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安绵延并不喜欢运动,只要保持及格线便满意。
她的跑步速度,不快不慢,像在湖面匀速游行的白鹅,到达岸边时对自己恰到好处的状态露出微笑。我想象她在校运会上,一点比赛的心态都瞧不见,只会按喜欢的节奏跑。但我想错了,她逃跑了,躲避着胡跃龙,坚持不报名任何项目。毫无疑问她那份责任心在特定情况下,会挤压平常心,加上她喜欢清净,推脱报名多么正常。
我本来只报名了800米跑,课间去追加了4x100米接力,发现王白鹭也报名了两项,这样应该能帮她躲掉报名了吧。老天却和安绵延开起玩笑,把1500米长跑推到她面前,我看不了她为难的脸,假装喜好运动抢下签名。她却是那么聪明,看出了我大概是来帮忙的,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我心里痒痒的,升起了一种捉弄的心思,可看到她略显失望的神态又叫我良心不安了。等等。我只是帮忙,为什么要不安?按下莫名其妙的心态,我邀请她来观看比赛。
一大早在操场候场,我知道上午自己很空闲,想同安绵延一块看比赛。她排在我前面,我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向她搭话,和她站在一排的王白鹭将她带走了,我才想起来女子组第一场比赛正是100米跑。王婉她们拉着我先去看了会男子组100米跑,随后去看女子跳远,就这样边聊边走。隐约间听到广播喊王白鹭的名字,我问是不是开始女子组100米跑,小安说是的,要不要去看看?王婉扯了扯我的衣袖说陈瑛在前面,我们去吓吓她。我想若能看到陈瑛的窘态更趣,安绵延在认真观看比赛,还是不去打扰的好。
我们这几个人围在一起闲聊的时候,班上的黄智明和李辉走来,黄智明笑嘻嘻说:“呀,好巧。我能打扰一下吗?”
王婉笑嘻嘻瞧着他们两人,往我这边靠近一步说:“你要打扰谁?”
黄智明张着嘴一下语塞,眼睛也不知道往哪看,转头瞧着李辉。李辉只是笑,任他瞧着。无可奈何,黄智明只好看向我说:“呃……那啥,能,能借一步说话吗?”说到最后尴尬地笑了。
王婉这时拉住冯苒、小安,给陈瑛一个眼神,准备离场,我一把抓住王婉说:“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的呢?”
黄智明脸红着说了几次是的是的,低下头看着脚尖蹍草。他的态度很好懂,但我不想和他产生什么瓜葛,催促说:“没什么要说的,我们就走了哦。”
“等,等一下!”他抬起头,犹豫了一下说:“你有空没空呢?我等下比赛能请你来看吗?”
“是这样的。”我拉住小安说:“等下我们有点事,所以……”
“我明白的。没事,你先忙你的,呃……那下午……呢?”
“抱歉,下午有约了。”
“好的好的,你们先忙,不打扰了。哈哈……”
他转身就走,李辉跟去一把钩住他的脖子,不知说了什么追打起来。王婉摇着头说,到是有个不错的怂人胆。我同意这个看法,幸好不是个胆大的,不然真是个大麻烦。不过万一到霉碰上大麻烦,安绵延一定会听我吐槽的吧?这个画面到是不错,可想到一个讨厌的家伙纠缠过来,鸡皮疙瘩泛起,赶紧甩掉这糟糕的想象。
天气预报说,这两天天气极好,我抬头见刺眼的太阳,天上的蓝色与白色使人舒畅,前面是新一轮的比赛,转身望见那座小山,站在山下可见泛黄的树叶,远观见树顶被光照的一片金黄下面一片深绿。王白鹭闯进我的视线,和她一块的人当中便有安绵延,安绵延和王白鹭拉扯起来,我感觉她有些为难,便走了两步想去帮她,但和王白鹭对视上,使我迟疑地停下,再看过去,见安绵延放弃挣扎,和她们一块走了。
我感到一阵挫败,这种突然的感受使我很疑惑,刚才和王白鹭对视只是一瞬间的事,我却感到那是极其冰冷的神情。我想起最近,她总是刻意避开我,对我爱答不理,要不是安绵延在场,只怕她连那浅笑地回应也懒得做。我清楚的记得王白鹭的转变在她生日那天,她在食堂似炫耀般向我展示安绵延给她的礼物,尽管我有点羡慕,但并不嫉妒,也就表示下祝福。她一下愣住又尴尬地笑了,问我过生日收到了不少礼物吧?我一下就明白,她真的在对我炫耀,她有种敌意。或许我应该笑着敷衍一下,好让小事化无,但我偏偏恶意回复说,我平常不过生日,像安绵延就知道所以她也不会给我准备。王白鹭的表情瞬间凝固,下一秒又挂上笑容,和安绵延聊天。我便带着表面善意实际得意的笑容,看着她们。
我说这话是有根据的,那天因为被安绵延拒绝出门玩而知道她要准备生日礼物的事情,她对我解释,大意是说:朋友问她要礼物就会送,但不会特意准备。我进一步了解到安绵延的原则——
1、她一般拒绝收生日礼物,除非被强塞。
2、她认为想要或不要生日礼物是因人而异,应该尊重。
3、如果有人只问她要礼物,从无反馈,她看重的是对方是要祝福还是财物。
4、为祝福的人,不可能一直索取物品。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真担心她被骗。所以王白鹭自然是刺激不到我,我被她讨厌,尽管无所谓,可安绵延却很烦恼,还为王白鹭向我道歉,让我很不爽,可不能使她为难,我只好表示理解。我甚至很坏地想,这个王白鹭可别阻碍安绵延来看我的比赛。不会的,我相信安绵延。
“你在看什么?”王婉的手在我面前晃。
“没什么。”
“小安就快要比赛了,你却看着那座山发呆,小安快骂她!”
