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ke！”她没有抓住Blake。

“Bla……”墨色的暗影铺天盖地袭来，将Yang的呼喊声也一并吞没了。

一种疼痛的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咽喉。她感觉到，黑影在暗中扭曲变形，幻化成实体的野兽，伸出冰冷的长臂如藤蔓般缠绕住了她。她双手捏紧成拳，身体蠕动，拼命挣扎，但却被漆黑的怪物捆得更加紧实，几乎无法呼吸。

“混……蛋……”她还想着Blake，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微不可闻，“B……去……哪儿了……”可她的肺里再没有新鲜的空气供给她呼吸。

“噗呲”一声，像火柴点燃的响动，微弱却又清晰，刺破黑暗，传进了她耳朵里。

如果不是黑暗中亮起紫色的焰火，无名的怪物松绑了她，没准她就真闭上眼晕死过去了。她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地上，喘着粗气，不停咳嗽。

火焰移动，逼近了她。她从自己凌乱的长发中慢慢抬起头，发现穿着百褶裙的女孩就站在她的面前。而在Blake的身后，紧跟着一只巨大的黑猫，它瞪大瞳孔，冷冰冰地盯着Yang。紫色的火焰，正是它燃烧的尾巴尖。

Blake低垂着头，浑身颤抖不止，“为什么……总是这样？”

“Bla……Blake……”Yang轻唤她。

“为什么……总要逼我……做我不擅长的事？”Blake的话音像在随着忽明忽暗的焰火颤动。她又在落泪，泪珠从她脸上坠落，在明澈如镜的地板激起了小小的水花。

Yang想伸手替她擦眼泪，却被一道黑影拦了下来——是那只黑猫，它用影子一般的猫爪挡住了Yang，那一刹那，火焰差点在黑暗中熄灭了。Yang锁紧眉头，再次双拳握紧。当那只巨猫收回爪子时，Blake的身侧出现了两只鬼魅似的黑色猫影。

“因为你将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巫师之一，”左侧的猫影歪头答道，“你必须精通各种各样的巫术。”

“但她已经想要逃跑了，她是胆小鬼，成不了大器的。”右侧的猫影摇曳着身姿，说出了最恶毒的话语，“她甚至想过藏起来，弃绝天赋，成为愚蠢的普通人。要我说呀，她现在也不过就是浪费着与生俱来的强大魔法的笨丫头。”

“没有人该强迫她，魔法的奇迹不可能来自于压迫。”左侧的猫影仿佛皱起了眉毛，不悦道，“应该给她时间。”

“你真是太天真了！”右侧的猫影伸长脖子，将猫脑袋凑到Blake面前，嬉笑道，“我可知道，这些小巫师，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都爱偷懒耍滑、迎难而退，这可是人性的恶劣面，难以改变的。”

“不……是我，我有错……我总是辜负别人的期待……”Blake双手抱头，啜泣着说道，“每个人……每个人都说我有天赋……我却……我却承担不起……我只会毁掉上天赋予的礼物……”

“噢，放松！放松……”左侧的猫影拉长身子，将一只手爪放在Blake的右肩上安抚她，“魔法只是装饰，而你本身才是礼物。”

“快回到你的老师身边去吧！你别忘了，你想要帮助其他弗纳人获得自由，帮助影巫师从不平等的枷锁里挣脱出来。”右侧的猫影在Blake的耳畔大笑道，“这可是你一直以来的目标。”

“我不想……我不想……我谁都保护不了！”Blake哑着嗓子大吼道，“Bella死掉了，Amanda受了重伤而且欺骗了我，还有她……她也不见了……我连最重要的东西都保护不了……我要怎么成为……你们说的人？”她的声音像沉没在深海里的悲鸣，孤独、绝望而痛苦。

“Blake！”Yang无法再听Blake如此否定自己，伤害自己，“我在这里！你听得见吗？”她上前一步，想要抓住Blake的手臂，唤醒眼前这个封闭在黑影中的女孩。

但她还没有靠近，巨猫的利爪就钳住了她的脖子，将她举到半空中甩了出去。接着，那只冷漠而凶狠的猫猛扑向她，用前爪捂住她的嘴，把两只后爪压在她的双腿上，将她死死钉在了冰冷的地上。

