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次霸凌事件之后，我接受了芙蕾雅的治疗和珀涅罗珀女神的祝福。自此以后，我的脑海中非常神奇的呈现出了两段记忆。
我的第一段记忆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之后，我会以“现代世界”来称呼它。在那个所谓的现代世界中，魔法，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是存在于童话和传说中的概念。推动时代进步的是一种称之为“科技”的事物。我所处的时代，科学技术水平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高度，人类的生活水平总体上还算富足。在记忆中，我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并与所爱之人组建了美满的家庭。我在白茫茫的雾气世界中见到的幼女和年轻女性正是我的家人。对于现代世界，我不想费太多笔墨来介绍它。毕竟，大家对它都很熟悉，不是吗？
第二段记忆来自于眼下的这个世界，也是夏莉和芙蕾雅所处的世界。之后，我会以“当下世界”来称呼它。当下世界的科学技术水平相当于现代世界的欧洲中世纪，社会生产力相当落后，工业革命仍是非常遥远的事物，人类对世界的认知也与现代世界存在较大差异。不过，相比于现代世界中的封建时代，这里人类的生活水平要稍好一些——因为有女神祝福的存在。珀涅罗珀女神的祝福，是一种现代世界的人类完全无法理解的事物，它能够治愈许多种类的疾病，大幅提高人均寿命；也能够愈合各种创伤留下的伤口，无论是刀枪剑戟形成的开放性损伤，还是钝器造成的闭合伤。不过，即使是珀涅罗珀女神的祝福，对于致命伤也是无能为力的。此外，施加祝福是极少数少女与生俱来、非常罕见的能力。我认识的人当中，只有芙蕾雅具备这种能力。
“凡赛堤王国国王在立储这件事上犯了严重的错误。他将最宠爱的幼子立为储君，为王国留下了隐患。在一场与贝希摩斯帝国的战役中，尽管凡赛堤王国取得了胜利，可是国王却不幸阵亡。面对突如其来的天灾和农民起义，继位的幼主无力应对，导致王国四分五裂。最终，凡赛堤王国被贝希摩斯帝国逐渐蚕食、吞并。”
历史研修课上，特蕾莎修女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历史知识，我听了一会儿就走神了——我陷入了沉思。虽然我已经将自己的记忆梳理清楚，但是我陷入了一个庄周梦蝶式的困境——现在的我，也就是艾法，是现代世界的自己梦境中的人物吗？还是说，现代世界的自己，是我作为艾法，想象出来的人？
“所以，一名领主必须具备优良的品质，这既是自己肩上的担当，也是对他的领地和人民负责。现在，出现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对于许多骑士团的同学来说，未来在领地施政或者立嗣的时候不得不考虑——作为一名领主，究竟什么才是他需要具备的优秀品质？”
“正直、智慧、节俭？”
“仁慈……”
“公正！”
“大家说的很好，还有补充吗？”
我没有听大伙在讲些什么，而是一门心思闭门造车。我记得现代世界里，有一种观点认为人类很可能活在一个虚拟世界之中。那么，现在的我，也就是艾法，是作为现代世界所模拟出来的角色而存在的吗？还是说，我在现代世界已经去世，以某种形式转生到了当下世界？
“艾法？”
似乎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但我并未就此停止思考。对于人类活在虚拟中的理论，似乎很多人提出过相似的说法，比较著名的就有缸中之脑、庄周梦蝶、洞穴寓言等等。我记得，埃隆·马斯克说过，人活在真实世界的几率或不到十亿分之一。对此，我的疑问是，到底哪个世界才是所谓的真实世界？如果我在这个世界死去，是否就能在真实世界中苏醒了？
“艾法，你在听我说话吗？”
还有一种可能，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苏醒过来看到的、所谓的真实世界，也不过是虚拟世界。而我现在所处的世界，更像是一场梦中梦。果真是如此的话，这场梦到底嵌套了多少层呢？几千？还是上万？那段来自于现代世界的记忆，以及记忆中五花八门的知识，让我彻底凌乱了，如果我是一台电脑的话，也许处理器早就罢工了。
“艾法，特蕾莎老师点到你的名字了……”
突然，身边的夏莉用胳膊肘戳了我一下，轻轻地说道。我连忙从神游中赶了回来，站起身子向特蕾莎修女道歉——
