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贵族阶级。贵族,或者说封建地主,说白了无非就是剥削者罢了。只要是封建社会,贵族完全是为了剥削而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哪怕推翻了贵族阶级,也必须存在一个新的精英阶级来统治底层社会。这样的结果,势必带来对人民群众的剥削,这是封建社会的痼疾。说起来,资本主义社会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只不过剥削者的形态变了,变成了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脏污的资本家们。
在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记忆中,我有着一份在旁人看来光鲜体面、令人神往的工作。但在我看来,这份工作一点也不高尚——因为每天都与资本打交道。资本——这个世界上最贪婪、无情的事物,总是肆意地吞噬着任何物体和生命。我讨厌资本,它让贫富差距扩大,让阶级更为固化,让人产生无穷无尽的欲望。不信的话,可以问问身边的人——哪个圈子的男女关系最为混乱?回答不是接触资本最多的金融圈的话,大概就是娱乐圈。好在,我不是那种会搞男女关系的人。不过,整个社会对资本犹如病态般的崇拜,是任何人都无力改变的。我只能努力改变自己去迎合这个社会,去接受、习惯、理解某些人和事。哪怕感到反胃,我也必须忍耐。终于,在另一个世界里,我活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屠龙者终成恶龙。这是时代的选择,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凭借个人力量是不可能改变的。因此,我无意脱离自己所在的阶级。多读一些书,增进对世界的了解,然后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我只有这些追求。朝闻道,夕死可矣——是我内心的真实写照。现在,我只想当一个普通平民,和夏莉、芙蕾雅一起快乐生活是我最大的追求。至于接近泰勒王子这样的大人物?拜托,饶了我吧。高处不胜寒,谁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然而,现在的情况却与我的预期发展大相径庭。我竟然凭借罕见的英国式开局,在棋盘上击败泰勒王子。尽管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不过能够凭借平民的力量击败贵族,总之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教室里,我、夏莉、芙蕾雅仍在肆意地庆祝着——转着圈、跳着舞。作为朋友,夏莉、芙蕾雅为我感到高兴,如同自己亲自下场赢得了对弈一样。
“停、停一下,我跳不动了……”
不过没过多久,我就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弯下腰喘起了粗气。我的体能简直是差到了一定地步了,必须加强锻炼才行呢。
“艾法,尝试用腹部来呼吸……”
夏莉连忙轻轻抚摸我的背部,帮助我调整呼吸。在夏莉的安抚下,我慢慢缓了过来。
“谢谢你,夏莉。我感觉好多了。”
此时,一个听不出是男声还是女声,却令我感到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
“抱歉,打扰你们。”
原来是泰勒王子。
“艾法小姐,这次换我执白棋。”
泰勒王子这样说道,然后招呼我落座。
“咦?”
对于泰勒王子的举动,我猝不及防。
“艾法小姐,请坐下。”
“难道棋局还要继续吗?”
“刚刚是你赢了,但是只要我执白,我就有不输给你的信心!”
对于刚才输给我的结果,泰勒王子并不认同。可我实在是心力交瘁,先前恢复的记忆如乱麻般,令我无心对弈。更何况,与贵族保持距离——是我尽力恪守的原则。
“可是,殿下您已经对弈了这么多局,继续对弈对您不公平。”
“艾法小姐,请放心。之前的比赛对我来说只是热身,我现在精神饱满、状态正佳。”
“王子殿下……那么我现在认输,可以吗?”
“艾法小姐,你似乎忘了——我们之间的博弈只有一个约定——禁止投子认负。”
围观人群又一次躁动起来——
“又要对弈了吗?”
“艾法小姐刚刚难道真的是侥幸吗?”
“艾法小姐务必再对弈一局!”
我无奈的看向了夏莉和芙蕾雅,她们朝我点了点头——
“请加油!”
“一鼓作气再赢一场,小艾法!”
