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我记不太清了。
我很生气，但又不完全是生气，不如说是有些自暴自弃。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做了不像我会做的事，却像是被这家伙耍了。
不对，就是被这家伙耍了。
就算我做了不像自己会做的事，但我是肯定不会说出“我想去外面，陪我”这样的话的。虽然这句话的声音毫无疑问是我自己，那股死气沉沉的语调也绝对属于我，但这绝对不是我会说出来的话。就像是有什么人用着我的身体，用着我的声音说话一样，十分让人不适，甚至有点恶心。
但说出这话的确确实实就是我本人，证据就是我们两个现在正拿着冰棒，走在离学校半个小时路程的商业街。
这绝对有哪里不对劲……
“还在生气？”
她依然牵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拿着半支冰棒在我眼前晃了晃。
“都说了没有生气。”
“但是莉莉你这完全不像是没生气的样子啊。啊，要不这半支也给你？”
“不要，你这不是都快吃完了吗。”
她嘿嘿地笑着，吃着剩下不到一半的冰棒。
虽说是冰棒，但我们手中拿着的并不是冰激凌那样的东西……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依稀记得小时候在电视里看到过，这东西好像是叫什么碎冰冰来着，就是一整根软塑料包装的果味冰块，从中间掰开来正好一人一半的那种。但东西是她买的，印着名字的外包装袋也已经丢掉了，我也没办法去确认这玩意真正的叫法。而且碎冰冰这名字太小孩子气了，就姑且叫它冰棒吧。
正如刚才我自己所说，我并没有生气，现在的我比起生气，心中更多的是不安。我不是听话的乖宝宝，所以理所当然地也带了手机来学校，但偏偏今天因为要比赛所以我把手机放到宿舍了……
无法和任何人取得联系，这种暗示在我心头蔓延。万一学校那边突然有什么急事，万一萧雯雯有什么情况，我都无法及时知晓。这种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感让我感觉自己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甚至现在被我踩在脚下的这片地面，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非但如此，我现在还穿着跑步用的运动服。
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女生和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今天还是工作日，我觉得正常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们是逃课出来逛街的。虽然我不觉得自己会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但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这东西还挺好吃。”
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我舔了一口开始融化的冰棒。
“莉莉以前没吃过吗？话说你怎么才开始吃啊，都快化了！”
这样突然一连串丢出来好多问题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以前确实没有吃过，这是我第一次吃这种和我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冰棒。而至于我为什么一直不吃，是因为我没有带手机，这冰棒也自然是她付的钱。先不说还不还钱的问题，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虽然我知道就这么一直拿着它也只会化掉，最后我也确实会不得已地吃掉它，但我还是没办法“享受”不属于我的东西。
不过一一按顺序回答会变得像是在回答老师的提问一样有些奇怪，所以我选择回答了比较有可能把话题继续下去的一个。
“没……我连普通的冰激凌都不怎么吃。”
我又舔了一口淡粉色的冰棒，好像是草莓味的味道随着冷冰冰的触感在口腔中扩散开来。
……说不定我还挺喜欢这玩意的。
“怪不得莉莉你身材这么好……啊，难不成莉莉你是会控制饮食的那种人？这算不算糖分超标了？”
“你跟着我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像是会控制饮食的那种人吗？”
“确实不像哦~？”
对于她句尾微妙的升调，我感到有些不爽。但是这家伙明明在吃饭的时候几乎都和我在一起，这样明知故问有什么意义吗？果然还是搞不明白。
“只是……没必要而已。”
我盯着手中这根淡粉色的冰棒自言自语着。
“没必要？没必要吃东西？”
“呃……饭还是会吃的。”
