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
“我等这一刻,实在等了太久。”
记忆,涌来。倒下的游隼。船尾观测窗外,二人在深邃的星空之下拥抱彼此。距离上一秒过去了多久?并不知晓。正如,不知何时,早已离开游隼的房间。那记忆涌入脑海,伴随着深邃的刺痛与不可遏制的强烈思念,和右眼的血液一同流淌下来,如干涸的泪。
不知何时,我走过那扇门。
静谧的星空,永恒深邃的窗之景,我与她沉默无言,彼此相拥,我感受到她的手贴在我的胸口。
愿那一刻成为永恒。
我看见自己的尸体,那是未能履行的承诺。但现在的我,重拾了记忆。我久久不能离去,那首熟悉的曲子仿佛在整个房间回荡,那是来自我灵魂的记忆吗?那歌声如此低沉,如此凄美。早已不再是肉体之躯的我无法流泪,人类,在难过时会流泪。而我唯有注视,唯有沉默。突然,一阵强烈的电流击溃了我的视网膜,我的屏幕视窗出现道道裂痕,我看见破碎的图像,崩毁又重组。我在流泪。
舱门打开,这是最后了。
深红的雾,沉闷而僵死的空气,坏掉的休眠仓。一切模糊不清,唯有她…… 我只能看见她。
“Elster?”
我做不到……
You have to do.
你会因为爱而杀掉一个你深爱的人吗?
你会因为爱而杀掉一个你深爱的人吗?
你会因为爱而杀掉一个你深爱的人吗?
我看见屏幕闪过,这些话语不断追问我自己,我的双手颤抖不止。
我会。然后我会杀死我自己,和我的爱人一起死去,
亚瑞安妮·杨。
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来到这里,我曾失败无数次,我曾让你等待了太久,对不起,没能在一开始就遵守我的承诺,结果,我们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而现在,终于要结束这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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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摩根」
我看见一艘破败不堪的飞船,上面的字样无法辨认,奇异的磁场,引导我,我确定这里便是信号的中心。这个星球被红色的尘沙笼罩,除了那架搁浅的老式飞船,什么也没有。
我感到一阵头痛,记忆在一瞬间出现了混乱,刚才我好像看见了标志着核污染域的尖刺区?但是这颗星球无论是从外表看起来还是根据读数检测,完全没有人类居住的样子,根本不可能在这样的地表之下建造任何核能设施。
我转身,四面环顾了一下,确认自己并没有看到任何除了飞船之外的东西。
也许是这里浓重的红雾让我产生幻觉了?
我加快步伐,走向那架搁浅的飞船,我感到一阵非常强烈的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自从她离去之后,我便习惯了独自一人行动,当然这并非意味着我就会采取鲁莽的行为,不顾自身安危,而实际上,我或许从一开始就不需要她,我一个人就能完成很多工作,毕竟,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她才会离开我吧,我总是过于干涉她的看法,反而让“真实的自我”被搁置到一边去了。
我重新调整了印有群星图案的头盔,放下面罩,让自己的大脑呼吸宇航服内的氧气,我很确定那艘飞船有某种核物质泄漏,才会让我刚才头晕出现幻觉,但是,我也同样确定那里面有某种关键的线索,它的信号实在过于强烈,但那是一种非常老式的信号,也许跟我想找的东西有关。
顶部的舱门是打开的,我很轻易就进入了飞船内部。这是一个异常沉闷而压抑的空间,里面的物品仿佛是遭到时间侵蚀而被摧毁的,如同一个无限熵增的空间。模糊不清的画布,字迹不清的日记本。严重泄漏的核反应堆。
一个舱室里有一具仿生人的尸体,这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它的血液仿佛就像……人类?但是身体却明显是用人工合成材料制成的。既不是完全的机械,也不是完全的人类。更像是未曾谋面的某一文明的造物。
太压抑,以及,某种焦虑的心情裹挟着我,也可能是核辐射的杂音持续感染我,让我心思不能集中,我看到一扇门,满是血迹,它的紧闭像是某种呼唤,我直走了过去。
打开了它。
几乎是在同一刻,当我下意识想要拿出武器时,我的目光先一步定格在那俩人之上。那是,令我万分意外的一幕,一个身着厚重护甲的人双手掐住了另一人的脖颈,但是,那人的神色却悲痛万分,当我目光与她接触的那一刻,一阵剧烈的痛楚如同洪水猛兽席卷而来,将我自身的意识在一瞬间淹没,我感受到仿佛脑神经被刺痛的针刺感,然后是,剧烈的耳鸣。我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无法理解这份突如其来的痛苦,仿佛溺水的人在求救。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些并不属于我的记忆,但却几乎在一瞬间,我理解了它们全部的意义——绝望。