纵有万般不情愿,我还是回到了棋盘前。
“王子殿下,我答应您再跟您再对弈一局。不过,无论这次的胜负如何,请不要再强迫我跟您下棋了。”
“如果仅限于今天的话,我愿意向你保证,艾法小姐。”
“那就请您开始吧。”
于是,双方重新排列好棋子,对弈再度开始。不知道泰勒王子隐藏着什么样的杀手锏?无论是什么招数,我都不打算在棋盘上输给他,因为我和夏莉一样对贵族没什么好感。不过,我们俩还是存在区别的——夏莉以男性看待泰勒王子,对殿下心存爱慕。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泰勒王子挪动了棋子。
士兵——D4。
是封闭式开局吗?看来又将是一场持久战。那么,作为回应,我方——
士兵——D3。
泰勒王子再一次挪动棋子——
士兵——C4。
原来是这招!这是泰勒王子之前对阵宫廷骑士使用过的开局,也是我在刚刚的回忆中看到的布局——后翼弃兵。白方开局阶段放弃一枚位于后翼的士兵,来换取对中心区域的控制,进而取得优势。一般来说,黑棋不仅很难维持住一枚士兵的兵力优势,还有极大的可能陷入被动。
然而,殿下您难道认为这样的招数对我会有效吗?我的应对是——
士兵¬——E6。
我并不准备轻易攻杀白方的士兵,而是不为所动地布置自己的防线。这样的应对显然在泰勒王子的意料之外,他一边吃惊地看着我,一边尝试重新布下陷阱。不过,无论殿下耍出什么花招,在我面前也是徒劳——我们之间棋力的差距显而易见。
我对殿下感到抱歉——我们之间存在信息不对称。在大多数棋类比赛中,布局往往能奠定胜利的基础。而象棋的布局阶段变化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人脑计算的极限。因此,棋类高手们根据对局经验总结出了棋谱。开局阶段,只需要按照棋谱来应对,基本上能在对局初期保证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我突然回忆起了一本小说,名字好像叫《象棋的故事》,讲述的是一位记住了大量世界名局棋谱的初学者击败世界冠军的故事。后来,在人工智能出现以后,计算机利用穷举法已经能够穷尽象棋的所有变化,并在穷举法的基础上演化出了归纳演绎法。棋手们通过与人工智能对弈,棋力进一步得到了提升。
棋谱和人工智能,都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所接触到的知识。我非常庆幸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是一个热爱知识的人,也非常感谢那个世界的发明家、理论家们——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现在的我才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不过,眼下我需要再取得一场胜利才行。虽然这次异常困难,但是大约在五十回合之后,我再一次对泰勒王子形成绝杀之势——
“将死。”
这场对弈之后,双方都身心俱疲的瘫倒在椅子上——我甚至没有体力回应身边庆祝胜利的夏莉和芙蕾雅,只能向她们投去淡淡的微笑;泰勒王子也没有余力应对过来安慰的修女们。不得不承认,泰勒王子真是个强劲的对手,难道他就是所谓的天才吗?
“艾法小姐,我输了。”
泰勒王子疲惫的神情告诉我,他今天不会再纠缠我了。
“刚刚真是一场精彩的对弈。”
面对手下败将,我展现了出应有的气度。
“你真是一位劲敌、一座难以逾越大山。”
“您也是我遇到过最厉害的人类对手。”
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并没有什么机会和别人下棋,大量的对弈是与人工智能进行的。所以,我这样的说法是真实、准确的。
“谢谢你这么说。但是我知道艾法小姐在恭维我。与你对弈,我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并没有,殿下的棋艺非常高超。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如果只是赢了一次,那么可能是侥幸;但是你连续赢了我两次,我可以断定是实力的差距。艾法小姐的实力是毋容置疑的。”
“您过奖了……”
泰勒王子的吹捧,让我感到有些难为情。
“请艾法小姐务必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觉得艾法小姐能够战胜我,并不仅仅是棋艺高超这么简单。”
“诶?”
泰勒王子真诚地注视着我的眼睛,让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是我背诵大量的棋谱的结果”——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答案。如果我这样回答,那么他接着问——棋谱在哪里,我又该怎么办呢?换一种回答方式,“这是我与计算机对弈,提升棋力的结果”——在生产力接近于中世纪的时代背景下,更是一个在旁人看来离经叛道的糟糕答案。
我突然想起另一个世界里的自己读过一本叫《孙子兵法》的书,里面有一句话似乎能用来故弄玄虚——
“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艾法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很早以前的一位古人说过的话。它的意思是,一个人只能尽量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但是却没有办法强迫敌人被自己战胜。”
我根据自己的理解,对这句话进行诠释,试图将简单的问题复杂化。绕着绕着,把人绕晕了,也许就不再纠缠我了。
“那要如何战胜敌人呢?”
“必须要耐心等待敌人出现可乘之机。”
“如果双方都做到滴水不漏呢?”
“那可能会演变成一场持久战,直到其中一方出现纰漏。”
面对泰勒王子的咄咄逼问,我满口胡邹,也不管自己说的对不对,反正也没人能考证。
“这么说的话,刚刚结束的第二场对弈就是这样的情况……”
“没错,殿下。您精心构筑了陷阱,差点让我万劫不复。”
泰勒王子在第二场对弈中,处心积虑地布置了陷阱——这点我还是看出来了。
“嗯,我开局阶段以一枚士兵作为诱饵,试图引诱艾法小姐出现破绽。如果你当时贪图建立兵力优势,那么你将堕入我布置的陷阱,阵型就此将被我撕裂。而我作为诱饵的那枚士兵位于后翼,所以不会影响我对国王的防守。同时,由于后翼棋子的展开,兵力能够快速部署,对位于棋盘中央的战略区域形成控制。”
“实在是精妙的布局。”
我继续发动吹捧技能。
“艾法小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破,确实令人钦佩。”
“您谬赞了,我不过是遵循谨慎对敌、伺机而动的策略罢了。”
“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通过持久战来寻求突破口……确实是高明的战略。”
我在与泰勒王子商业互吹之间,隐约听见了芙蕾雅和夏莉的对话——
“夏莉,我已经听不懂小艾法和王子殿下的对话了……”
“我也是。对了,芙蕾雅。请问哪个棋子是王后?”