“离我远点！”猫冲她低吼道。从它的嘴里发出了Blake的声音，但却更加地尖利刺耳，“我憎恨你们这些虚伪的人类！”

Yang喘着气握紧拳头挥向猫，“滚……滚开！”拳头像棉花球一样无力地砸在了猫厚实的软毛上，接着那些如藤蔓一般盘曲的影子又从地上爬起，爬上Yang的皮肤，缠住了她的双臂、腰部和双腿。她像被嵌在了地上似的，无力抵抗魔法的力量，无法动弹。

Yang看见猫在紫光下的脸变得狰狞可怖，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猫愤怒地对她嘶嘶道：“你们人类承诺过弗纳人与人同样平等，到头来，人类背信弃义，把弗纳人判为阶下囚……你知道有多少弗纳人在擎天的尘晶矿场被虐待致死吗？你知道有多少身为弗纳人的影巫师在战争中冤死吗？”

“唔……”求生欲逼迫Yang在它的猫爪下使劲儿摇晃脑袋。猫知道这个愚蠢无知的女孩对弗纳人的处境一无所知，她只是想挣脱它的束缚。它早该对人类失望透顶，连这个也不例外。

“你就该像其他人一样，死在弗纳人的手下……”猫那锋利的爪子几乎要嵌进她的脖子肉里了，“你不该活着离开这里……”猫张开了它那深渊大嘴，像是要一口吞下她。

就在这时，一声呼唤从黑暗深处传来：“Yang——”

是Blake的声音。

是城堡里的那个Blake在呼唤Yang，Yang一听就知道。

“唔……唔……呜呜……”Yang从嗓子眼里挤出了艰难的呜咽声作为回应。

“Yang，你去哪儿了？Yang——”

“呜……B……Bla……”Yang恨不得自己能对着那猫爪咬上一口——这是她当狗时候的防御方式，但现在她却做不到。她感受到黑猫压在她身上的重量，像千斤巨石，而那些影子藤蔓仿佛流动的冰水，凝固了她肌肤下奔腾的血液，让她全身发冷，如坠冰窟。她绝望地闭上眼，想象着城堡里那个真正的Blake永远也不会发现她掉入了虚幻的黑影世界中。

她要是会魔法，一定会拿加持过魔法的拳头冲着那猫脑袋挥过去！

至少，Yang还心有不甘。

忽然，她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一股强烈的暖流贯穿了她的全身，冲刷掉了刺骨的寒意。她睁眼一看，自己变回了金毛大狗的模样！

噢，这该是坏事儿还是好事儿？

她来不及细想了。

只见匍匐在她身上的巨猫又怒吼了一声，颤抖着松开猫爪，震惊而发愣地望着她。

就趁现在！

Yang翻了个身，立马四脚站立，迈开腿就往呼唤她的声音飞速跑去。她差点忘了有四条腿时她跑得比风还快，一眨眼功夫她就遁入了无尽的黑暗里，连自己也看不清。“Blake！”她着急地回应刚才的声音。

“Yang？”城堡里传来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疑惑，“你在哪儿？我听见你的声音了。”

“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儿！”Yang大叫道，“我只知道我被一只像恶魔的大猫缠上了！它简直就是怪物！”哪有会用Blake稚嫩的声线恐吓她的黑猫存在啊？这分明就是恶魔，是怪物！

不出所料，那只大黑猫也紧跟在她身后，摇晃着尾巴上的紫色火焰，穷追不舍，“你无处可去……”

猫追着狗跑而且还要吃掉狗，这还是Yang平生第一次所闻。很不幸，她就是那条狗。

“你爱追就追！”Yang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回头对大猫吐舌头翻白眼，“我才不会留在这里被你吃掉……”

说着，大猫愠怒地眯起了眼睛，伸长前爪向她扑来。幸好她抢先一步，加快了速度，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

鬼知道这种猫追狗的游戏要玩到什么时候！

就在此时，一扇门在黑暗的深处打开了。“Yang——”Blake的呼唤从门里传来。

门里的暖光穿透暗影照进了Yang的眼里，她知道那就是这场旅途的终点，顿时充满了精神，更加卖力的往门里跑，“我在这里！”

