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壮的的云杉木构成了冒险者协会分部——或者说这间酒馆的主体部分,这种深色的木头是北境这片土地能给予人们为数不多的馈赠之一。不拘一格而又充满美感,这座充满着北境独有的粗犷风格的建筑一看就出自一群同样豪放的工匠之手。
事实上,这所分部最初的模样并非如此,现在人们所见的双层酒馆是经过斯隆以后的历代分会长不断扩建与改造之后而成的,这一点从其一层经历许久岁月留下的的斑驳痕迹就能看得出来,而后来才建成的二层则要更加精致一些。
浓郁的冬麦酒和木头的气息弥漫在每一个角落,这是每个踏入其中的人都能嗅到的味道。而这通常是也是那些客人们第一印象的来源——暖和又温馨,就像北境中所有的酒馆一样。那些冒险者们三三两两围坐在粗糙的木桌旁,或是高谈阔论,或是窃窃私语着,有些则独自一人倚在吧台边,品尝着手中的冬麦酒,眼神深邃。冒险者协会的招待员在中央的环形吧台中忙碌着,时而给客人面前空空的酒杯倒上一杯新酒,时而和冒险者们聊上几句。角落里,一队吟游诗人弹唱着古老的曲调,歌声在酒馆的四壁间回荡,仿佛在诉说着远方的故事。
这里的氛围让菲欧娜感到很熟悉,甚至有些亲切。数日前,她还在一个和这里一样的地方与和她一样的冒险者们围在炉火旁,等待着温暖的火光驱散身上的寒冷。而菲欧娜如今所在的这个地方,则承载了无数个年轻灵魂对于荣耀与冒险的渴望,他们的故事与梦想比大厅正中央吊灯上的光之精灵石还要耀眼许多。
菲欧娜没有过多停留,径直朝着她的目标走去。占据了半面墙的布告栏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委托和悬赏,那些羊皮纸和莎草纸上用通用语标注着那些任务的详细信息以以及发布者提供的报酬。
菲欧娜在长达数十公尺的布告栏上寻找着心仪的任务,但实际上冒险者协会已经很久没有接收到适合普通冒险者们去完成的委托了。一些类似于帮助市民寻找丢失的物品,找回走失的猫猫狗狗,以及帮怀疑丈夫出轨的妇女收集证据等的日常琐事几乎占满了整个布告栏,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些任务的酬金实在是有些少得可怜,估计也只有实在闲得没事干或者已经穷到了一定地步的冒险者才会去接取那种任务。
而那些危险系数较高的任务,例如剿灭强盗营地或抓捕逃犯等,普通的冒险者——不管是单独一个还是三五人组成的小队都没有十足的把握,那些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通常会不要命般地反抗,一旦出了危险其代价是他们承担不起的,因此这种任务通常会被雇佣兵团的首领接取,靠着任务较高的赏金壮大其势力。
正因如此,当一些经验丰富的冒险者看到菲欧娜这个生面孔还傻愣愣的在告示栏旁边寻找着任务,纷纷露出了不屑一顾的表情。像这样的新手他们见得多了,吃过几次亏之后就知道什么钱赚得什么钱赚不得。
菲欧娜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苦于久久寻觅却找不到合适的任务,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运气不好来晚了一步。难不成自己的身手只能用来去城中的房顶上寻找因为贪玩而跑丢的小猫咪不成?
