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ke听见了帘子后的呜咽声。她把报纸扔在桌上，暂时撇下对看家黑猫的训斥，走过去查看那个女孩的情况。

Yang发觉脚步声走近，心口猛然一紧。有一刹那，她脑子里闪过要躲起来的念头，躲在哪里？床下？另一头帘子的背后？或者撒腿就跑？但她的爪子依旧紧紧扣在地板上，不肯挪步。她才不是那种胆小退缩的家伙，既然都闯进城堡来了，不管怎样她都要和Belladonna谈判一番……

帘子掀开。她本已做出一副威风凛凛、怒气冲冲、跃跃欲试的模样，但Blake来到了她面前，一下就浇灭了她身上的火气。

“你醒了吗？”Blake的声音又变得温和起来，让Yang瞬间卸下了防备。

“要不要来吃早餐？”她低头看向杵在床边的Yang，接着说。

Yang呆愣地盯住眼前的女人——今天她穿的是一条长过膝盖的丝绸睡裙，因为早上有点冷，她又披了件开衫。Yang从轻薄的睡裙里看出了她若隐若现的曲线，立马脸红着低下头去，不吱声了。

“你不饿？”Blake又问，“你要是饿了，就来餐桌吃饭。我等你。”说完，拉上帘子离开前，她又回头，微笑着看了Yang一眼。

待Blake远去后，Yang才自觉犯了傻。她用右前爪狠狠踢了腿床脚，结果疼得自己又“呜呜”地叫了两声。

天哪，Yang Xiao Long，你怎么回事？怎么一言不发了？

自打见那个黑发女巫第一眼起，她就开始接连不断地犯蠢，Belladonna到底对她下了什么咒，让她如此地乖巧驯服？

想着，她就不由自主地迈开腿儿走了出去。

煎蛋和香肠的香味扑鼻而来，她的肚子也应声作答，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她已经有两三天没吃过热腾腾的食物了，先是为了不吓到老爹，慌忙从家逃离，只带了两小块硬邦邦的面包，塞在挂脖的布兜里，可那点儿面包，只够塞牙缝。接着，她费了好些劲儿才偷偷登上轮船跑到Vale来，路上也没吃到一口饭。不过，她没被当成流浪狗踢进海里已经很不错了。

因为她听说近些天Belladonna和她的城堡盘踞在Vale的瀑布山上，临近一座学校，不过几乎没有人真的靠近过那个移动的怪物，所以此消息真实性存疑，但是Yang还是壮着胆子跑过来了。从翡翠之森尽头的一条小径登上山的时候，天突然由晴转阴，无故刮起了妖风，不过一会儿又下起了蒙蒙细雨。为了躲雨，她又耽搁了半天。终于从远处望见Belladonna这个外表令人震颤的庞然大物时，她还是不由得产生了恐惧。再跑近点，她都开始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了——因为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由参差不齐的高墙和灰黑相间的石瓦胡乱堆砌成的建筑，门窗随意地开在黑墙上，有的悬空木门或者玻璃窗甚至只有半扇；不知是哪几层的花园或是露台，绿树成荫，杂草丛生，青苔也爬满了墙沿。唯独有点美感的是，从整体形态看去，城堡是灰黑色的，且莫名有些对称，像一个巨大的黑猫脑袋，两个斜顶阁楼恰巧构成了一双猫耳朵，两扇最大最完整的窗户就像猫的双眼。或者，这栋城堡远远望去也像一颗心，但不知何故，心缺了几块。

后来，她趁着城堡停歇的时候，跑了进去。她早在心里做过预想，想到那个邪恶又狡猾，丑陋又血腥的女巫就坐在会客厅里休憩，等候不速之客光临，她就感觉头皮发麻，浑身战栗。

现在，这位女巫确实就坐在厨房的餐桌旁等她，同时她也确实感觉自己的心颤抖不已。

不过，都是另一回事儿。

她看见脖子上系着紫丝带的黑猫从餐桌上一跃而下，猫嘴上还沾着没舔干净的牛奶。没认错的话，这只就是那天捣蛋的小黑猫布布了，仔细一看，它右边屁股的位置有块颠茄花的印记。

那猫没走到她跟前，就抬起鼻子嗅了嗅，“这味道好熟悉……噢，原来你就是那个女孩呀！哎哟哟，你怎么变成了这样？”黑猫布布虚着猫眼看她，颇有点讥嘲的意味。

“你居然认识她？”壁炉里的火焰小猫翻了个身，带着火星子从炉子里窜出来，幻化成了另一只带毛的小黑猫，它的颠茄花印记则在左屁股上。

这时，城堡也停了下来，因为没猫烧炉子了。两只猫都来Yang面前凑热闹，吃早餐。

“当然认识，前几天晚上和Blake跳舞的女人，就是她。”

Yang不悦地心想，偷走她发带不还，还大摇大摆系在脖子上的不也是你这坏猫吗？

“老天呢！Blake好久没勾搭新鲜的人了。”这猫还刻意强调“新鲜”两个字，八成还惦记着Yang那火热的心呢。

“那可不？咱Blake可是块木头，几百年才能见一次她和人卿卿我我，你侬我侬……”

