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煦的午後日光穿過茂密的枝葉,落在了隨風飄蕩的青翠草地上。
暖和的微風,寬大的樹蔭,加上無人打擾的環境,明明是很適合小憩一下的樹林,卻被一陣淩亂的腳步聲打破了寧静。
「呼──呼──」
一身冒險者打扮的蕾亞拼命地在林間穿梭躍動,長度只到下巴的蓬鬆褐色短髮正隨著動作激烈地上下襬動,明明已經移動的很快了,可過於強烈的不安卻明示她尚未逃離危機。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回頭──”
明明心裡一直強調,蕾亞卻還是不受控的轉頭望去,然後眼睜睜發現『那個』的距離比上一次回頭又更近了一點。
──蕾亞一開始,只是在森林裡無意間瞄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腦中剛閃過提醒一下對方的念頭,蕾亞的記憶就莫名中斷了,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也沒有任何印象。
就·像·是·被·什·麼·迷·惑·了。
等到蕾亞回過神,就發現自己已經站到那個人的面前,近距離看到了他的『臉』。
那個當下,蕾亞看到的並非是熟悉的人類五官,而是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上下張開的兩隻手掌,與 其 中 如 同 綻 放 的 花 朵 有 序 排 列 的 血 色 眼 珠。
「!!!!!」
──她居然把這個東西看成了人類嗎!!?
眼前的畫面實在太過可怕,嚇得蕾亞反射性地拿起隨身武器徑直砍了過去。
出乎意料的是,短刀輕而易舉地在『那個』臉上砍出了一道裂口。
「────」
可下一秒,裂口卻像人類睜開眼睛那樣打開,露出了裡面密密麻麻的血瞳。
“難道……這就是我要面對的任務目標嗎?”
面對常理之外的未知生物,蕾亞當機立斷地轉身逃跑,然後就一直周旋到了現在。
“一定……有什麼辦法的……”
蕾亞運轉起大腦思考,試圖強迫自己忽視剛剛看到的與『那個』相關的一切事物。
然而,那噩夢般的景象偏偏就像是蕾亞的腦海紮了根那樣陰魂不散,不斷侵蝕她的認知、放大她的恐懼──
直·到·把·她·拖·進·瘋·狂·的·深·淵·才·肯·罷·手。
「嗚哇!!!」
突然,蕾亞的腳下絆到了什麼東西,一下子來不及反應,整個人趴在了柔軟的草地上。
「糟糕,得趕快起來才行……」
準備站起來的時候,她才注意到害自己跌倒的原來是一根纏滿白色布條的……法杖?
順著法杖看過去的下個瞬間,蕾亞不禁睜大了她與頭髮顏色相同的褐色眼瞳。
──只見清爽的林蔭下,一個身穿深藍色法師袍的灰髮少女正倚著樹幹熟睡。
為青翠的綠意增添色彩的小巧花儿搖曳著將少女圍繞起來,帶著暖意的風稍稍撩起她的兜帽,調皮地拂過微卷的灰髮與隱約可見的精緻面容。
美好的景色加上少女安穩平和的睡顏所呈現出的柔和氛圍,讓人不禁也生出幾分睡意,產生了想要與她一起沉入無憂夢鄉的想法。
或許是少女在睡夢中鬆開了手,法杖才會滑落下來,最後恰巧絆倒了蕾亞吧。
雖然很忌憚這個會不會是跟剛才一樣的陷阱,但經過一番心理鬥爭,她依然走向了對方。
「那個!快醒醒啊!!」
蕾亞蹲到地上,緊張地推著少女的肩膀大喊道:
「請快逃走吧,不然的話──」
「嗯……」
少女微微皺起了眉。
可就在蕾亞以為對方會醒來之時,她卻閉著眼睛將整個身體轉向了另一邊,看起來是完全沒有想清醒的跡象。
「…………」
蕾亞呆呆地注視著少女放鬆下來的睡顏,沉默良久後,終於接受了她大概不會醒來這個無奈的事實。
「嗚……」
“……至、至少可以排除她也是『那個』的可能性了!”
重新站起來的蕾亞一邊心想著,一邊轉身拔出了腰間的短刀,緊緊握在手中,褐色的眼瞳閃耀出即使身隕也絕不退下的決心。
──畢竟『它』是蕾亞引過來的,就算在這裡丟下少女獨自逃生,這份愧疚大概也會成為她一輩子的夢魘吧。
“沒辦法看著『它』的話,那不要去看就好了!”
蕾亞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聚精會神地凝聚起全身的力量,隨著青色的風之鬥氣纏上短刀,氣流所能捕捉到的周邊動靜也全落入了她的掌控。
“……在後面!”