终于，Yang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Blake站在门前，柔和的光落在她的身上，让她看去宛如一尊美丽的神像。但这尊女神像并没有微笑着迎接Yang，望见Yang和其身后的庞然大物时，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阴沉的神色，“快回来！”与平日的从容截然不同的是，此时此刻Blake正心急火燎地施展咒语，全然顾不得往日优雅和体面的姿态。

于是，一道由Blake的咒语召唤出的黑影一闪而过，跃过Yang，挡在了怪物黑猫和她之间，然后跳上去与那猫厮杀搏斗。Yang没来得及回头张望，她不知道Blake唤出的是什么魔物。

“跑快点！”Blake心急如焚地催促道。

“我知道！”一步之遥时，Yang一头猛扑进了门里。等她意识到自己被稳稳接住时，她才明白，自己也扑进了Blake怀里。

“我饶不了你……”门立马合上，外面黑暗中的咒骂声也即刻被锁了起来。

Yang缓了口气，从Blake怀里睁开眼睛。Blake正用手掌抚拍着她的背，像梳弄毛发那样让她舒服得发出阵阵呼噜声。

“好些了吗？”Blake揉了揉Yang耷拉着的大耳朵问道。

“我很好。”Yang还没完全从刚刚那场诡谲离奇的冒险中晃过神来，但她并没觉得害怕，反倒是感觉非常地兴奋和刺激。

她刚才是去哪儿溜达了一圈？她遇见的那个小女孩Blake是过去真实的Blake，还是彻头彻尾的幻影？那扇门背后，暗影世界中的怪物是什么？是Blake心底里黑暗面的折射吗？

她想不清楚这些问题的答案。

她抬起头小心地看了眼Blake脸上的表情——噢，Blake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担心地望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疼爱。

那就没事了！

Blake怀里的金毛大狗长舒了一口气。

“你怎么想到去那扇门后面的？”Blake揉着她的头，叹了口气问道。她肯定为此伤透了脑筋。

“我……只是想去没去过的地方逛逛。”Yang像知道自己犯了错似的，摇着扫帚似的大狗尾巴，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你不该是因为赌气，所以乱跑地方，让Blake满世界找你吧？”跳跳不合时宜地在一旁煽风点火 。

“没有！”她矢口否认。她还不至于因为赌气而跑去躲起来。

“好吧，下次别再去了。”Blake没有责怪她，只是把Yang前腿放回地上，不再紧搂着她。

Yang闷闷不乐地收回腿，心里仍还留恋着Blake怀里的温度。要是她一点儿也不客气，凭她那一身蛮劲儿，她早就扑上前去，把Blake压在地上戏弄一番了。

要算起账来，早上那股气她都还没消呢。

“你这么不开心地盯着我，是为什么？”Blake脱下身上的大衣，只穿着那件显露身材曲线的高领毛衣，淡淡地问道。

“我没有不开心，”Yang转过身往自己的小沙发走去，“我反而很诧异，你居然都没生我的气。”她侧躺在了沙发上，感觉自己好像陷进了一团温暖的棉絮里，浑身顿然放松了下来。

“生你的气？”Blake捂着嘴轻笑了声，“不，我是想生你的气的，因为你没经过我的允许就擅自去了危险的地方。你对那里一无所知，但凡我晚一点回来，你就可能在那个怪物的脚下一命呜呼了。”她转而严肃道。

“那是什么地方？”Yang趁此机会发问。

“影魔的领地。”Blake毫不犹疑地说，“这世界上所有的影魔都藏匿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恰巧你打开的那扇门就通往那里。”

“可我通过那里，去了另一个地方，！”Yang急不可耐地说，“我不知道那个地方是不是真的在Mistral，或者是不是真的存在，总之我还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谁？”Blake警觉地问。她紧抿嘴唇，神情不自在地看向Yang，仿佛她会从Yang那里听见什么让她惊惧的事情。

