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冬末，春天的影子却看不到半分。
付杳蹲在河岸边举着木棒捶打衣裳。天气还很冷，她只穿着单薄麻布衫，这衣裳她已经穿了好些年，缝缝补补，手脚腕也都遮不住，她哆嗦着，干裂的手掌也被冰冷的河水冻的通红，呼出一口热气，她停下捶打，将衣裳下河过水，身后突然传来尖声喊叫，把她吓的松了手，衣裳被急湍的水流冲走，她暗道不好，让婶婶知道肯定又少不了一顿挖苦。
“杳丫头，你在这啊，好消息。”来者便是那喊叫声的主人，村里有名的媒婆。她谄媚弄样挥动手里粉红色的娟帕，扭动着腰肢笑着对付杳道。
付杳实在是无暇顾及她说的什么好消息，心思还在方才被水流冲走的衣裳上，她哭丧着脸。
“王婆，什么事啊，你、我……”付杳看看河面又看看王婆，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王婆知她为的什么，呵呵笑了，做作的以帕掩面。
“杳丫头，衣服没了就没了，以后就怕你穿不过来，你快随我来，你婶子家来贵客啦。”
王婆不管付杳是否愿意已经上手拉着她走，付杳是个反射弧特长的主，等她回过神已经到婶婶家的土坯屋前，屋门前挤满了老老少少，带着疑惑，付杳被王婆带进屋子里。
空间不大，但是家徒四壁的屋子里此时却堆满了绑着红绸的大小不一的华丽箱子，付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婶婶笑嘻嘻的过来亲昵的牵她的手，对屋里几个衣着华贵的男人道:“这便是我的侄女付杳，您们看看可有问题？”
“婶婶，怎么回事？”付杳看着屋里的陌生人和婶婶突如其来的亲昵，好不习惯。但她一问话，婶婶便拐了她一手肘示意她不要说话。
只见几个男子中年级稍大些留着络腮胡的一个走到她面前细细打量，那眼神好生奇怪，肆意的在付杳身上游走，像是要把她……扒光！
付杳捉肘见襟的穿着本就不好意思，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男人这般打量，她低下了头，狠不得地上能有个洞供她钻进去。
络腮胡男人捻顺胡子，点了点头:“姿色是差了点，看上去倒是个老实的，没什么问题，婚期定在四日后，你看可成？”
“成成成。”付杳的婶婶笑开了花连连应道，也不管呆愣住的付杳了，将这几个男人送了出去，好一会才回来了。
一回来便急着去拆看那些个箱子，不停发出哇哇声，付杳怔怔看着那些珠宝首饰新衣裳，还有那些趴在门上想进来开开眼界却踌躇不前的村民们，再望向笑出了褶子的婶婶，喃喃问道:“婶婶，婚期，是什么意思？”
婶婶听她问话，突然就收了笑容，放下手里各式花样的项链镯子，又将看热闹的村民哄走，把门关严实了。
“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付杳，你也到了该婚嫁的年纪了，婶子在县城里给你找了户好人家，你看，人家聘礼都送过来了……”
“婶婶！您怎么都不知会我一声？”
付杳婶婶本是打算心平气和地同付杳好好讲讲，见付杳不领情也就卸下了伪装。对着付杳轻蔑说道:“怎么，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哥大嫂走的早，我养你这么大，也算半个母亲，这些年来，你吃穿住用都是我们家的，我还不能为你作个主了？再者说，你看这家出手多阔绰，你堂兄早就过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却迟迟娶不到媳妇，因为咱家穷，没有姑娘看的上，现在好了，光是这些聘礼就够我和你堂兄体面的过完下半辈子，付杳，婶子不要你做什么，但你也不能真什么都不做啊，这户人家可是青水县首富，妥妥的大户人家，你嫁过去可是要当少奶奶，要享福的，这得是祖上积了多少德，婶婶这是用心良苦。”
付杳婶婶的长篇大论令付杳一时找不到话反驳，婶婶一家对她有养育之恩，这是事实，却也只是明面上的，村里人，连同那五岁孩童都看的出，婶婶恨不能将她撵走，为了让婶婶的态度有所改变，她什么都揽着做，任劳任怨却没有得到应得的，好在堂兄真当她是妹妹，至少不会认为她的父母和叔叔是她克死的，这世间的冷漠，也只有堂兄给予她一点点温暖，想到这，她安慰自己，就当是报答堂兄，而且她的确是想要摆脱这受尽冷落和白眼的生活，所以，听婶婶后面的话，她竟然动摇了。
