩子这件事可比做实验麻烦的多。这实在是我的失职,没能注意到那孩子的心情,对她的关心也不够充分。
仔细想想,我一直都只是隔一段时间去看一看小瞳的生活状态。
就像是观测培养皿中细菌的生长情况那样,偶尔再控制一下细菌的繁殖方式,改变它们的生长环境和条件。
用这样的方式来培养人应该是不行的了,如果再不改变方法的话,实验大概就可以宣布失败了。
虽然我并没有把小瞳当做实验对象来看待,这其中的差异我至少是明白的。
培养皿中的细菌很容易就可以看出繁殖出现了哪些问题,可一个人的心思却不是我可以及时发觉的东西。
如果小瞳始终不告诉我自己的想法,我究竟该怎么才能知道改如何改进呢?
从各个方面上来说,我作为母亲的确很失败。
因为我的个人因素,这场名为“母女”的实验已经快要彻底失败。虽然我发觉的时间已经很晚,但在实验彻底失败之前,还是要尽可能去尝试补救。
如果成为一名合格的母亲,这真是一个很严肃且专业程度极深的课题。
按响大门的门铃,稍微等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一个人影来到了门前。
她看到是我后好像很慌张的样子,这又是为什么呢?不只是她,跟着她一起过来的几个人也是差不多的表情,我难道就那么让人感到害怕吗?
以往和我共处的时候,她们一个两个的好像也是这幅表情。但之前我从来没有去在意这些细节,如果要在乎每个人的心情,甚至追问其中的原因,时间就只会被白白浪费。
这种无意义浪费时间的事情,即使是现在我也不愿意去做。
“啊夫人,您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下,仓促之下准备不周,还、还请您原谅!”
“不可以吗?”一同走在庭院的路上,我特意关注着身边的佐伯以及其他人的神态,“下次我会提前报备,这样可以了吗?”
“不不不!没那回事,您当然不需要提前告诉我们,报备什么的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们随时恭候您回家。”
佐伯像是担心我误会似的解释着,她很明显是一副慌张的表情,即使是我也可以看得出来。但至于慌乱的理由,我有些不明白。
“先生没有和您一起回来吗?”跟在我的身后,佐伯如同试探一样的询问着,“是有什么非常紧急的事情吗?有我们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只有我一个人,他在忙公司里的事情。”
提起我的丈夫,我不禁思索起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他那个人整天都出没于公司和杂七杂八的宴会,我也可以在实验室里落个清净。每月通个电话得知对方还活着,对我们来说便已经足够了。
小瞳的病我暂且还没有告诉他,即使告诉了也没太大区别,我们都不怎么管家里的事情,即使是和小瞳相关的事情,他也完全不会太放在心上。
如果以一般的评判标准来看,我们绝对算是很不负责的父母。有机会的话,也让他来向小瞳道个歉吧,至少让那孩子见一见她那仿佛失踪似的爸爸。
“小瞳在家里吗?”
进入屋内,终于不需要打伞是个不错的好消息。我向一直跟在身边的佐伯询问着小瞳的去向,虽然只是直觉,但我还是得到了与自己猜测相符的讯息。
“抱歉,夫人。小姐她不久前出门了,我们也不清楚她去了哪里,需要我帮您联系小姐吗?”
“不用,我在这里等她回来。”
既然说过不会干扰她的生活,那我自然要遵守这个约定,即使要因此使用掉不知道多少的时间。
待在客厅的位置上,我看了一眼提包中的诊断报告随后又放回了原位。
那上面的文字基本上全部印在了我的眼前,在等待小瞳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我需要好好的想一想该怎么去做一个合格的母亲了。
“夫人,您的咖啡。”
气味很让我熟悉的咖啡由佐伯放在了我的面前,大概是我平时经常喝的那种款式。
“佐伯,”用舌头确认了咖啡的味道后,我扭头看向了一直站在侧面的女孩,“我们认识多久了?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有十几岁的样子。”
“十三岁,夫人,”在我身侧的佐伯上前了一步,“到现在已经有十二年了,感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
十二年啊,完全没有什么实感。总觉得转眼间她们就长大了,我应该可以说是看着佐伯长大的吧,毕竟她一直都在小瞳身边。
不过我们见面的次数同样也很少,照顾小瞳的事情几乎全被我丢给她和家里其他仆人去做,比起我佐伯绝对更了解那孩子。
对了,佐伯和她父母之间又是怎样的相处模式呢?说不定会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于是我向佐伯提出了这个问题,但该论题还未开始便在最关键的一点上宣告结束,最终不了了之。
“夫人,我没有父母,当初是您带我回来的。”
“这样吗?抱歉,我忘记了。”
有关佐伯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就像我不记得她的年龄一样,我是因为什么、在什么地方、出于什么想法带她回来,这些不重要的东西全都没有被我记住。
说不定只是一个突然的冲动,总之我不怎么关心这些,所以也没有让这些东西占据我的部分精力。
可以讨论的人少了一个,我还可以从谁那里得到参考呢?最差的情况,到网上去查一查怎样才是一名合格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