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我猛然惊醒。
明明没有入睡,为什么会醒来?又是为什么会听见铃声?更重要的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茫然四顾,目之所及只有无边无际的大雾,白茫茫笼罩白色的大地。
奇怪,我本来是要做什么来着?
“铛!”
手被握住了。
是个戴面具的小孩子。
见我看向她,她不发一言,自顾自地拉着我向前走去,她辫子上拴着的铃铛随着她的脚步一步一响。
我不认识她,却无端相信她。她没解释原因,我却老老实实地跟着她。去哪里,干嘛去,都不清楚,却没来由地愿意跟着她。只是铃声响起落下,我好像似曾相识。
“铛。”
飘散的思路被铃声带回,孩子已经停下了步伐。我刚想开口,却见她把我的手交给另一个人。
那是个戴面具的少女,年龄约摸和我相仿,有着顺滑的黑色长发,面具下黑色的双眼平静地看着我。只是被她这么看着,所有疑惑都被抛之脑后了。我自觉跟着她迈开步伐,沿着白色的路继续向前。走了两步后,我回头一看,那个带着铃铛的孩子站在原地,平静的黑眸注视着我们的离开。
我隐约想起什么,又不真切,仿佛处于一场梦里,总觉得一切理所当然。在我们身边,太阳月亮反复升起又落下,我们的影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
不知走了多久,新的戴面具的女子等着我们,她领着我走过一段路后,又把我交给了戴着同样面具的女子。
这次的女子比之前的人都要成熟,然而同前一名女子并肩站在一起时,我觉得她们相似得如同姐妹。一样的黑发黑眸,甚至于握着我的力度都如出一辙,我在哪里见过呢?
女子忽然停住了。我迷茫地看着她,她隔着面具平静看我。
“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她说话了。
明明之前所有人都没有说过话,但是她说话了。我应该觉得奇怪的,可是我并没有一丝怀疑,就连这个声音我也觉得熟悉。
“嗯,我知道。”
我听见我这么说。
“你还要继续吗?”
“要继续。”
我又听见我这么说。这么回答的同时,我的脚也随之动了起来。我明明什么也不清楚,但又好像无比清楚自己的回答。我知道我该去哪里、该去做什么,我也知道为了去那里要付出什么,甚至我知道,那名女子究竟叫什么。
身后传来不可抗拒的力量,于是我坠入白色的湖泊。湖水争先恐后侵占我的口腔、喉咙、气管和双肺,我将要窒息。隔着水波的光影,黑发的女子取下白色的面具。意识模糊中,我似乎窥见了面具下的真容。
有声音漾荡在耳边脑海。
既如此,便收下你的代价吧。
“咳咳咳……”
我在咳嗽中挣扎着坐起,大口呼吸,浑身虚汗,就像是真经历一场溺水。
激烈的大口喘气后,我猛然回忆起刚才的仪式,慌忙扭过头看向石案。
神宝不再摇晃,返魂香烧了一半就灭了,落在石案上的光隐约明亮,苔藓与石头的缝隙中,水滴安静地滴落着。
一切都静悄悄的,静得像不曾有过仪式。只是偶尔有鸟飞过,翅膀掠过山风,声音一闪而过。
我屏住呼吸,费力移动着双脚。
时音安静地躺在石案上,好像一切都和之前没有变化。但她脖子上的勾玉不再有萦绕其上的微光,而是和她一样沉睡着。用见鬼之力“看”过去,时音的灵魂已经回到了该去的地方,稀薄的灵力正围着这具身体缓慢地运转。
“哈啊……”
没有意义的声音从嘴角泄出,一直悬着的气就这么吐出。僵住的嘴角想笑一笑,不知怎么却拉扯到眼皮,于是眼泪莫名其妙地就流了下来。
我不知是哭是笑,像个老奶奶一样,蹒跚着移过去,扶着石案坐下后,才敢颤抖着手去握时音。手指触到细白手腕上微弱跳动的那刻,全身都颤抖了起来,胸腔剧烈起伏,我咧嘴无声大笑,泪水尽数而下。
时音、时音,我的时音终于回来了!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贴上我的脸、我的唇,我不再抑制感情,尽情地呼唤着我的恋人。
“时音,时音,时音!”