是你……但不是现在的你。

Yang欲言又止，“你……我意思是……你或许不认识，但我认识的人……”她退缩了。

如果她把自己经历的荒唐事从头到尾告诉Blake，Blake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她知道，即使那些都是影魔捏造的幻影，让她沉入Blake的某段记忆里，身临其境地感受Blake的痛苦和孤独，但她要是由此勾起了Blake的伤痛，让她不断去回忆不堪的往事，那该怎么办？

不能，她宁可把这些隐藏在心底。

“我是说，我在那里见到了我的亲妈Raven。”冷静了片刻，Yang决定撒谎。

“哦……”Blake对Yang的过去有所了解。她走到Yang的跟前，蹲下身抚摸她，锁紧眉头道，“我很抱歉，那个虚无的幻境最擅长模拟人内心深处的恐惧——我们越怕什么，它就会带来什么。影魔最擅长的就是欺骗，所以影巫师最擅长的巫术就是变形术。

“影魔对普通人而言，是相当恐怖的存在，它们未经驯化，就好比野兽，会一口吞噬掉人的精神意志——当然，更别说，它们本来就是恶魔。我应该早点告诉你这座城堡的每扇门会通往哪儿。”Blake满怀歉意地说。她的眼里装满了真诚和温柔，让Yang毫不抵抗就死心塌地地相信了她所有的话。

“我知道了，是我自己乱跑的，不怪你。”Yang歪着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Blake的手。

“啧，你俩还真是两情相悦啊，一天到晚都在我面前你侬我侬的，好不要脸！”跳跳蹲在餐桌边上，舔了舔爪子，满脸不悦地叫嚣道，“我要聋了，我要瞎了！快滚开，快从我面前滚开！”

Blake微笑着走过去，抓住猫脖子拎起那嘴贱的猫，扔进了壁炉里。

半夜里，Yang醒了过来。她发现书架旁的帘子后还闪着烛光，便知道Blake还没睡。她想，Blake也许是在挑灯夜读，或者编写咒语——她知道，Blake能创造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过的咒语，然后把一些魔力不强或是危害不大的咒语卖给有需要的人，但每一条都售价不菲，大多都是些有闲钱花的商人买了去让家里的巫佣使用。

Yang从暖和的窝里出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帘子前。透过两片薄纱间的缝隙，她看见Blake正握着羽毛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书写咒语。

Blake的左手戴上了黑色的无指蕾丝手套。隐约可见在半透明的蕾丝下，那只手缠了两圈包扎伤口用的布带。Yang不禁猜想，Blake或许是在试验某个咒语是否灵验时，将手弄伤了。

Blake才不会知道，她为Blake心疼得要命。

“你没睡着吗？”Blake的猫耳朵动了动，她叹了口气，轻声细语地问道，“我知道你在帘子后面。”

Yang先是被吓了一跳，接着嗯声作答。她用头撩开薄纱帘子，探进半个身子站到桌边，抬着脑袋注视Blake，“我还以为你在看那种深夜小说呢。”Yang当然指的是那些污秽yin荡的浪漫爱情小说。

“让你失望了，今天我没看那种。”Blake用手指刮了刮Yang的狗鼻子，“哦，这么说，你偷看过我的小说了。”Blake意味深长地看向腿边的金毛大狗。

“呃，是。”Yang猛然发觉自己暴露了，只得老实招供，“反正是你自己放沙发上的，又没说我不能翻看，对吧？”

你什么时候给我下过权限禁令？

Blake笑而不语。

没有被Blake指责，Yang心满意足地笑了。她又站起来，将前爪搭在桌沿，趴在桌边看Blake写的咒语。她当然一点也看不懂，她只是想离Blake近一点，“你的手受伤了。”

“是的。”Blake点了点头，“在制作上一个咒语时弄伤了，恐怕很久都好不了。”她面露苦笑道。

“没有什么治愈伤口的魔法吗？”Yang好奇问。

“有，但我不会，我也不想找别的巫师治疗。我只会用咒语制造伤口，我学不会用法术愈合伤疤。”Blake平静地摇头道，好像对此习以为常。话毕，她又在纸上写起了一串字。

Yang不知怎么反应，她不懂魔法，如果懂，她也许可以学习能够治愈所有伤口的魔法。但她不会。她感到很失落，因为她和Blake从来没有真正地接近过，她总是仰望着Blake，看着Blake从她身边匆匆走过留下背影或是驻足停步蹲下来抚摸她，可她总是走不进Blake的心里——眼前的这个Blake，好像一直紧锁心门，几乎未曾对她透露过一星半点儿的感情，即使是那些关于Amanda的。她们之间，也似乎总有一种难以抹去的距离，虽然待在一座城堡里，却好像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中——而Blake的世界，Yang只能听说和观看，却无法涉足。