我看了看突然变得默不作声的她，才发现她似乎是因为一口吞下了最后的一大块冰棒而头痛起来，她的五官缩成了一团，这模样有些好笑。
“呜哇……吃太猛了头好痛……”
她不停揉着皱成一团的眉间，牵着的手上也感受到了明显加重的力量。
“傻子吗你……”
“至少比你聪明……呜……”
“哈啊？”
我不可置信地盯着她。我本想像往常一样还嘴，但眼见她头痛欲裂的那副样子，我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都这样了还犟嘴，有意思吗？”
“当，当然有意思啊……”
啧……
这家伙，果然还是一点都不可爱。
“……算了，给我过来。”
也许是错觉，我觉得她的手都已经开始变凉了。我抓着她的手快步走过记忆中的几个转角，推开了一家咖啡厅的木门。
“欢迎光临。”
随着门口的铃铛发出叮铃的悦耳响声，正在吧台后方擦拭着杯子的女老板看向了我们。
“李莉莉啊，今天是带朋友来的？”
“只是个笨蛋而已……能做热饮吗？”
“倒是能做……但是这种天气喝热饮？”
“不是我，是这家伙。”
我带着这个还没缓过劲来的家伙坐到了吧台前。正在把擦干净的杯子放回架子上的老板看了看我身旁的她，又看了看我手中那剩下半截一半的冰棒，大概也明白了情况。要是所有人都有像这位老板一样的理解力就好了……虽然不太可能就是了。
“嗯哼……总之就先来两杯特调怎么样？李莉莉你那杯要冰的对吧？”
我点了点头。老板向我比了个OK的手势后，便转过身开始准备咖啡了。
“我也要冰的嘛……”
手突然被轻轻摇晃了一下。我瞥了身旁发出这微弱声音的她一眼，随即装作没听到的样子拿过了放在吧台上的菜单。
“别无视我嘛——”
她依旧不停晃着我的手臂，但我仍然没有说话。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没必要费口舌去和她解释“热饮可以缓解头痛”这么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而另一半的原因是，我不太应付得来她这突然变得像爱撒娇的小孩子一样的反差。
虽然说我的确是有些担心她才带她来这里，但我不知道她现在是真的还在难受还是只是在装惨捉弄我，不过只要我不表现出太多情绪，她就没办法拿我怎么样，所以我打算在她好起来之前先这样不搭理她了。
“莉莉~莉莉~——”
……虽然这么打算了，但她好像要在我搭理她之前就这么一直喊我的名字喊下去。先不说这样很烦人，就算现在店里没有多少人，但在公共场所一直被喊“莉莉”也太过羞耻了。
“你啊，要是真的不舒服就给我安静点。”
我伸手敲了她的额头，她随即捂着额头发出了“咕呜呜……”的声音。从指尖传来的温度确实有些凉凉的，但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因为店里冷气的原因。
“关系真好啊。”
“一点都不好。”
我反驳着老板的打趣，接过了她递来的咖啡。
“哪有关系不好的人会一直牵着手的？”
“就是就是！”
她炫耀似的特意把我们在桌下牵着的手举了起来，在老板眼前摇晃着。我叹了口气，把脑袋别到另一边，然后用空着的左手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隔着不远处的落地窗，能看到外面的街道。多半是因为今天是工作日，往日繁华的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影。
我这个人……要说起来算是喜欢安静，喜欢独处的，但是……
“莉莉——”
因为有这家伙在，我完全静不下心。
我本以为让她喝点东西能堵住她的嘴，没曾想从头痛中恢复过来的她反倒更加吵闹了。
“有话就说……”
“别这么冷淡嘛，难得出来一次，聊聊天不好吗？”
“……没心情。”
我又喝了一口咖啡，任凭微苦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这股苦味是现在唯一能让我保持冷静的东西了。
“明明刚才那么温柔？”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从我的行动或话语中得出“温柔”这个结论的，这是个和我完全不相干的词语。被她这么形容，其他人大概会觉得开心吧，但反正我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从我们离开学校开始，心中的不安就不停地蔓延。虽然这一路上因为她的吵闹多少有些被分散了注意力，但一旦清净下来，这股不安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再度袭来。
我不停叹着气，想要将这股不安连同空气一同吐出去，但每次我吸气的时候，它就会再一次回到我的身体里。
“莉莉？”
“我不是说了有话就说吗！”
有点不耐烦的我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已经是在几秒之后了，而在这短短的几秒中，我感觉到一直牵着的手松开了。
