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节新气象，福利大放送......”

“值此佳节，现推出酬宾活动......”

“案件咨询，企业背调......”

“打假维权，寻人寻骗......”

“出轨调查，找猫找狗......”

“寒暑假作业代写......八折起步，最高优惠可达五折......”

噼里啪啦的机械键盘声响将慵懒的爵士乐肢解得支离破碎，老式显示屏发出的惨白光让少女顶着硕大黑眼圈的脸庞更显死气沉沉。

一面轻声嘀咕念念有词，一面将这一段段话打完后，她伸个懒腰，在堆满各式杂物文件的桌面上摸索来半罐无糖可乐，送到唇边啜饮，瘫痪到椅背上。

已有些年岁的老式办公椅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为那首已很有年头的《Crazy He Calls Me》横添有趣的一笔。

闭目养神片刻，她重新睁眼。环顾这间不过十几平米，因堆满杂物而更显局促的事务所。目光前后掠过衣帽架、暖炉、垃圾桶、音响、打印机、堆成小山的文件夹、老式电话、年纪只比她小个两三岁的电脑主机、杀虫剂、装满散装红茶的玻璃罐、散乱着的名片，最终落到一叠账单上。

最上面的那一张上书这样一行字：

“2月份房租：10000元

欠缴1月份房租：10000元

延期费：（10000+10000）*0.1=2000元

因延期造成的精神损失费：特别版豪华特大芭菲一份

合计：22000元+圣诞特别版豪华特大芭菲一份

您已连续赖账累计2月。请在本月31日之前将上记一切费用汇入我的账户。

若再次延期，恕不承担由于把你踹出房门顺便把你那一大堆垃圾丢到大街上所造成的一切后果。”

若有所思一会儿，她忽地笑了出声，探身将空可乐罐压在账单上。但罐底面积太小，房租账单却又太大。不论如何微调，都会漏出几个字。试了几次无果，她骂了一句，而后索性啪地把那一整叠账单翻过来。可如此一来最底下那张电费的账单又重见天日——天知道这张账单为啥是正面朝下放的！——白纸黑字提醒着，她电费也欠了四个月。再欠费下去，要不然申请分期，要不然直接断电。截止日期也是本月31日。

“趴着睡会压到心脏对身体不好。”

她挠挠头，低声念叨着，单独将电费账单翻了个身。而后探出双手，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劈里啪啦地又打了几个字：“生活不易侦探叹气手头很紧讲下价的话三折也不是不可以......”

“详情联系风都侦探事务所。”

带着最后一丝幻想，她按下CTRL+P。打印机随即发出了破旧老爷车努力打着引擎的不详声响。努力了四五次，只响不动，啥也没打出来。

她于是保存文档，拔出U盘，又拿起桌上的一个信封，一同揣进兜里。而后披上风衣，踏好靴子，用围巾将自己的下半张脸胡乱绕个严严实实，闯进东京的夜中。

风都事务所所在的新宿区位于千代田——这个东京政治中心区的西边。虽说紧邻着一个遍布政府机关大官遍地走小吏不如狗的了不起的地方，可新宿区的气质却与东边的邻居截然不同：主打一个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之辈尽在于此。在这里，你既能在全国最有名的红灯区内流连忘返，又可于东京面积最大的公园里享受静谧；全国最好的私立大学之一坐落于此，它的周围却环绕着一大堆参差不齐的培训机构或语言学校。

她的小小事务所，就夹杂在两家截然不同的饭店中间，坐落在建筑的一楼：左边那家寿司店的店面深深嵌入地下，连看板都懒得挂，不是熟客根本不知道这家是干嘛的，人均消费却高到了2000元；右面那家拉面馆的看板大到差点伸到隔壁楼的领地范围内，还搞了个大喇叭天天在门口放伴随魔性旋律的揽客广告词——“拉拉拉，拉面，豚骨，拉面~”——直接导致她从一个忠实的豚骨爱好者叛变成味噌派信徒。

总而言之，在这里，西装革履的著名公司上班族会与穿着皮衣皮裤的暴走族并肩坐在街边的关东煮小摊前，喝同一份汤。矛盾贯穿着新宿。又或者说，新宿便是矛盾一词本身。

裹得严严实实的她掠过新宿街头的繁华，一头扎进千代田区的静谧中，像一阵风。

已不算早春，气温却依旧在十度上下徘徊，还好她穿得够厚。她随意扫了台共享单车，待骑到那栋塔式公寓楼下时，已微微出了汗。

她将围巾扯松了些，停好车，迈进公寓大门。这里是再典型不过的高级塔式公寓。楼够高，房够新，价够贵，配套设施够齐全，B1层甚至就有便利店，是东京新派成功人士们的不二之选。仅凭能够在千代田区建起高足41层的建筑，就可彰显出开发商的实力。

自动门徐徐展开。酒店似的前台首先映入眼帘，其右侧是宽敞到奢侈的会客区及酒吧，左侧则是紧闭着的玻璃门。前台的妙龄女士向她鞠躬行礼，笑容无可挑剔。

她不自在地抿了抿嘴，走到对方面前，秉明来意：“您好，约了4101的南女士。”

“好的，请您稍等。”