“停下来……”,我扔掉武器,朝她们走去。剧烈的悲伤淹没了我,使我的神经饱受某种创伤凌虐一般,在那一刻我唯一想做的事便是,阻止正在发生的一切,并将那俩人带离此地。舍弃了言语,仅凭直觉。我看不清眼前的画面,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我甚至不知道我们的言语是否能相通。她们,是谁,对我来说不重要,我自身是否有危险,也根本不重要。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一件事,有某种幽深的旋律在我的血液里流淌,那低吟是如此沉抑,任何的噪音与杂念皆可干扰它,打断它,然而我,捕捉了它。这是一种类似信号的传递,一种启示,一种需要我用直觉去解码的……感觉。—— 是超越言语的理解与共感,在那一瞬间,我领会到了这件事。
身着护甲的短发女性抱起了另一个人,她的右眼在流血但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被她抱起的人身上也满是疮痍,她的头发是白色的。这时,我终于得以仔细看清这个房间,这是个坏掉的休眠仓,根本不可能再提供任何的保护措施,已经完全坏掉了,很难想象这俩人是怎么撑过来的。她们急需帮助。
短发女性在快要走到我身边时,几乎摔倒在地,但她仍然用上半身护住了她的同伴,牢牢抱着她。我伸手过去,帮助她重新站了起来,在近距离的接触下,我注意到她的身躯,和我在另一个房间看到的那个仿生人几乎完全一样。
现在任何的疑问都是徒劳而多余的,我只想把她们赶快带离此地,这艘飞船已经过于陈旧,破碎,充满了死亡的气息,我仿佛只要张嘴就能尝到那滋味,非常的令人压抑不适,仿若坟墓。
我的飞船停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地方。我成功将她们带上了船。其间,白头发的女性已经完全昏睡了过去,而另一位“人类”,始终沉默不语。我把她们带到了船仓的医务室,目前只能提供最基本的治疗,毫无疑问她们都遭受了某种程度的核辐射侵蚀,尽快回到南门二,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带她们回家。
我来到驾驶舱,将燃料全部分配到跃迁系统。
【萨拉·摩根的日记】
距离那次出行,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探察之眼未能再探测到任何关于神器的数据,因而我也一直留在这里,照看那俩人。每次我去医院查看情况时,都会和那名自称灵鹊的仿生人稍作交流。她们经历了什么,我大致知晓了全貌。虽然诸多细节充满令人费解之处,但那些都不重要了,还有什么比被遗弃在荒无人迹的宇宙边缘更残酷的呢?她们陷入危机,而我正好能够去帮助她们,仅此而已。
这三个月,“灵鹊”都守候在“亚瑞安妮·杨”的身边,那名人类女孩的状况一开始很差,我很担心她,看到她一身的伤痛令我心里直难过,她怎能经受得住?好在,现在她的情况逐渐好转起来。只是,她的双腿可能永久性地受了损伤,无法自然康复,日后大概只能依赖轮椅或是义肢。
那部灵鹊,对她的人类拥有者非常忠诚,我能感受到她们之间有某种很深的情感羁绊,有时候,我觉得和灵鹊谈话就像和人类聊天一样,也许我没必要把俩者区分得太绝对,也许另一未知文明在仿生人领域已经取得重大突破,以至于让AI编程如此地人性化。
我做出了一个决定。邀请那俩人加入群星组织,我了解到灵鹊是一部专用于宇宙探索的仿生人,或是,用她们的话来说,是replika,仿形体?总之,驾驶飞船的工作对她们而言是没有问题的。另外,出于我个人的私心,我并不认为她们有更好的去处,将她们带离那充满死亡气息的荒芜之地时,我就只希望她们能好好生存下去。那个所谓的“彭罗斯计划”令我觉得压抑窒息,探索群星与未知并不意味着要漠视他人的生命,我为她们的经历感到难过,也有些许不平。
我把破盾者交予了她们。这是我的爱人留下的飞船,她走向了探索群星的“归一”道路,自那一天起,再也不曾回来过,虽然我们分别时,我曾对她说过,“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会在这里等你。”我认为,她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这艘弃置已久的飞船终于能够再度驶向星空,也算是它的一个归宿。灵鹊和亚瑞安妮·杨正式加入了群星组织,虽然任务仍然是探索星空与未知,但这次是全然不一样的星空了,不再有绝望与欺骗,至少我能够保证我会照看好她们。身为群星组织的一员,陋室便也是她们的一个家,她们随时都能回到这里,也随时能够再次启航,去往那幽深宇宙的深处,和我们一起探寻谜底。
最后记录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三个月前,我从那艘搁浅的飞船里,带回了一株百合花,将它放在陋室的温室里。我向来喜欢植物,也最了解植物,但那株百合花在那个破败的船舱里能够被保护得这样好,是很不可思议的事。至少我认为,这是一个奇迹,就像她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