“唉，也难怪Amanda把她变成了这样。”

“那Blake可要负起责任来了。”

Yang瘪起嘴，盯着面前这两个好似在唱双簧的黑猫，不由得感到窝火，但Blake就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她只得把一肚子的话都憋着不吐出来。

“可是咱Blake事儿好多呢，也不知道啥时候有空把人家姑娘给变回来。”

“我记得Amanda的诅咒都挺恐怖的，上次那谁不就没变回来吗？”

“是呀……”

“跳跳，来这边吃小鱼干吧。你们别说话了，吵得我看不进报纸了。”Blake终于发号施令了。

“好！”从壁炉里干完活蹦出来的小猫就是跳跳了，它肯定饿极了。

当然Yang也是。

现在Yang心里乱糟糟的。两只小猫的话她是听得一知半解的，总觉得它们话中有话，什么Blake是块木头啦，什么Amanda的恐怖诅咒啦……她真是不太懂。但她大概明白，自己身上的咒语不太好解开，而Blake说不定也不是那么乐意帮她忙，更谈不上什么负责了。

她也不需要别人对她负责，她从来都是对别人负责的那个。

Yang有些沮丧，不禁垂下了脑袋。

“来吃饭吧。”Blake把报纸叠了起来，对Yang说。奇怪的是，她好像并没有把Yang当成一只金毛大狗，只是像接待客人一样平常地对待她。

但是她要怎么吃饭？除了嘴，她哪里也用不上。

Blake明白她在想什么，于是用手指挥了挥，唰的一声，一把三层高的实木梯凳就飞快地滑到了餐桌边就位，这张梯凳的凳面很宽，就像刻意为现在的她定制的一样。她只好爬上梯凳，蹲在凳面上，稍稍低头刚好就够着盘子了。

Yang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两块煎蛋和三根香肠，接着又用舌头舔牛奶喝。期间，Blake一直单手托脸盯着她看，把她看得有些不知所措。Blake既不像在试探她，也不像在取乐她，只是那样，静静地柔和地看着她。

她真是搞不懂面前的这个黑发女人。明明她刚醒来时，这个女人还心有不满，恨不得扔她出去，结果这会儿却好像为她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似的。

简直是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女人。

Yang在心底里啧啧称奇。但她感觉，自己对Blake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这样下去不行，她真该悬崖勒马。

不如往坏处想吧，说不定这餐饭里下了毒，只要把她毒死，这个黑女巫就省事儿了。黑女巫才不关心Yang是做人还是变狗呢，她只关心她是不是这个世界上名声最响的女巫。

但Blake却偏偏好像能读懂她的心思，于是对她说：“我并不太喜欢狗，我……有点怕狗，所以我不想任何犬类踏进家门一步。我不像布布和跳跳，他们是影灵恶魔，这世上除了我，他们没什么好害怕的。”Yang这才发现，Blake头上有对猫耳朵。

哦，这样说，我才是食物链的顶端？

Yang颇为自恋地得出了这个结论，沾沾自喜了几秒钟。当然，她得回到现实……这只是玩笑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Blake见她没反应，眉头微皱地问道。

“咳咳咳……因为我饿坏了。”Yang喝牛奶呛住了，“我……我快饿死了……咳咳……怎么还有劲儿说话？”

Blake露出笑容，“你还要吃点吗？”

Yang点了点头，“当然，我还没吃饱。”

于是，Yang的盘子里又多了新鲜的几块炸土豆饼和几根烤香肠。

“谢啦。”她咬了几口外焦里嫩的土豆饼，心满意足地咽下，接着说，“你怎么知道我是谁？我还以为你和人跳过舞之后就把人给忘了呢。”Yang咂嘴道。

要知道，Belladonna女士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明明在舞会上答应她第二天要去面包店的，可Yang从早等到晚，等了两天都不见她来，第三天还心有所盼地等着，结果……倒是等来了另一个坏巫师。

Blake笑而不语。但她的笑，一直是种浅淡平和的笑，就好像她的内心掀不起什么波澜，平静无风。

“我叫Yang。”虽然女巫知道她是谁，“是莫名其妙被一个红发坏巫师变成金毛狗的女孩。我来城堡，只是想请你帮我解咒，Belladonna巫师。”Yang已经尽可能显得客气了。

“Blake，这是我的名字。”Belladonna女巫说，“你可以直接喊我‘Blake’。”

“这世上能直呼其名的人有几个？不会最后都被她扔炉子里喂猫了吧？”Yang在心里打趣道。

“好吧，Blake，你有办法吗？”Yang表明目的。她抬眼望着Blake，希望Blake不会直截了当地拒绝她。

因为她是Blake，不是大家口中的Belladonna。她替Yang收拾过骚扰男，也给了Yang一场如梦似幻的舞会，让Yang现在想起来还会心潮澎湃……正是这样，Yang感觉到了几分踏实。