前台脸上挂着职业性微笑。内电向住户核实过后，微笑询问：“请问您是？”

“风都侦探事务所所长，姬安歌。”姬安歌稍微拉下围巾，露出红扑扑的脸蛋，方便那个顶在前台上面的摄像头核实：“找4101的南女士。”

“业主反馈没有约过您。”片刻，前台的语气依旧尊敬，没有任何变化。

“南烟雨我是来交房租的！”她索性省去中间商赚差价的过程。扬起手里的信封，对着摄像头嚷嚷：“你不开门我就接着当老赖！”

前台那一脸职业无比的微笑终于因她的行为而崩塌，显出困惑来，下一秒门却开了。

这下轮到姬安歌扬起下巴，洋溢起胜利的笑容。

她在前台女士的鞠躬目送下大步走进玻璃门，又坐上可一览千代田区夜景的全开放式电梯。身为欠债人自觉让她在电梯登上41楼的瞬间自动收敛起刚刚耀武扬威的气势，转而换成一副好似刚刚踩过狗屎的哭丧脸。

电梯叮一声到了。她拖沓着步伐，垂头丧气地走向走廊尽头4101的门前。正欲伸手去敲，却见门无声地打开一条缝。

洁白的小臂自里头伸出来，上头还挂着几滴水珠。

“钱。”南烟雨的声音听起来永远轻轻柔柔，正如她的名字一样。

“哎呀咱们这浪漫的关系能不能不聊这么物质的事情啦。”

姬安歌谄媚一笑。试图偷偷伸脚去卡住门槛，却被一只白白嫩嫩的脚丫踩了回来。

“钱。”南烟雨重复。“不然关门了。”

她忙伸出信封晃晃：“钱有的！外面冷方不方便进去说话？”

“楼里都是25度恒温中央空调。”南烟雨懒得和她的谎言纠缠，勾了勾手：“先让我点点。”

看着那洁白胜藕的纤纤玉臂，姬安歌忽然嘀咕：“说起来我现在强硬地把门拉开你是不是就走光了......”

“除非你想无家可归只能租台电动送外卖。”

姬安歌肃然鞠躬，以双手将信封恭恭敬敬地递去。

手臂缩回，门也跟着关上。长达十余秒的沉默过后，里面透出的声音带有一丝无奈：“进来吧。”

“我去换衣服，在客厅等我。”

姬安歌嘿嘿一笑，主动从她的手里接过门。很淑女地等了大概十多秒，方才钻进玄关脱鞋。

她轻车熟路地从鞋柜里拿了拖鞋踏上，穿过走廊，来到客厅。跨过南烟雨散落在各处的各式杂乱物品，负手走到站在可俯瞰东京大好夜景的落地窗前，眯起眸子遥望远处的东京铁塔。好像自己成了这间唯有人生胜者组才能染指的公寓之主，掌控着公司上下几百人的生杀大权.......又好像回到了当年东奔西走的那段时光里。只有跑到高级酒店行政酒廊点一杯橙汁，俯瞰各个城市大好夜景的时候才最放松。

“喜欢便搬进来住吧。”

换了米黄色睡衣的南烟雨走出房间，于她身旁的单人沙发上款款落座。不知什么花的香气自她微微湿润的长直发中飘散出来，引得姬安歌如闻骨头的小狗般吸了吸鼻：“房租只收你新宿的一半。”

姬安歌姿势不变，持续遥望，没有去看身旁的良辰美景。语气坚定无比，似刀剑铿锵：“小女子卖艺不卖身——除非你一分钱不收。”

南烟雨踹她一脚，白眼道：“贫嘴。一分钱不收你也不会搬进来。”

“信封呢？”姬安歌无视了她那句酸溜溜的话。看腻铁塔，收回视线时，注意到她没点钱，反倒拿起沙发旁小桌上一本倒扣的书。

她蜷缩在沙发上翻书，头也不抬地答：“点过了，没错。”

姬安歌定定看着这只脾气古怪的猫，表情古怪。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猫的脾气是阴晴不定的。面对阴晴不定者，最聪明的选择莫过于不要画蛇添足。

她无比清楚，若此时多嘴一句“可我好像就放了一万块”，这只猫便会以一口长叹和一个白眼来鄙视她的不解人情......而若此时她献献殷勤给猫泡杯茶，猫说不定还会大人有大量地退点钱给她交电费。

于是她屁颠屁颠地去厨房泡茶了。滚烫开水占七成，泡开茶后再加三成冰水，为的是能让南大小姐的猫舌头恰好能适应这个温度。

“大小姐您喝茶。”她鞍前马后地开始伺候。刚放下茶，又跑去收拾地上的衣服：“大小姐您吃了吗？吃点啥不？”

南烟雨抿了口茶，短暂地自书本上抽离视线，转头望向她俯身去捡自己内衣的笨拙背影。

奇怪的是，她早已看惯了对方的背影，此时却又觉得陌生。太多的疑问塞在喉咙口出不来，因为猫不是那么直率的生物。

她知道对方问这句话的用意，于是顺意开口问：“你吃了吗？”

“就等您这句话嘞我的大小姐。”

见自己的小心机有了成效，抱着一坨衣服的姬安歌回头给她飞吻，笑得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