不过四日，她度过了十五年里最快乐的时刻，她换上了美美的新裙衫，常年披头散发如今也高高挽起还配搭了许多好看的首饰簪子，尽管她并不习惯这些，却也是欢喜的紧。只是，一看自己并不出众的相貌，黝黑的肤色和粗糙生了老茧的双手，她便自卑忐忑，为什么条件那么好的人家会找上她呢？
这个问题直到婚期到来前一晚方才得了解答。
付杳做好晚饭，就要喊出婶婶堂兄出来用饭，她还没进门，就听到激烈的争吵声。
“母亲，你真是好生糊涂，这是为杳杳好？那傅三公子是个病秧子，这么着急娶亲就是为了冲喜，这不都是无稽之谈，要死的人，药石都无力回天，岂是娶个媳妇就能好的；而且这些富贵人家最是看不起我们农家人，杳杳过去能有好日子？就算这傅三公子真好了，这等大户人家，不都是三妻四妾，杳杳过去能幸福？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你这傻小子，我们养了她这么多年，也该她为我们做些什么了，你不同意有什么用，咱也没拒绝的理由，付杳自个都同意了，你瞎操什么心，过些时日，我让王婆物色个好姑娘，把你的婚事也办了。”
“母亲，你真是不可理喻！”付杳的堂兄气愤的撂下这么一句，一甩衣袖拉开了门便见付杳慌忙躲闪转过身去，心下一惊，他与母亲的谈话她铁定是听到了。
“杳杳，你…”
付杳微抬头吸了口气，确认眼泪不会掉下来后咧开嘴转身，轻松说道:“晚饭好了，让婶婶也出来用饭吧。”
“对不起杳杳，若是我早些回来，就不会让母亲答应这荒唐事。”
“兄长你说什么呢，干嘛说对不起，杳杳要嫁人了你要替我高兴不行吗？你看，我这身衣裳好看吗？”付杳笑着问他，提着裙摆转了两圈，没有等到回答，她自己也沉默了。
晚饭只是随便扒拉了几口，付杳便歇下了，明天过门，她却期待不起来了，外面还是堂兄同婶婶的争吵声。
***
五更时分，付杳便被喊起来梳洗，凤冠霞帔，她第一次见，因为村里头成亲的人没条件穿的起，她被同龄女子好好羡慕了一把。迎亲队伍早早就来了，队伍见首不见尾，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气宇轩昂，根本就不是病殃殃的模样，听着喜婆在轿外说，付杳也抱了一丝侥幸，万一传言不实呢？
但除了蒙在鼓里的付杳，谁都知道，傅三公子连床都下不来，怎么可能亲自来迎亲，来的是傅二公子，傅卿。
队伍在哗然中脱身回到县里，周遭是祝福声，锣鼓鞭炮声汇聚一片，乱糟糟的，付杳的手掌出汗了。
下了轿子，进入大厅，视线被红盖头遮住，周围是什么情况，她看的不真切，只是站了很久，也没等到司仪喊话。
后来一声鸡鸣传入她的耳中，司仪才开始亢声高喊，她与这只丫鬟怀里的大公鸡拜了堂。
送入洞房之后，就没人再搭理她了，婚房所处的院落是全傅府最偏僻的，因为傅三公子需要安静休养，所以也听不到外面是何动静。
付杳等啊等，她等啊等，终于，听到了窸窣脚步声，心脏快速的跳动起来，要冲破胸腔，结果入耳却是软糯糯的女声:“时辰不早了，少奶奶早些歇下吧。”
没有交代，就是说了时候到了，让她自己洗洗睡了。
盖头是她自己扯下的，付杳无法言喻此刻的感受，腹中空空如也，她简单用了些瓜果，坐在梳妆台前，脑袋上顶着的饰品重的她晕乎，可是当她看向镜子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妆容已经花了。
（某个疙瘩小山谷）
“师傅，好了吗？”
“你着什么急，再添些柴火，火还要再大些。”老妪听到桶里美娇娥的问话胡乱擦了把汗，不耐烦回道，又让烧火的人把火烧的再旺些。
因为高温，美娇娥脸上红彤彤的，布满不知是汗水还是沾染了药汤的液体，她听了老妪的话，脸上是由红到白。
“不是吧，师傅你是要煮熟我？”
“少贫嘴，你体内的毒能不能完全逼出来就看今晚了。”老妪肃色说着，不停往桶里放入捣碎了的药材，今晚算上已经足足七七四十九天，泡了这么久的药浴却还是有余毒残留体内，她已经翻遍了所有典籍，用上了毕生所学，桶里的人日后是死是活，成败只看今晚。
“师傅，若是我完全好了，是不是就不能常来见你了？”桶中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桶沿边，失落说着。
“是了，就怕某些人有了媳妇就忘了我这半徐老娘。”
是呀，经老妪这么一提醒，桶中人才记起，好像父亲是给她找了门亲事，意在冲去病魔对她的纠缠。她忽然冷冷笑了几声，这病魔，还真冲不去，太缠人了。
哦，还有，也不知今日是谁为她掀的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