“没关系啦,我的比赛又没什么好看的。”小安摆摆手。
“不会的。”我说,“你比王婉可强多了,我不会错过的,你努力去跑就好了。”
小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王婉说我真油腻。我对王婉一笑,她大概觉得我在嘲讽她,瞪着我若有所思。在我们看小安比赛时,王婉戳了下我的腰说:“我知道了!”
“什么呀?”我随口应答,看着小安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想她应该能拿个前三名。
“你很寂寞对不对?”
“啊?”我转头看着王婉,想知道她发什么疯。
“毕竟人家小绵不在这里呢。”
“你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我说错了?不要不好意思嘛。”说着对我眨眨眼。
“你有病?”我绷着脸问。
“呜,冯苒你瞧她好凶。”
“啊?”冯苒正认真看比赛,这时回头,“你说什么?”
“王婉你再胡说,等下你别想我请你吃东西。”
“唔,可恶!”
“你们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
王婉抱住冯苒的胳膊看着前方,再不说话,冯苒对我无奈一笑。
真是的,我哪里很寂寞了?我不过想和安绵延一起走走路,希望她为我加油而已。
和安绵延在一块,不论沉默还是闲聊,我倾听还是她倾听,我始终感到自然又舒心,相处的越久我便越无拘束,同时建构起了新的期待。期待之中最为重要的,当然是希望我们的关系是等同的,或者说平等,还是说公平吧?每每想到这件事,便觉得复杂,若是复杂的数学问题,总有解开的希望,可是放到没有答案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问题,就无解了。若这是做阅读理解到是方便,可现实中哪有什么标准答案?
话又说回来,我最近产生的某种新期待,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这种感觉让我困惑又盼望,害怕又想靠近。我……貌似,似乎,就是说……我很想亲近她。就是那种,普通的亲近。怎么亲近呢?就是说,对……比如说,我们站在一片草原上,相距十米,相互注意到对方,心中的喜悦使得相互凝视,接着奔跑而去想要深深拥抱对方。
似乎也不太对,这是久别重逢的场景吧?
我又放弃了思考,隐约觉得想的太多,太深入,会超出我的掌控,这种感觉使我怯步,按下不管。
吃中饭的时候我看到了安绵延,我认为该同她打招呼,便走了过去。王白鹭不欢迎我,好在没人反对我的到来,我们的到来。天聊得也还算愉快,就是这王婉太八卦了,夸大我的事情。我偷看安绵延,她眼里闪着好奇的光,十分可爱。好吧,既然如此说一说也无妨啦。
王白鹭饭没吃多少,就把安绵延叫走了,过了好一会,王白鹭的朋友说她胃疼,让安绵延陪她回寝室。我一边感到突然,一边看安绵延的饭还剩下一半多,等下买点东西带给她吃吧。我从许集思那知道,等下她回寝室王白鹭会来拿药,我问我能不能一起去,她同意了,但她要去买点饮料喝。我于是趁这个功夫,去买了一个鸡肉卷和其它热食。
不出我的所料,王白鹭不理我,甚至不正眼看我,看来给她带的东西终究是自己吃呢。我看着安绵延,越发觉得不能老叫王白鹭占着她的时间,便和安绵延说话,同时想着怎么把她叫走。安绵延好似知道我的心思似的,居然先说到水的事情,真是太好了。下楼的时候我谎称来关心一下王白鹭,想送吃的给她,安绵延对我十分感激,害我惭愧起来。不过能和她说上话真是高兴!