是的，她离Blake是那么地远。

但此时，她们却靠得那么近。Yang看见明亮的烛光照亮照在Blake的脸庞上，把她一脸的倦容扫去，照得光彩熠熠。Yang感觉到Blake的鼻息轻轻喷在她的脸上，看见Blake细密的睫毛随着眼睛地眨动而扑扇，发现Blake在用笔尖蘸墨书写时舔了一下鲜红湿润的嘴唇……

嘴唇……咦，嘴唇？

Yang这才意识到她盯着Blake的嘴唇看了好一会儿。于是她挪开眼睛，让心随着视线往下游走……好吧，她注定要做一个坏女孩，因为她情不自禁地去留意Blake睡衣下那曼妙的身姿了——贴身的棉质上衣将Blake胸前饱满的曲线衬托了出来；Blake的腰纤细却紧实，腿部线条轻盈又灵动……

当Yang的目光落到地板上时，她羞愧不已。

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感觉脑袋发烫，心脏狂跳。她的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了一个念头：她喜欢Blake！而且是很喜欢。

但她没办法承认，她立马赶走了这个疯狂的想法。

Yang又一次收起前爪，站回地上。她心里叹着气，垂下脑袋，心如乱麻，不知所措。

她需要躺回自己的小床，盖上棉被，冷静一下。

“你去哪儿？”Blake转头问她。

“我……我回去继续睡觉。”Yang灰心丧气道。她本幻想过，每次她从Blake的身边离开时，Blake都可以挽留住她，让她陪Blake多待一会儿，可是真当Blake唯一一次这么做的时候，她却不知如何是好。

Blake接下来会问她为什么睡不着吗？

其实她只是又梦见了那个小小的Blake站在紫色的火焰中，对着她声嘶力竭地痛哭，哽咽着质问她，为什么人类能心安理得地伤害弗纳人呢？

我不知道，我一点儿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让你难过。

“等等……”Blake放下笔合上厚厚的牛皮本子，举起烛台，从桌前站起了身，“走吧，跟我一起，去我房间睡觉。”

“啊……啊？”Yang差点尖声大叫。她受宠若惊，误以为自己听错了，“Blake，你在开玩笑？”

“我像是在对你开玩笑吗？你睡不着，也许是被什么心事所困，如果你愿意，可以睡前跟我讲讲。”Blake居高临下地对她微笑着说，她眉头微微一皱，又接着说，“另外，早上的时候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所以……想跟你说说话。”

Yang并不是被吓到所以接连后退了好几步，她只是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没有醒来，恍惚间做了个美梦。但Blake已经走到了楼梯前，对她招手，“过来吧，很晚了。”

“我以为你不在乎我高不高兴。”Yang跟上她，心里却有些别扭。

“不，我只是最近没什么时间。”Blake看着燃烧的蜡烛在她脚边投下的光，轻声道，“毕竟我为自己伪装了那么多的身份。”

是啊，Blake一直活在那些身份装饰的面具之后，就好像，哪一天她的哪张面具被揭穿了，她也能全身而退，不受伤害。毕竟，她最本真的那个名头已经够让世人痛恨的了，即使现在在Yang看来，她并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她只是……只是有些孤单地呆在自己的城堡里，呆在这个让她感到安全的地方。

Yang望着Blake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停下了脚步。“你为什么要那么真诚地帮助那些人？”

