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四年便过去了,曾经那个话都说不利索,因为玩笑就会脸红不已的小尾巴,如今常把长大挂在嘴边,说到激情处时常是神采飞扬,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更多的是强调本身,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有人反驳她,确实是如她所说,明明也不过几年时间,她的深沉、隐忍,眼中的光阴逆流,隐去了星河,不似孩童如若一张白纸般拥有童真,如果童真能使她活下去……可惜不能,不能便是无用之物,当舍之。
那一夜,她问师傅,她会死吗?大概会吧,蛊毒发作时那蚀骨的疼痛犹是千万只蚁虫在啃食她每寸肌肤、消蚀她的骨头。每一次她都以为自己将要踏过鬼门关时,尉迟承颜便会出现,一次,又一次,将她唤醒。
道观之中的人或事,一切皆没有改变,除了她。
她却是不认为自己有所改变的,至少她还是习惯性的会跟在尉迟承颜身后,去到目的地时总会寻觅记忆,然后不争气的红了脸,她察觉到自己貌似已经离不开这个人,对她的依赖,似乎也跟着情感在发生变质。
厢房之中,傅渝盘膝而坐,照着几年前尉迟承颜管族中为她讨要来的心法吐气纳息,这心法有助稳定蛊虫的脾性,减轻她的罪受。傅渝也开始知道,尉迟承颜是如何完美的存在,她善制蛊,却从不以蛊害人性命;她善武,却从不教自己一招半式,让自己空有一身内力,无技可施;她生的好看,却从不自知,与师傅出谷化缘,常要招惹情债,令的自己飞醋横生却装无辜,事后又总使坏刻意挑逗她。她不知道,尉迟承颜不知道,这对她有多么的折磨。
或许……她已经知道,她成了傅渝的心魔。
“今日感觉如何?”尉迟承颜推开房门端着药碗进来,看着傅渝头上布满细汗,知她是又遇心魔了,却不好提起,这小鬼是什么时候……
“怎么又不敲门就进来。”傅渝合上衣裳,看向药碗里的东西:“这回你又配的什么药?”
“自是为你量身配制,对你是极好的,快快,趁热,一口闷了。”端起药碗送到傅渝跟前,尉迟承颜应景的扇动药气,傅渝眉目皱成一团,捏住了鼻子。
“你不会又往里面加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我不会喝的。”傅渝依稀想起某一次撞见尉迟承颜往她每天喝的药汤里加入瘌蛤蟆熬制的情景,蛤蟆的叫声在沸腾的药汤中刺耳如长锥,想起往日统统喝下肚去的汤水都有此物却不知实情,恶心的她差点将胆汁吐尽。
尉迟承颜坦然,说道:“怎么会是奇奇怪怪的东西?你不知道姐姐我的良苦用心,谷中多风雪,要找出它们可要花我一番功夫,你这小鬼还不识货,再者说了,你喝的还少吗?”
“唔……”她不提还好,傅渝又一阵胃中不适,捂嘴跑了出去。
“哎,你记得回来啊,药凉了就不好喝了。”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在里面。
傅渝走后,紧跟着来了个道童把尉迟承颜请去。
大殿之上,焚香袅袅,尉迟承颜一进门,一只游隽便停落在她的肩头,周道姑背对着她,似是在观读游隽带来的消息。
“说的什么?”
周道姑面色凝重的转过身,尉迟承颜认识到其中的重要性,接过信件,因为惊讶,眼睛睁的老大。
“血蚕……”尉迟承颜颤音念出众多字形中犹为醒目的二字,脑子里已经是白了一片,这等子罕见狠戾之物怎么会寄宿在傅渝体内?他只知道,傅渝命格异于常人,竟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成了寄养血蚕的容具……
她与周道姑相视而对,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血蚕若是炼成,傅渝在劫难逃。
可,怎么会呢?血蚕产自遥远的西域,且因其饲养方法及其用途毁灭人道,早已被各道所禁,销声匿迹。莫不是消息有误?
“难道我们就只能看着……”
“不,或许我们还可以做的更多……”
周道姑不解,等着尉迟承颜说明,只听她缓声低语,却透着一股坚定。“以我的精血为引,拖延血蚕的生成,之后我会前往西域寻找施蛊者”——“不可!”
“为何?”
“先不说西域之大,谈何去寻那施蛊者,再者,以你的精血为引……这不是助长血蚕的生成?”
“对,道长说的没错,但我的目的很简单,也是最愚蠢的办法,血蚕非极阴之体不驻,非极阴之血不食,傅渝恰好是令它养成的天然温床,如若放置不管,再过几年,血蚕便会将傅渝的心头血一同食去,到时候真就无力回天,但若是将它的胃口养叼……倒还能拖延些时间。”
“简直是胡来!你这算哪门子方法?别说保不住傅渝,就连你的性命都得搭进去!”
“道长息怒,这不写手编不下去了,却又偏偏要这么写,我能怎么办?”