嗓子破音了,眼睛也看不清了,但我好高兴。我一把抹去眼泪,不允许它阻挡我和时音的重逢。我看向时音的脸,满心欢喜。
“时音,你终于回来了!时音,我好想你啊。时音,你看看我好不好?时音?”
然而,期待的话落在空荡荡的山洞,没有得到预想的回应。我的笑容一点点凝固,意识到未曾预料的情况,握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时音一直没有醒?
手指上仍能触碰微弱的跳动,但时音依旧沉默地睡着。我试着给她一点疼痛,可我期待的那双眼睛依旧紧闭。
灭顶的狂喜转瞬即逝,突如其来的冷水浇透了全身,每一处身体都冷到颤抖。
我呆愣愣看着时音,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做什么。
灵气在运转,心脏在跳动,灵魂被强力地束缚在身体之中,一切看起来都没有问题。
但是时音没有醒,我呼唤了她那么多声,她都没有醒。
哪里出问题了?是哪一个步骤不对?是我做错了什么?咒语有念错了吗?招魂香的品质不够吗?还是神宝是假的?
不不不,不对,不对,代价已经收取了,时音的灵魂确实回来了。仪式没有问题。
那么问题在哪?时音为什么醒不了?她是只现在醒不来吗?还是永远?她的身体是什么情况?她现在是什么状态?她是复活了吗?我能做什么?我现在要做什么?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有什么咒术还可以用?什么咒术可以用啊!
我抱住头,在石案前来来回回,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思考。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已经找到十种神宝成功举行仪式了,为什么时音却变成这副模样?!复活难道是骗人的吗?神,难道是骗人的吗?
我又气又急,又惧又恨,抬起一脚踢飞香炉。香炉砸在石头上,“叮”的一声,我一下惊醒,惊慌失措地跪倒在时音身边,慌张地去喊她。
“时音,时音,求你了,求你睁开眼看我一眼,就一眼!时音,求你醒过来好不好,不要吓我好不好?我真的吓到了,真的……”
语无伦次地絮絮叨叨着,我来回抚摸时音的手背,期望她能睁眼看我。我现在如同医生遇到了超出能力的病症,早已无计可施。我连神都求过了,可是祂只给一半的怜悯,那我还能怎么办呢?谁还能救救我,救救我的时音呢?
我来来回回说了好多话,眼泪落在时音的手背上又流下去,可是时音就是不肯看我。她躲在她的睡眠里,对我的恳求不管不顾。
“时音,时音……”
徒劳无功喊着她,我终于松了手,无力地靠在石案边,眼泪一时都哭不出来了。我仰头看向天空,只见东方渐白,天快要亮了。
可为什么我的时音仍在黑暗里呢?
脑海里反反复复地问着为什么。
为什么我和时音要遭遇这种事?为什么时音会死?为什么我找到了传说中的神宝都没有用?为什么神不肯把完整的时音还给我?为什么?我已经用咒术束缚身体,修补好了所有的伤口;我已经用仪式束缚灵魂,把它固定在了时音身上。我什么都已经做了,为什么时音的意识却没有回来?难道还要我束缚时音的意识吗?这个世上还有能束缚意识的咒语吗?
头脑中有个声音肯定回答,有。
我一愣,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什么。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一直追求复杂的仪式,没有想到还有最简单的束缚。
用咒术束缚了身体,用仪式束缚了灵魂,唯独遗漏了那点,所以身体复活了,时音却没有复活。
如果要让你以时音复活的话,我必须……
用咒术欺骗身体。
用仪式束缚灵魂。
然后——
“贺茂时音。”
用名唤醒意识。
最短的咒语。最初的咒语。
也是无计可施的我,最后的咒语。
我跪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贴向自己的额头,虔诚许下此刻最真挚的祈愿。
求你了,醒过来吧。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进来了。
我猛地抬起头,望入一双秋日琥珀般的眸子。
然后——
沉寂七日的风忽然也吹起来了。
吹起了白色的袖摆,吹起了黑色的长发。我微微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端正的、美丽的少女对我弯了弯嘴角。
她说。
“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