说起来也挺奇妙,我居然对1500米的跑步比赛感到紧张。我不是对自己的体力没自信,也不在乎输赢,仔细想想从何时开始的,是和安绵延分开走向跑道的时刻。这种紧张感并不强烈,像是火焰熄灭的柴堆上的一缕白烟,当我听见枪声冲出去时,不那么愉快的感觉才消散。跑在我前面的有二人,我并不想费力去追赶,渐渐地被一个又一个人追赶,很快就会落在最后。想到安绵延还在看我呢,变成最后一名实在有些丢脸,便努力保持现状。我浑身发热,流了不少汗,有些发晕的头脑想着回家要好好洗澡时,我的名字飘进耳朵,我怀疑听错了,又注意仔细听,广播里确实传出了高二(九)班李萋萋加油云云的话。是小安她们做的吧?安绵延是否也在其中呢?最后一段路程,大家陪同我一起跑,望着眼前拉起的终点线,大脑一片空白,只想快点到达。
我想我是努力了,不然也不至于腿软,一下倒在了安绵延身上。她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特别的清香,我曾告诉过她这件事,她一点也不相信,说自己从来没闻到过。我本想多靠一下,想到汗水弄脏了她的衣服,便站起身,小安和王婉怕我摔倒扶住我的胳膊。想着缓一缓气息,和安绵延道歉,她居然为我擦拭脸上的汗水,我原本想用鼻子呼吸,现在瞧着她的举动,假装张着嘴才能呼吸顺畅。她的眼神多么温柔,她的眼睛多么明亮漂亮,嘴巴小小的却很饱满,戳一戳一定很柔软……不对。感到思想胡乱,我闭上了眼睛。
我想到我喜欢骑自行车,但对跑步到是不讨厌也不喜欢。跑步对我而言是个可以放松心情的运动,我和安绵延不同,可以把跑步比赛看作锻炼身体,放松心情的有益活动,不在乎比赛中个人应该承担的某种责任。可是心里有一株可爱的绿芽萌发,它希望在终点迎接我的安绵延,要看到我的精彩表现,不是说你很努力了这种安慰过程的话,应该是从心底夸赞我努力的结果。明天啊明天,还来得及。
为了能早点睡,便放弃了打游戏,随手取出上次没看完的小说读,我的手很自然地摸到手边的橡皮擦把玩,读累了合上书准备睡觉,把玩的动作却没有停止,我盯着橡皮擦,看着它的侧面,想起了遥远的那天考试的上午,那是个休息时间,我问前桌的安绵延借橡皮擦,她果断用塑料尺为我切割它,再掰成两半,那卖力的模样使我笑了。我为什么清楚的记得?她为什么就忘记了?
想到这件事我感到有些难过,在这之前我都当作欣慰的秘密保存着。发生了什么?不明白就推给鬼神吧,鬼使神差的我发了语音,一条又一条试探的语音并没有发生作用。我居然感到伤心,好在我可以控制情绪结束对话。
这不过是小事,明天的比赛才是重点,我要好好表现,再也不要让她忘记我了。
第二天上午的800米跑,我不会腿软,可我也不想装作腿软。我想再次靠着她,可汗水会再次弄脏她的衣服,虽然她并不在意,还说这点程度没有关系。思来想去,我直接问她肩膀能不能借我靠,说话时紧张地差点声音发抖,安绵延有点疑惑,却是果断答应了。她的果断使我充满了力量,更加自信拿到第一名,非拿到不可。
我的决心像今天的太阳,高悬在上空显眼不可动摇,却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大片云彩,遮住了灿烂光芒,我的决心就像这多云的天,现在有了阴影,被现实叫醒,不是第一而是第二名。想到比赛中广播再次传来的加油语,我压抑不住失望,换来的安慰让我更加郁闷,见大家担心的脸我只好笑一笑,头靠在安绵延的肩上不想抬起。她轻轻拍了我的后背,这一点点鼓励让我很想拥抱住她,这股冲动我强行叫它调头,化为下一场比赛夺冠的动力。
大家对我的夸奖毫不吝惜,我知道这次终于带上加油语的祝福拿到第一名,真的差点拥住安绵延。她轻拍着我汗湿的后背是安慰也是鼓励,我感到兴奋却难为情,不由离开她的身体,她果然为我擦拭汗水,感觉心里暖呼呼的,似乎激动的心脏平复的特别慢,我不去注意这个,想到她的衣服留下了我的汗水,对她道歉。可是她为什么一点也不在乎呢?难道真的是我自己有点洁癖?王婉调侃我,我条件反射给了她一脚,追着她打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我不是心脏平复的特别慢,只是心跳又变快了。
我闹不清楚头脑跑进了什么东西,平日我只请客买零食吃,现在头脑发热,就想请大家吃饭,就是认为应该如此。这餐饭我吃的非常愉快,虽然有点小贵,但这是我吃的最美味的一顿。这家店是我推荐的,是印象中的好吃,是一般口碑店应该有的水平,这次怎么变得如此美味了呢?这大概是因为所有人都吃的很满意吧。
吃过饭,分别的时候,我跟着安绵延一同走,当她疑惑我家的方向,我才发现自己单纯是想跟着她走走路,便开始胡说八道起来,见她笑了我跟着大笑起来。
她上车远去了,一直到拐弯处消失。
周末的这条街人来人往,行人密集,从远处看,暖黄的灯光下,有一条热闹充满生活气息的街道。很多时候拥挤在其中,我都不知道身处何处,应去何方。刚刚和安绵延一同走进人群中,我感觉我就在这里,哪里都能达到。
我想象过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我们见到对方的喜悦,现在顺着这个想象牵着手到达城市中,我们并肩而行,淹没于人群,不会走散也不会迷失,总是能找到那个栖身之所。
想到明天能见到她,便觉得今晚可以做个好梦。
明天快点到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