一找到目標,蕾亞飛快地回過頭,劈下了一記乾淨俐落的凌厲斬擊。
「!!!」
雖然蕾亞能感覺到『它』已經被鬥氣攪碎了大半的身軀,但那如影隨形的扭曲意識又透過短刀入侵,肆無忌憚地蔓延開來。
「──」
短短幾秒的接觸就讓蕾亞的冷汗止不住地流出,握住短刀的手也開始發麻,心臟更是劇烈跳動到快要窒息,卻也無力阻止神志被吞噬──
就在這個時候,蕾亞感覺到有誰來到她的身旁,輕輕地把她拉至身後,斷絕了她與惡意的聯繫。
「!!!!!」
雖然只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舉動,但對無助的蕾亞來說,這無異於是從深不見底的混沌之中救出了她。
「────」
精心打磨過的短刀從脫力的右手中掉了下來,蕾亞喘息著睜開雙眼,映入眼中的就是『那個』被蘇醒的灰髮少女用法杖頂端狠狠敲中了臉的模樣。
這時,蕾亞發覺少女鬆開了手似乎要離開自己,就下意識伸手捏住了對方的袖口。
「……呃!那個,我……」
當她發現自己做了什麼而想鬆手的時候,就對上了灰髮少女的目光。
「──」
蕾亞不禁屏住了呼吸。
少女那長而濃密的眼睫下,是帶著幾分神秘色彩的深灰眼瞳。
──在那雙格外深邃的眼眸前,彷彿一切邪穢都將無所遁形。
「……」
這時,一道絢麗的光輝從少女的指尖躍出,化為散發著淡淡金芒的屏障壟罩住了蕾亞。
在溫暖的光芒下,蕾亞的心跳逐漸平復,心裡的不安也驅散了幾分。
她連指尖的袖口被悄悄抽走都沒發現,只是愣愣地看著單手平舉法杖的少女走向已然妖魔化的『它』。
「────」
被切碎了的乾枯軀殼早已化為飄忽不定的漆黑煙霧,霧體裡面還隱約可見血色眼珠的輪廓,閃閃爍爍地窺視著目能所及的智慧生物,令人毛骨悚然。
活物一般的瘴氣糾纏成無數大小不一的上臂,其中一對骨瘦如柴的手臂被往後曲折成人類不可能達到的角度,尖銳的五指向天空不斷延伸,從中裂開變形為帶著眼球結構的十隻翅翼,源源不斷地灑下腐敗的死亡灰燼。
明明瘴氣之手觸及的花草林木皆已枯萎凋零,蠢動的大手卻仍不滿足,發瘋似地自四面八方高速襲向了一度擊退自己的灰髮少女,妄圖污染那看似脆弱單薄的身影。
「────」
可就在大手拍下的剎那,銳不可當的斷罪之雷猛然撕開了妖魔龐大的身驅,散佈在空中的污穢碎片被呼嘯的奔雷灼燒殆盡,連黑霧般的身體也被消滅大半。
眼見情形不利,妖魔主動引爆自己剩餘的軀體,融入急遽膨脹的黑霧之中,暴走一般地突破了耀眼奪目的湛藍雷光,形成遮天蔽日的死滅狂潮席捲向遠處相較起來更顯渺小的灰髮少女。
「────」
看著雪崩般接二連三衝撞上來的混濁黑潮與眼球,即使隔著屏障,蕾亞都能感受到那不可名狀的歪曲執念正在一點一點滲透進來,宛若瘋魔。
寒意不停掠過背脊,被激起本能恐懼的蕾亞已經害怕到想要轉身就逃,可視線還是不由自主地被堅定不移的灰髮少女吸引了過去。
──她這時看見,少女即使面對彷彿一轉眼就會吞沒自己的妖魔化身時,不但沒有絲毫動搖,還用冰冷淡漠的眼神對視了回去。
「!」
少女應該也感受到了那股蠻不講理的恐懼感才對……
──但是她沒有退卻,選擇了戰鬥。
「……」
蕾亞沉默著,將左手探向了腰間,抓住了皮帶上作為消耗品的投擲用短劍,隨後往前一步大力奔跑起來,毅然離開了聖光障壁的保護。
轉眼間,蕾亞已經趕到少女的身旁,對鋪天蓋地的腐蝕霧潮扔出了手上閃過淡青流光的短劍。
「────」
在兩人即將被吞沒的前一刻,昂揚著燦金光華的煌焰奔流驟然爆發,向上衝破死灰遍佈的雲霄,在血瞳閃動的歪曲黑暗裡降下了不容侵犯的威光。
與此同時,蕾亞先前投出的短劍也隨之捲起聲勢浩大的青色風暴,加劇了聖火的威勢,妖魔幻化的污穢死霧瞬間被所向披靡的聖焰輝光焚盡,徹底湮滅。
短短幾秒,妖魔污染過的痕跡就全被光焰淨化乾淨,森林也回復了原先恬靜宜人的面貌,看得蕾亞欣喜不已。
「我們……我們打倒它了!!!」
她興奮地轉過頭,褐色的眼珠倒映出的就是被盛燃的絢爛天火所環繞的灰髮少女。
太陽的光線一一穿過厚重的雲層,再次照耀林間,長袍微動的灰髮少女靜靜佇立於衝天的煌輝裡,凜然的身姿在紛紛散落的火花之中展現出神祇般的聖潔,令蕾亞一時看呆了。
這時,少女一揮法杖,散去了周遭的神聖之火,然後俯身撿起蕾亞最開始落下的短刀,走過來將短刀遞給了她。
「謝、謝謝……!!!」
出乎意料的是,在蕾亞接過陪伴自己多年的武器後,灰髮少女就拋下法杖,以溫柔卻又不容拒絕的力道拉過了她還有些發顫的手腕。
「──」
只見少女將蕾亞拿著短刀的手小心地握在了雙手之中,隨後嘴唇微啟,溫柔的波動頓時自小小的法陣湧出,治癒了蕾亞身上的所有傷口。