“抱歉，特蕾莎老师。我刚刚在认真听您讲课，思考让我走神了。”
我把满口胡话的天赋给点满了。
“艾法……算了，真拿你没办法。”
特蕾莎修女对我感到很无语。
“你就说说看吧，对此有什么看法。”
特蕾莎修女似乎很重视我的意见，不过她在问什么来着？好像是优秀君主需要的品质？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先胡邹一顿再说吧。
“像狮子一样勇猛，如狐狸一般狡猾……”
……
课堂突然陷入沉寂。在短暂的寂静之后，教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同学们刺耳的嘲笑声钻进我的耳朵。
“哈哈，艾法。你拿错课本了吗？”
“没借到历史课本，所以拿童话书凑数吗？”
“艾法，不愧是你。搞笑也不分场合。”
我脱口而出一句马基亚维利的名言，竟然引来如此争议。芙蕾雅显然也感到很尴尬，她连忙推了推我，然后小声说道：
“小艾法，现在是在上历史研修课哦。”
“非常抱歉。是我失言了。”
“同学们，安静！艾法，上课注意听讲，听到了吗？”
“是，特蕾莎修女……”
我一边道歉一边低下头，装作正在认真阅读课本的样子。
上午的课程终于结束了。中午，我、芙蕾雅、夏莉一起在餐厅用餐。我们三人围绕在一张圆桌前，享用着美食。可是，背后似乎传来阵阵窃语——
“看，是平民组合。”
“真是一道不错的风景线。”
“虽然外表看上去不错，但其实是不分场合上演闹剧的小丑呢！”
“不过是区区平民罢了。”
听到了这些闲言碎语，我停下了手中的餐具。
“芙蕾雅、夏莉，对不起……”
“艾法不需要感到抱歉。”
夏莉对旁人的嘲笑不以为意。
“因为我在历史进修课上的失言，所以连着你们也被当成了笨蛋……”
“艾法，你只是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并没有说错什么。”
“况且，小艾法的观点并也没有错。狐狸之类的小动物身上也有值得人类学习的地方。比如说——可爱？”
芙蕾雅一边吃着通心粉，一边对我说道。根本没理解别人在说些什么，一股脑儿胡说八道——芙蕾雅这样糟糕的性格到底是受谁影响呀？算了，芙蕾雅这么可爱，就不吐槽她了。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芙蕾雅，嘴里塞满食物说话是很不礼貌的哦。”
“夏莉好严厉……”
芙蕾雅满口食物、口齿含糊地回应。
“抱歉，夏莉。我和芙蕾雅的坏习惯总是很难改掉。”
我连忙替芙蕾雅开解。芙蕾雅嘴里含着通心粉，像仓鼠一样可爱——这样的神情能让我多吃三片白面包呢。
“你们在阿泽利亚修女院养成的习惯吗？”
“嗯……哈莉特院长收养的孩子很多，但修女院里的食物却很少，所以每天都会上演食物的争夺战——哪怕只是一些黑面包。”
“是的，小艾法总是最后一个拿到食物的。”
芙蕾雅口齿不清地做出补充。
“好在，芙蕾雅每次都会分给我一些食物。”
“明明我们平民的生活已经非常辛苦了，为什么来到了这里，还要遭受贵族的歧视……”
芙蕾雅脸上露出了辛酸的神情。
这时，一名宫廷骑士走到了圆桌边，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艾法，下午请来议事厅。对了，夏莉也请一起过来。”
他用命令的口吻说着，似乎不是很友善。
“议事厅？”
“夏莉知道在哪里。”
“那么，找我们是有什么事情吗？”
“王子殿下想见你，我只能说这么多。”
说完，宫廷骑士急匆匆地离开了。泰勒王子找我和夏莉，会是什么事情呢？不管什么事情，反正我不太想去。
“夏莉，我们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
“为什么？”
“艾法请放心。王子殿下是个优秀、善良的人。”
“夏莉，我现在很难相信你对殿下的描述。”
我突然想起了夏莉忽悠我的那件事。
“艾法不愿意相信我吗？”
“我还记得夏莉上周说的话哦——王子殿下是非常有骑士风度的人，是不会对女孩子赶尽杀绝的。”
我模仿着夏莉的语气，重复她在象棋对弈前说过的话。
“我就此失去了艾法的信任吗？”
夏莉非常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没关系，我们之间很快就能重新建立信任的。”
“诶？这个时候艾法难道不应该安慰我吗？”
“夏莉的意图实在是太明显了！”
“也就是说，我并没有失去艾法的信任，对吧？”
“你再像之前那样忽悠我，可就不好说了。”
“艾法请放心，我以后还是会忽悠你的。”
“屡教不改吗！”