正当菲欧娜就快要接受这个现实的时候,大门被推开的声音吸引着她的视线挪了过去,一个身影在逆光中走进了大厅,其余人的目光也不禁一齐聚集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来者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着银白色的镶金铠甲,胸口处的十字纹章表明其身份是一名隶属于教会的圣堂骑士。那身高雅尊贵的银铠在阳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这一副打扮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对他另眼相看。而那个男人身后的红色披风则更是显示出他不凡的身份——对教会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只有高级圣堂骑士才有资格佩带红色的披风,而这个男人究竟是哪位圣堂骑士团长就不得而知了。
而那个男人似乎完全无视了来自周围的好奇眼光——哪怕是常年混迹在安特尼斯的冒险者们也不清楚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号人物,而那个男人只是转动视线在分部内打量了一番,脸上露出了一丝异样的神情。人们大概也能猜的出来他那股不屑与厌恶是来自于神职人员的“职业操守”。
那个男人的目光最后锁定在了招待员身上,而那名年轻的女性招待员在与他对上目光时,仿佛感觉到心跳都停滞了一拍——这并非一见钟情的心动,而是敬畏,或者说恐惧。那位骑士的眼神并不似他身上的铠甲一般优雅,而是透着一股锐利的杀气,那是只有久经沙场的战士才能磨砺出的独有气质。
“我奉弗朗西斯主教之命来此发布来自教会的委托。”那个男人沉稳的步伐踏在石砖地板上发出厚重的声响,原本嘈杂的分部因为这个男人的到来而陷入了一片静默之中,只有低沉的话音与脚步声回荡在大厅之中。
“请问...是什么样的委托呢?”先前那名与男人对上视线的招待员鼓起勇气,终于在他走到面前之前开口问道。招待员脸上那长久以来培养出的招牌笑容此时在强烈的心理压力下竟然扭曲成了一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她曾经有自信能够从容应对最为凶神恶煞的冒险者,不过她的信心在对上了那个男人身上不自觉散发出的威严之后就消失的一干二净,荡然无存。
“从教国派来的一名大神官与几名圣堂骑士至今杳无音讯,他们早已抵达诺利德领境内,但却迟迟没有出现在安特尼斯。主教希望有人能够帮忙找到他们的下落。”那个男人从腰带上取下一只精美的布袋,随后将它放在面前的木桌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毫无疑问,那只布袋中装满了闪闪发光的钱币。“这是定金,如果有人能够带回失踪神官与圣堂骑士的消息的话,主教还会为他支付额外的酬金。”
那个男人说完,又转过身来用他那刀子一般锋利的眼神扫过分部中的每一个人,仿佛是在审视着他们,一些和他对上目光的家伙居然心虚的低下头去,就像一个等待着接受审判的罪人一样。
“希望你们这些‘渎神者’可以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那个男人说着,头也不回的朝着门口走去。“这个为教会效力的机会,同时也是为你们赎罪的机会。”
直到那个男人已经走了一会——菲欧娜听得到他的脚步声已经走出很远,分部中才终于从那个男人带来的冰冷氛围中缓过劲来。尽管一群冒险者叽叽喳喳的嘈杂之音确实会吵的菲欧娜有些难受,但那也比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强多了。
不乏有许多讨论那个男人的声音,菲欧娜也一度忍不住就要加入到大伙对那个神气的家伙的“口诛笔伐”当中——不过她还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一大袋钱币上。
“小姑娘,你确定要接下这么个活计?”一个看上去有些上了年纪的老游侠看着菲欧娜想要拿起桌上的钱袋,好心提醒道,“诺利德领这么大,想要找到几个人还不和大海捞针一样啊?”
菲欧娜听到这番话,就快要碰到钱袋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也终于开始思考这个看上去十分简单的任务背后隐藏着的难度。是啊,诺利德领占整个诺森国土面积的十分之一,而且还没有任何可以让她利用的线索,这样的范围对于她这样单独在外的冒险者来说确实是太大了些。
“是啊小姑娘,这么吃力不讨好的活还是交给我们来做吧。”说话者是一个约莫三十四五岁的男人,一些经常来这里喝酒的常客或者比较活跃的冒险者一眼就认出了那张熟悉的面孔,他是一个名为“火焰之拳”的雇佣兵团的领袖,身边还坐着几个穿着和他身上同样样式的盔甲的雇佣兵。不过今天他们只是来喝酒的,至于遇上这么一个任务倒是出乎他们的预料。
这算是光明正大的抢活了吧?不少冒险者都看出了那个家伙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不过他的确是有这个底气才敢这样做的。“火焰之拳”在活动在诺森与维斯特恩一带的雇佣兵性质的组织当中算是规模较大的那一档,而它的领袖自然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一号人物了。凭借雇佣兵团的势力与规模,在一个诺利德领中找几个人似乎绰绰有余。
既然“火焰之拳”的团长开口,在场的其他人似乎也没有什么意见,这种“垄断”行为他们已经司空见惯——任何看上去有利可图的委托基本都会被雇佣兵团截胡,而那些原本想要接取委托的冒险者则会被一些好处收买,交出执行任务的机会,不过这些所谓好处对于完成任务所得的酬金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在这样的“潜规则”下,人们心中存在的先来后到的原则似乎日渐淡化了。