“带着王冠、站在国王旁边的那个。等等,夏莉你是从那里开始就没听懂吗?”
“所以,哪个棋子是国王?”
“带着王冠、站在王后旁边的那个。”
“谢谢你,芙蕾雅。我打算放弃象棋了……”
夏莉和芙蕾雅实在是太可爱了!听着她们俩的对话,我能多吃三碗白米饭。抱歉,我差点忘了,这个世界里的主食通常不是米饭,那就多吃三片白面包吧。
“艾法小姐!”
此时,泰勒王子突然站了起来。
“请允许我重新介绍自己。我叫泰勒·布鲁斯,海姆达尔王国的第一继承人,同时也是宫廷骑士团团长。”
“很高兴认识您,王子殿下。”
我也连忙站了起来,内心诚惶诚恐。
“无论是在棋盘内,还是在棋盘外,艾法小姐都启发了我。”
泰勒王子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右手。
“这是我的荣幸,殿下……”
我也伸出了右手作为回应,两人在棋盘前礼貌的相互握手。
“艾法小姐,下一次不会再输给你了。”
“期待着与您的下次交锋……”
我隐约注意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特蕾莎修女的身影出现在了窗外,默默观察着教室内发生的一切。
“该怎么办好呢……”
棋盘前的芙蕾雅陷入了苦战。
我与泰勒王子之间的对弈结束,棋盘周围观战的人群随之散去。我如愿找到了另一副象棋,并坐到了芙蕾雅的面前,开始与她对弈。夏莉则在一旁学习象棋规则——试图将国王和王后区分清楚。与泰勒王子的对弈称得上是棋逢对手,不过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实在是一种煎熬;与芙蕾雅或者夏莉下棋,却是一种享受——我只有面对朋友才会如此轻松自在。
“小艾法,你倒是让让我呀。”
又走了几步棋,战况对芙蕾雅更为不利,于是她撅起嘴卖起了萌。
“我不!谁让芙蕾雅最近老是招惹我。”
趁此机会,我打算好好欺负芙蕾雅。
“好过分!王车易位。”
芙蕾雅一边抱怨一边挪动棋子。
“芙蕾雅,这样是犯规的哦。不过,我倒是无所谓。”
对于芙蕾雅这样的初学者来说,能够灵活运用王车易位已经很不了起了。但是,芙蕾雅的国王打算穿越的区域内,有一处位于我方主教的攻击范围。
“诶?”
“王车易位,不能让国王穿越被攻击的方格哦。但是没关系,我认可芙蕾雅的王车易位。”
我这样说道,然后示意芙蕾雅继续棋局。
“小艾法,你人真好。作为回应,代表白棋,我要消灭你的骑士。”
以怨报德的芙蕾雅眼疾手快地干掉了我的一枚骑士,然后坏笑起来。
“芙蕾雅,你高兴地太早了。”
“嘿嘿。”
“作为回应,代表黑棋,我要消灭你的王后。”
“诶!”
顾头不顾尾的芙蕾雅傻眼了。随着威慑力强大的王后被我消灭,芙蕾雅的防线瞬间分崩离析,棋局也很快就结束了。
“小艾法,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象棋的?居然这么厉害。”
对于芙蕾雅的灵魂拷问,我连忙转移话题——
“我并不厉害,只是运气好罢了……夏莉,我们也来下一局吧。”
“好呀,艾法。但请你手下留情。”
夏莉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没问题,我是那种会对漂亮的女孩子怜香惜玉的人。”
我卖弄起了嘴皮子。
“小艾法,为什么不能对我也怜香惜玉一点!难道我就不是漂亮的女孩子吗?”
芙蕾雅在一旁快听不下去了。
“尽管芙蕾雅也是漂亮的女孩子,不过对于芙蕾雅,能欺负的时候尽可能欺负,就是我怜香惜玉的方式。”
“小艾法实在是太坏了!”
“我哪里坏了!刚刚还允许你犯规呢。”
“那个、那个……总之,小艾法就是坏心眼。”
“芙蕾雅,你说的对。谁让你那么可爱呢?”
相比于夏莉,我和芙蕾雅认识的时间要长得多,因而相处方式可以更加随意一点。总觉得,夏莉身上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似乎与傲娇的外表不同,夏莉其实是外冷内热的性格。尽管夏莉有时会对我使坏,不过我对此不是很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