午餐后，在夏莉的带领下，我走进了议事厅。议事厅房间内摆放着一张圆桌，圆桌前坐着的银发少年正是王子殿下。殿下见到我们，连忙从座位上起身，并笑着说道：
“夏莉小姐、艾法小姐，欢迎你们！”
“很高兴见到您，王子殿下。”
我和夏莉纷纷做出了回应。
我在来到贾斯敏修女院之前就听说过泰勒·布鲁斯这个名字，他在国内名望很高，不仅仅因为他是王国的第一继承人，更重要的是——他才貌双全、能文能武。论综合能力，全国上下没有能够与之匹敌的人。国士无双，想必形容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能够直接称呼我为泰勒。毕竟在这里，我们都是平等的。对了，夏莉小姐已经将你先前遭遇霸凌的事情告诉了我。很抱歉让你看到了这个国家不堪入目的一面，艾法小姐。”
没想到殿下竟然会对平民道歉。
“您不用在意，殿下。”
“我会去找那些欺负你的修女谈谈，我不希望霸凌这种事情再发生在神圣的修女院里。”
“非常感谢殿下的好意。”
“作为本国未来的君主，我想要消除贵族对平民的偏见。在此，请允许我代表海姆达尔王国向艾法小姐表达诚挚的歉意。”
“我接受您的歉意，能遇到殿下和夏莉这么善良的人，是我的荣幸……”
泰勒王子的举动总能让我诚惶诚恐。
“贵族老是口无遮拦地说一些非常过分的话。”
提到了贵族，夏莉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夏莉，消消气。我也是贵族哦。”
泰勒王子心平气和地宽慰夏莉。
“抱歉，殿下是不一样的人……”
“我就不一样吗？”
“殿下……是非常温柔的人……”
夏莉这么说着，害羞地低下了头。
看着了这一幕的我，一阵难受的情绪涌了上来。夏莉爱慕着王子殿下——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我感到心碎，因为我没有任何立场介入到他们两人之中。未来，殿下和夏莉的结合一定会得到大家的祝福。无论我多么痛苦，我都必须隐藏自己的感情。我怀着这样的想法，默默地看着王子殿下和夏莉站在一起，他们两人彷佛是一对璧人，竟是如此的相称。
“真般配……”
我竟然脱口而出。
“艾法……”
突然，王子殿下和夏莉都惊讶地看着我。我刚刚在自言自语吗？眼前殿下和夏莉在一起的画面令我失神，结果说出了冒犯王族的话？这样下去完蛋了。
“抱歉，我、我是说……王子殿下、殿下，一定能够成为与国王称号般配的人！”
我绞尽脑汁地想要忽悠过去。
“艾法小姐，你……”
王子殿下瞪大了眼睛的看着我——那是和夏莉相似的、红宝石般的眼睛。但是，我不敢直视他的双目。
“你果然很清楚我为什么想见到你。”
“诶？”
“艾法小姐，请告诉我——如何成为优秀的君主！像狮子一样勇猛，如狐狸一般狡猾……艾法的这句话显然另有深意，请告诉我更多关于优秀君主的看法！”
泰勒王子突然激动起来。
“原来如此……”
看来逃过一劫！我松了一口气，开始根据自己了解的知识侃侃而谈——
“这句话是很久以前，一位叫马基亚维利的思想家所说过的话。”
“马基亚维利吗……我没听说过这个人呢。自从上次象棋对弈之后，我发现艾法小姐知道很多我所不知道的知识。”
“也许是我爱好阅读的缘故，殿下。”
我热爱阅读。但是很抱歉，我现在谈论的知识属于另一个世界。
“是吗……那请艾法小姐务必继续说下去！”
“遵命，殿下。这句话的意思是——人类是具有理性的生物，但在执政活动中，受经济基础、社会关系、思想道德、自然条件等种种因素的约束，纯粹凭借理性的行为是无法调解各种社会矛盾的。因此，君主需要在遵循理性的同时，参考野兽的行为进行行动。”
这几句话里，有一半是我基于个人理解的一家之言。
“参考野兽的话，那么人类社会的道德标准呢？”
“一般的道德标准，对于君主并不适用。”
“道德标准因人而异吗……”
“一味追求高尚的道德，给君主带来的只有束缚。我知道历史上有许多君王，他们称得上是谦谦君子，却给子民带来战争和灾难；另一些执政者，他们的品行在后人看来存在某种缺陷，长远来看他们却为人民谋得和平和幸福。我心中理想的君主，是那种能够超脱世俗道德标准的人。”
这些都是实话。混入几句真话的话，哪怕是谎言，也会变得不容易被拆穿。
“如果，最终的结果是在历史上留下恶名呢？”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君主必须做好留下恶名也在所不惜的觉悟。”
“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是的。”
泰勒王子陷入了沉思，我继续说道：
“不过，对于有能力够隐藏起来的事情，还是尽量掩盖比较好。”
“这倒是没错，狐狸的尾巴还是得藏好。”