“我会帮你解决，但Amanda有留下什么讯息吗？”Blake的手指在桌上滑动，像是在写咒语。

Yang看见她骨节分明的手舒展开来，指尖轻轻抬起，又落下……又想到那天晚上她们牵过手。Blake的手指纤巧细长，握起来仿佛得十分小心才不会被碰碎，但那双手写起咒语来却干净有力，仿佛强大的魔力立马会从她指尖喷薄而出。

这时，一封信从壁炉沙发旁的布兜下飞了过来。Yang这才回忆起来，把她变成金毛犬的红发巫师留下过一封信，被她揣进了布兜里。

“我用感应咒找到了你带来的这个东西。”Blake接过信封，“是Amanda留给你的。”

“Amanda就是那个红发坏女巫？她到底什么身份？”Yang不想再被兜圈子了。

“哎呀，Amanda，就是Blake的前导师兼前女友啦……”吃完小鱼干的跳跳探过头来凑热闹，但话还没说完，就被Blake一个响指叫了停。

“什么鬼？”Yang开始在脑子里捋思路，“哦，所以就是红发女人还对前女友Belladonna恋恋不忘，结果发现前女友勾搭上了新的小姑娘，心生嫉妒，就跑去把无辜的小姑娘变成了金毛大狗？”Yang越说越气。

“对，没有错。就是争风吃醋吧！”布布也蹦了出来，猫脸上挂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天哪，你反应也太慢了！”

“够了，你们先到一边去。”Blake挥手把两只黑猫赶开。

但Yang现在气鼓鼓的，蹲在桌前，一个字也不想说了，她盘子里还有两块土豆饼没吃，她也没胃口了。

什么Blake，什么Belladonna，什么Amanda……她们的事儿她们自己解决，凭什么把我扯进来？

原来她壮着胆子，辛辛苦苦跑来这恶魔城堡，只是为了听别人的爱恨情仇。再说了，Belladonna跟她Yang Xiao Long不过就一面之缘的人，要不是这个诅咒，她们说不准还不会见上第二面呢。要论关系，她们之间才什么也不是。

“Yang，Amanda是我曾经的魔法导师。”Blake放缓语气，尝试对Yang解释，“她是一个很复杂的人……因为和她观念不合，我们最终分道扬镳了，但她并不想放我走，觉得我是个只会逃避的胆小鬼和叛徒，所以那之后一直到现在她都在追杀我。虽然……虽然我和她是有过一段感情。”她把左手放到自己的右手臂上轻轻摩挲。

“算了，我只想解开咒语，别的事情我一概不过问。”Yang闷着气说。

“我会帮你的，因为是我的错。”Blake继续说，“那天我差点又被她找到了，所以我跑到Patch岛上躲了两天，我知道这样的小岛很安全。恰好你们有场盛大的舞会，我好奇，就去看热闹，然后……”

然后遇到了你。

“遇到了我，对吧？”Yang把她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总之，我会想办法解掉你身上的咒语。尽管Amanda这个诅咒非常复杂，其中嵌套了两层我也不熟悉的古老咒语，但是我一定会想办法的。”Blake咬了咬嘴唇，不敢直视她。

这么讲，Blake在她面前轻声细语，温柔细致，无非就是内心有愧罢了。

想着，Yang就更气不打一处来了，她跳下梯凳，想跑回沙发边叼起布兜就往大门走。但被Blake喊住了：“Yang，你要去哪儿？”

“你管我干嘛！”她冲Blake低吼道。

你们知道吗？传闻中的黑女巫Belladonna非但不恐怖，身上还有扯不干净的感情和理不清楚的麻烦，而且也许就像她自己所言，她是个只知道逃避，害怕承担责任的人。

人们总是把自己惧怕的东西夸张得无以复加，到头来，却发现一切简单直白得可笑。

“你不能离开这里。”Blake的声音又变得沉稳起来，“如果你不呆在我这里，Amanda还会去找你，继续对你下手，直到把你逼得走投无路。她要的就是你来找我，然后借由你把我引出去。”

“哇，那可太好了，我现在来找你了，是不是马上她也快到了？”Yang翻着白眼说反话。

“你不会魔法，而你呆在我的城堡里面，她的标记就完全不会奏效，这点她是不知道的。”Blake笃定道。

“你就那么肯定？”Yang真想双手插胸，可她做不到。

“我保证。”Blake像在对她发誓。

Yang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原本她想去找Ruby，因为现在城堡离Ruby学校最近。但这样一说，她贸然跑出去，只会给Ruby带去厄运，更别说回家了。

“好，就这样吧。”Yang让嘴松开布兜，然后又走回来颓丧地趴在壁炉边。

Blake走到她身边蹲下来。她本想用手抚摸Yang毛茸茸的后背安慰她，但手一伸出，又悬停在了空中。

Yang重重呼出一口气，“随便吧。”她已经不在乎自己是人是狗了，也不在乎当狗的时候谁碰她了。

“对不起。”Blake还是把手放在了她身上，顺着她的长毛从头颈慢慢往下，柔而有劲地抚摸她。

很舒服，Blake的手也很温暖。

Yang委屈地在心里承认了这点，但她还是没完全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