蕾亞感受與自己差不多大小的柔軟掌心傳來的溫度,同時甚至還看到少女左側編成三股辮的鬢髮自兜帽裡面垂下來,輕輕掃過了她的手背。
如此接近的情況下,少女那格外專注、彷彿很珍視的眼神,讓蕾亞的心裡情不自禁地生出一股若有若無的養意,臉頰也微微紅了起來。
「……那個……」
好不容易等到治療完畢,蕾亞剛想表達自己的謝意,就瞧見放開手的灰髮少女一言不發地拉下帽沿,背對著她走回了剛才的樹蔭。
蕾亞一頭霧水地跟上去,卻發現坐下去的少女動也不動地靠著樹幹,沒過多久發出了一陣均勻的呼吸聲。
「……睡、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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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髮少女直到黃昏才甦醒過來。
「呼啊──」
她擡手掩住嘴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滿足地抬起雙手伸了個懶腰,一張開還有些惺忪的睡眼看到的就是在旁邊等候許久的褐髮少女。
「妳終於醒了……」
「……」
蕾亞好不容易等到少女醒來,卻聽到沉默了一陣的少女只說出一句:
「……妳誰啊?」
「……欸?」
蕾亞吃驚地喊道:
「妳不記得了嗎!我是之前被妳救下來的人啊!?」
「……」
看坐在地上的少女歪著腦袋一副『這個人在說什麼呢?有這回事嗎?』的樣子,不想被誤會的蕾亞趕緊繼續補充道:
「那個時候我們還一起打倒了那個有著人類外形的詭異怪物啊!!!」
「嗯……妳這麼一說……好像…………」
少女捏著下巴沉思一會兒,然後在蕾亞期待的目光下從草地上站了起來。
「……算了想不起來。」
「什──」
灰髮少女很淡定地伸手拍了拍法師袍,但從她別開了視線,一臉『嗚哇──好麻煩』的表情中,蕾亞就能確定她絕對是在敷衍自己。
“也太隨性了吧!!!”
蕾亞還想說點什麼,卻聽見少女開口道:
「既然沒事了就離開吧,以後記得不要主動靠近那些東西就好。」
「等等,我想──」
「──我拒絕。」
「!」
看她驚訝的模樣,灰髮少女沒好氣地講道:
「反正,妳要說的一定跟『妖魔』有關吧,妳想死嗎?要不是妳的意志足夠堅強,又恰好遇到我,妳現在可沒法神志清晰地站在這裡講話。」
「我知道,但是……」
「要知道妳剛才所見的──僅僅只是妖魔裡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真正的妖魔可沒那麼好對付。」
少女緊盯著蕾亞,視線冷漠。
「身為頂尖冒險者的白銀級又怎樣?還不是被追得到處跑,就算妳是能一人成軍的黃金級還是救國英雄一樣的白金級,也不會改變妳無法戰勝妖魔的事實,沒辦法處理就是沒辦法,懂?」
聽到這裡,蕾亞不禁低下頭,握住了掛在胸口的銀白色冒險者銘牌。
「可是,我……」
「知道了就快點回去,慢走不送。」
灰髮少女並沒有理會蕾亞的欲言又止,舉起法杖就往地面敲了兩下。
「────」
與此同時,一陣狂風突然襲來,蕾亞反射性地眯起眼睛舉手抵擋,等到旋風止息,就發現她已經回到了森林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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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她是怎麼跑進妖精國與人界的交界處的?」
在灰髮少女碎碎念的時候,一個聲音出現在了她的身旁。
「……斯蘭卡大人,這樣好嗎?她在妳睡著的時候守了很久……」
斯蘭卡回頭看了飄在半空中、像一隻毛茸茸小兔子的風妖精一眼,靜靜地說道:
「沒什麼不好的,畢竟以我現在這樣的狀況,只會給其他人添麻煩而已。」
「……」
見到風妖精難過地低下頭,斯蘭卡也只能在旁邊無聲地歎氣。
這時,斯蘭卡像是想起什麼,抬頭看向了遠方。
「說起來,風屬性的鬥氣、跟那個外表,仔細一看還真像啊……」
「不好啦──不好啦──」
「你們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隨著風妖精疑惑的聲音,幾個搖搖晃晃的小光團忽地飛到了斯蘭卡的面前。
「斯蘭卡大人──」
「不好啦!」
「人類的帝國那裡……」
「出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