“毕竟，每个人都有很多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艾法小姐，你也有秘密吗？”
“嗯。殿下您应该也是如此……”
泰勒王子作为国家的第一继承人，哪怕有人告诉我——他手上沾满鲜血，我也不会感到奇怪。这正是我想和贵族保持距离的原因之一。
“艾法，不要说了。”
夏莉用胳膊肘撞了下我，悄悄地对我说。
“抱歉……”
在夏莉的提示下，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越线，连忙道歉。
“不用在意。不管怎么说，艾法小姐说的是实话。”
泰勒王子一边说着，一边靠近了我。
“艾法小姐，你作为一个平民，却拥有超越普通人的智慧。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过凑巧读过几本书罢了，殿下……”
“我认为，你并不像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您多虑了……”
泰勒王子来到了离我只有半米的距离。我不敢直视泰勒王子的视线——生怕无法掩盖自己的秘密。
“艾法小姐，我想要你！”
“诶？”
泰勒王子的这句话让我和夏莉无比吃惊。
泰勒王子是所有女生的梦中情人。但是，男人始终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哪怕是泰勒王子也不例外。仰仗着外貌、权势就想将所有美少女都收入后宫，我是不会同意的。如果这个世界是一个舞台，泰勒王子也许手上拿着开后宫的男主角的剧本，但我并不想成为后宫团中的一员。泰勒王子的对象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夏莉。
于是，我暗自下定决心要拒绝泰勒王子，然后看向了夏莉，她的表情真的太可爱了——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无措。夏莉注意到了我的视线，竟睁大双眼瞪向了我，表情突然变得咬牙切齿——真是十足的醋意。
“请恕我拒绝！”
说完，我偷偷地握了一下夏莉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但被夏莉生气地甩开了。
“艾法小姐，请再考虑一下。我希望艾法小姐这样的人能陪在我身边。”
“抱歉，我无法做到。我认为殿下已经有非常优秀的骑士陪伴在了身边。”
我这么说着，然后看向了夏莉。夏莉故意扭过了头，看来还在生气。
“陪伴身边的优秀人才，我不介意再多一个。”
“我已经习惯了闲云野鹤的修女生活，对于钟鸣鼎食的贵族生活并不向往。”
“艾法小姐并不用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
“殿下，我没明白您的意思。”
泰勒王子的话让我感到困惑。
“艾法小姐还是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来生活。”
“两个人在一起，然后各自生活……殿下是这个意思吗？”
泰勒王子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脸红了起来。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以非常郑重的语气向我道歉——
“抱歉，我刚才不妥当的言辞让艾法小姐误会了。”
“刚刚……其实不是在求婚……对吧？”
“很抱歉，我确实不是在向艾法小姐求婚。”
听到泰勒王子的话，我和夏莉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长舒了一口气。
“请允许我重新邀请艾法小姐——希望艾法小姐愿意成为我的幕僚。”
“原来殿下是这个意思……”
我恍然大悟，刚才确实是会错意了。
“我不希望错失艾法小姐这样的人才。至于求婚这种事情，如果艾法小姐愿意的话，我会在更隆重的场合向你提出……”
“我会考虑的成为您的幕僚，但是请绝对不要向我求婚！”
我非常失礼地打断了泰勒王子，泰勒王子再说下去，恐怕夏莉又要生气了。
“艾法小姐，请你务必助我一臂之力。”
“我会认真考虑的，殿下。”
我并不打算接受邀请，也不准备当场拒绝。
“能够和艾法小姐这样情投意合的人一起共事，是我的梦想。”
“谢谢您这么说，殿下。请恕我们先行告退。”
我紧紧地拉着夏莉的手，急匆匆地走出了议事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