而现在,选择的权力还在菲欧娜手上。面对老谋深算的雇佣兵团长的惯用伎俩,这个未经世事的少女还需要仔细思考,权衡其中的利弊。
看上去结局已经注定了,许多冒险者又都低下头,重新沉浸到他们刚刚在干的事中去。又一个新人冒险者的热情与梦想要败在金钱面前——他们之中就有许多被像这样的现实给浇灭了冒险者之心的可怜家伙。
“我觉得比起有人来代替她完成任务,一个同伴的帮助似乎更合适一点。”一个声音从不起眼的角落响起,同时那个声音的主人也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循声看去,说话者是一名女性高等精灵,年轻美丽的外貌与冰雕玉砌的气质浑然天成,而她身上整齐优雅的装束更是让人们忍不住猜想是不是哪个诺克森福特城中的贵族小姐偷偷跑出来周游世界了。
那名高等精灵很明显并没有把成为众人视线焦点的感觉放在心上,她走到菲欧娜面前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开门见山的说,我对这个任务也颇有兴趣,正因如此,我想要争取一个与你合作的机会,”菲欧娜看得出来那名高等精灵没有撒谎,那双闪耀着翡翠般光芒的眼眸中流露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期待。“或者你想再邀请几个人也没关系,毕竟选择权现在还在你的手上。”说罢,她还不忘给“火焰之拳”的团长送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显而易见,她很是瞧不起对方的行为。
而团长对于这个半路杀出的不速之客也有些不爽,明明那个任务已经是囊中之物——至少他本人是这样认为的,而面前这个家伙却让那个小姑娘产生了动摇之意。
“就算你需要盟友,那最合适的第一选择也不应该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很显然,我们‘火焰之拳’要比某些人要靠谱许多。”团长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那名高等精灵,他觉得自己的威严被侮辱了,于是他决定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高等精灵一点颜色看看,他不介意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作为统领一整个雇佣兵团的团长的强硬手腕。只是...
脖颈划过一抹寒意,团长猛然发现一柄闪着寒芒的锋刃已经抵住他的喉咙。
“听着,我不希望再听到像你这样的蠢货口中听到半句蠢话,否则我不介意让刀沾上点血。”那名高等精灵不知何时已经将她身后的刀架在了团长的脖子上。等到团长以及他身边的雇佣兵们反应过来准备拔出武器时,那个本可以在一瞬间就夺走他们生命的威胁已经收敛了杀意,将出鞘的短刀收了回去。
“你...究竟是...什么人?”团长的声音和他握在尚未来得及出鞘的剑柄上的右手一样颤抖着,似乎问出这句话就花光了他全部的勇气。在生与死的界线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这还是他头一次面对近在咫尺的危险而毫无还手之力。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如果刚刚那把抵在他脖子上的短刀再往下半公分,锋利的刀刃就会划破他的皮肤,割裂他的肌肉,最后像挑断一根细绳一般切断他的气管——或者颈动脉。即便是教皇本人来为他使用治疗术也未必能将他从死神手中救回。
“这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刚刚她一出手便在一瞬间制服团长的动作无疑成为了这句话最好的佐证。在场的众人几乎没有几个反应过来了那名高等精灵迅速而果断的出手,他们能看到的只有喘着粗气、手握武器如临大敌一般看着对方的团长而已。
“好吧...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团长还没有蠢到不相信眼前事实的地步,既然对方已经证明了实力,那他就不必在多嘴了——直觉告诉他,那个家伙是真的能毫无顾忌杀死自己并且完好无损的逃脱的。
“很好,看来你的蠢还没到无药可治的地步。”高等精灵继续环视着周围的人们,而他们只是暗自思考了一下自己比起“火焰之拳”团长之间的差距,自然也差不多能猜出自己和这个高等精灵之间的差距。
“很好,看来没有其他的意见了。”面面相觑,鸦雀无声,高等精灵似乎很是满意,她又回过头来看着菲欧娜。“那么,你的决定是?”
“如果我拒绝,会不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比如被切断喉咙之类的?”菲欧娜刚刚目睹了那名高等精灵出手的全过程,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无可挑剔,而她也不禁开始想象着如果换成是她能否应付得了这一招?
“当然不会,我只是恰好对这件委托起了兴趣而已。如果你愿意与我合作那是最好,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只是失去了一次机会而已。”
“那就好。”
“也就是说你要拒绝我咯?”
“不不不,我是说,我很高兴能与你合作,这位...不知道名字的精灵小姐?”
“希思莉亚·卡维斯特兰·风咏,这是我名字的缩写,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称呼我的全名——”
“那就请多指教了,希思莉亚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