哈……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所以平时都会尽量避免和人有太多交集。这家伙无视我的抗拒自顾自地靠近我，被我骂，被我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觉得就算是她这样没脑子的人也差不多该忍到极限了。
然而就像是反驳着我的想法，我的眼前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我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却发现这家伙……本应该坐在另一边的林可馨正站在我的面前。
“是想说啦……莉莉你一直皱着眉头跟像老了三十岁似的，大妈一样难看死了。”
我直到刚才为止一直牵着的那只手，此时不知为何正轻揉着我的眉间。
“……欠揍吗你。”
“呜哇，校园暴力啊。”
烦躁。
我没有拍开她的手也没有继续和她斗嘴，单纯是因为现在不想动，但她好像以为我是默许了她的行为，在我面前坐了下来。
她的食指和拇指揉搓着我的眉间。虽然她的指尖并没有特别什么特别的温度，但我还是觉得有一股暖流自眉间流进了我的身体。
她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开始思考起这个我也许永远都琢磨不透的问题。
“……你不会烦吗？”
“我烦什么？倒是莉莉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都心不在焉的……虽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啦。”
她最后用力捏了一下我的鼻梁，便收回了手。面前的她撅着嘴像是在闹别扭，但我觉得现在这个场景下该闹别扭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莉莉你啊，难不成是禁欲系？”
“噗……哈，哈啊？？”
这没头没尾的发言让我差点把刚喝进嘴里的咖啡喷了出来。
“我是不知道莉莉你为什么这么一板一眼啦，但是偶尔做点平时不会做的事不也挺好？”
“与其说不会做，现在我们做的是不能做的事吧？”
“呜哇好正经……那我问你，留在学校的话你准备干什么？”
发呆。
这大概是唯一能在学校做的事。
我的比赛已经结束了，但运动会还剩下整整一天的时间。萧雯雯也不在，如果不离开学校的话，多半也就是坐在看台上发着呆消磨时间了吧。
“莉莉你不想吃点好吃的，去什么好玩的地方逛逛吗？”
周末或假期的时候，我基本都是在外面度过的。要么是找个店坐着发呆，要么就是在跑步，所以一定要我回答的话，答案肯定是想……
“……前提是有空的时候。”
“现在不就有空吗？”
她侧着脑袋，那抹熟悉的坏笑强硬地挤进了我的视线。
总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自己一时糊涂答应了她的要求。自顾自地答应她，自顾自地郁闷，还自顾自地对她发脾气，这一切就算要抱怨也只能怪自己。无处发泄的怨念在兜兜转转了一大圈之后，最后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肚子里，这种感觉让我很是不爽。
“……算了。”
我发现自从她闯进我的生活之后，“算了”几乎已经成了我的口头禅。
萧雯雯的事也好，学校的事也好，禁不禁欲也好，怨念不怨念也好。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去想了，既然无法改变……那也就这样吧。
都走过没有河的桥了，也走过自己一直讨厌的隧道了，自从她出现之后，我已经做过很多自己平时不会做的事了。不如说，能够留她在我身边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事到如今，只是陪她一下而已，这大概也已经算不上什么特别了。
破罐子破摔了。
不久前决定陪她出来时，我大概就是抱着这种心态吧。
我端起手边的咖啡，在冰块碰撞的当啷声中，将杯中的液体和余下不多的冰块一饮而尽。
……头好痛。
猛地袭来的头痛刺得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大概这和她吞下冰棒时的感受是一样的吧。
“等……莉莉？！”
我强忍着头痛睁开眼，在她伸出的手触碰到我的前一瞬间抓住了它。模糊的视线中，她的脸上挂着我从未见过的诧异。
“……走吧。”
“走……哎？去哪儿？？”
“去吃好吃的。”
待头痛渐渐散去，我也渐渐看清了她的表情。她少见地瞪大了双眼，像是看到了什么珍奇动物一般凝视着我。
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耍我，露出这幅表情的也都是我，而现在第一次调换了角色，看着她这幅表情，竟有一股莫名的兴奋开始悄悄地从心底涌现。
“这附近我知道不少好店，今天就陪你逛到天黑吧……前提是你请客。”
一边说着，我站起身，握紧了她的手，带着她向店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