“什么？”Blake站在房间门前，停下手里开门的动作，好奇地望向她。

“我是说，虽然你制作魔咒或是编写方子给那些需要帮助的普通人，并且收取一定的费用，但实际上，你收的钱并不多，对吗？Blake，其实你在钻研咒语上花的功夫比交易中得到的金币要更昂贵。”Yang说出了保留在她心底里的秘密，至少，Blake应该以为她是不知道的，“但那些人，可能和别的人尤其是擎天的人，没什么两样。”否则你也不会总要戴蝴蝶结在他们面前隐藏真实的自己。而Yang，也不会在几天前的某一次递送信件时，偶然听见顾客对弗纳人不怀好意的闲言碎语。

她知道她不该戳破真相，但是她不想Blake满心扑在这些事上，甚至为此受伤，却换来那些人对弗纳人的冷嘲热讽。尽管不是人人如此，他们也并非都是恶人，但偏见总是根深蒂固，扎根于大多数普通人的心底里，他们甚至不会去细想，为什么他们要无缘无故地厌恶和憎恨一个族群，只是因为他们一直以来的认知便是这样，从未对弗纳人有所改观。

Yang一定戳到了Blake心中的隐痛，她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指逐渐收拢，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但并没有怒不可遏，“你讨厌我吗？”Blake突然问道。

“我不讨厌弗纳人，当然更不可能讨厌你！”Yang急忙答道。

“我不是说‘弗纳人’这个身份，而是说，作为荒野上移动城堡里面的魔女，你讨厌我吗？”Blake的脸上的神采在烛光下黯淡了下去。

“我不讨厌。”Yang很想说，在她的心里，现在对Blake只有喜欢。可这样的“喜欢”是什么？是接近于爱的感情吗？连她自己都还没搞明白。

“那就好。”Blake点了点头，“说明你还不够了解我，如果你足够了解我，你就不会这样认为了。”

“为什么？”

Blake打开了房间门，她再度看向Yang，神情又变得平和起来，“因为如你所见，我是个爱骗人的骗子。”她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Blake没有吹灭蜡烛，窗外夜色弥漫，四下静谧无声，蜡烛仍然在黑暗里亮着。

Yang侧躺着面向Blake，而Blake也如此看着她。她闭着眼睛，感觉心跳不断加速，心脏好似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一般，根本无法入睡。哦，她们本来也不打算立刻就睡觉的。

“你睡着了吗？”Blake轻声细语地问。

“没有。”当然没有！Yang趴在枕头上摆头道。

“其实你在影魔的世界里见到的人，是我，没错吧？”Blake毫不留情地戳破了真相。

“你怎么知道的？”Yang知道她的秘密无处可藏了。

“因为我会魔法，而你却不会撒谎。”Blake笑出了声，“你一撒谎，就会露出那种尴尬的表情，看上去有点笨。”

“原来你一眼就看出来了……”Yang有些恼火地咬紧牙，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得亏她还担心那么多。

“我知道你在那里遇见了幻影变成的‘我’。而那个‘我’让你看见了真实的我……的一部分伤疤。”Blake将左手放在了她们之间。Yang看着那只手在床单上游移不定，就好像Blake想要触碰她，却又伸不出手。

“我不想告诉你，”Yang坦诚道，“我害怕你会难过。”

“是的，我会难过。”Blake顺势点头，“我不想回忆过去，虽然我以为我已经走出来了。”

“对不起，”Yang摇头，“我们跳过这个话题。”

“不用，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Blake认真地凝望着Yang说道，“相反，我想告诉你我的一些过去。”

Yang睁大眼盯着Blake，难以置信，“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亲口和我讲你的过去。虽然我并没有那些事过分好奇，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放着好好的学院派巫师不做，而做一个‘荒野巫师’——就是他们口中说的野巫师。”

“因为我曾经无比绝望，以至于想到过通过把心脏和灵魂出卖给影魔，用以交换死亡。”Blake自嘲地笑道，“但是有人制止了我，所以我没能遂愿。于是在和恶魔做了交易后，我就造了这座城堡，让两个双生影魔变成小黑猫陪着我。是，我曾经厌恶过自己——我既不能痛痛快快地做一个完全憎恨人类屠杀人类的弗纳影巫师，也不能再继续相信Amanda从她那里得到精神支持和感情的慰藉，我甚至可悲地意识到，弗纳人也只是人，同样拥有恶劣的黑暗面。”

Yang从Blake的眼睛里看见了黑暗中那个女孩。

只是她不再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