尉迟承颜突然朝周道姑轻松一笑:“道长且信我这回,你这宝贝徒弟,我定会让她无恙。”
“又何必做到这一步,这几年你能做的也都做了。”
“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好了,回去晚了,她又不好好喝药,先行一步。”
周道姑复杂的看着尉迟承颜潇洒离去的背影,一切自有定数么?结果真的会如她所愿?
***
回到厢房,尉迟承颜径自推门而入,碰巧遇见傅渝生无可恋的将药汤灌了下去,话便多了:“口是心非~”
傅渝擦掉嘴角的药渍,涨红了脸“只是、只是不想让你白费辛苦。”傅渝从外面回来时便不见尉迟承颜的身影了,桌上的药碗还在老位置上待着,她心里做着斗争,是喝,还是遵从本心偷偷倒掉?
忽地刮进一阵冷风,她打了哆嗦,将门窗关好了,突然想起前面尉迟承颜的话,为她顶着风雪寻药,不喝是否太不尽人情?况且她对她……于是也不纠结了,感情深,一口闷,谁知尉迟承颜正好又回来了。
虽说,傅渝是成熟了不少,但别扭的性子依旧没变,尉迟承颜注视着她红的能滴出血的小脸,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自是不打算告诉傅渝,什么蜈蚣瘌蛤蟆,她那里多的是存货。
“熬药时熏我一身药气,你也出了不少汗,去老地方?”
傅渝想了想,接受了她的提议。抱上换洗的衣物一同出了山门。
躺在温泉的池子里,尉迟承颜享受的做了伸展动作,傅渝却迟迟没有下到池子里,只在不远处观望。
“怎么还不下来?”尉迟承颜以掌代勺,将温热的水流盛起浇灌在身上,呼唤着在她身后的傅渝,没看见傅渝快要燃烧起来的炙热目光。
“我再等会。”
“你是怎么了?”尉迟承颜从池中起来,犹是出水芙蓉,大摇大摆的走向傅渝,颈部、胸前、再到腰部……傅渝错开脸,收回视线,不去看这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你、你先把衣服穿上。”
“嗯?也不是没有见过,怎的害羞了?”尉迟承颜嘴上说着,一边已经扯过石阶上散落的衣物,疑惑着今日傅渝的异常。
“不舒服?”她摸着傅渝的额头,出乎意料的是傅渝握住了她手。软软的,凉凉的,尉迟承颜有霎那间的恍惚。“怎么了?”
“我……没事,我要回去了。”
“咦,你这不没下去呢吗?”
“不在这洗了。”傅渝欲要转身,尉迟承颜顺势拎住她的后颈衣领。“哪有白来一趟的道理。”就把傅渝往池里带。
“你放开我!”
“你这小鬼,闹的哪门子的别扭,冷不吹风你不知道?先把身子暖和了。”
噗通,水花溅起,是傅渝被尉迟承颜扔进池中。
傅渝狼狈爬起,与尉迟承颜笑嘻嘻的模样不同,这小鬼,好像有些不开心?
“我回去了。”
“你等等……”
傅渝从她的身边过,没有停下。
“以后,我也不要来了。”
目送傅渝小小身影愈行愈远,尉迟承颜也再无心玩笑,追了上去。
***
岁月悠悠,这是尉迟承颜在风鸣谷的第六年,当初那个不及她两股之高的小鬼如今已经出落的有风神俊雅之姿,只一眼,就会叫人向往。
其余的还是老样子,只是她与傅渝的关系有些微妙,傅渝不如先前那般与她亲近,总是有意或者刻意的与她保持距离,这因为的什么,谁也说不透。
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顾及这些,她以精血为引为傅渝制药,成效卓著,只是这终究是暂缓之计,而她体内的精血被不断分食,已经濒临极限,她必须尽快赴往西域。
“听道长说,你家里人来见过你了?”尉迟承颜放下药汤,问道。
傅渝调整气息,睁开明眸回道:“是,听闻我体内的蛊毒已经稳定,便想接我回去。”
“嗯,也好,是该回去看看。”
傅渝望着尉迟承颜出神,她们有多久没好好谈过了。
“怎么了?”
“这两年里你都给我吃的什么药?”
“怎么?是没有效果?”
傅渝抚在心口:“不,多亏了你的药,蛊毒发作的次数已不似以前频繁,就是,每次服用完,都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你倒是说说,让姐姐我来解了你的疑惑。”
“说不上来,就是——会很想你。”
尉迟承颜心里咯噔一下,她回过神的时候,傅渝已经到了她的面前,竟是顾不得穿鞋,赤脚跑过来的。
“我这么说,你还不明白吗?”
“你要我明白什么?,傅渝,若是我同平常女子一般,到了年纪便嫁了人相夫教子,我的孩子得有你这么大了,或者再快点,说不定已经抱孙了。”
“所以呢?那一夜你又为什么纵容我?”
“过去的荒唐事不必再提。”
“荒唐…荒唐……”反复的呢喃着,“呵,你是把我当傻子吗?”
尉迟没有说话,是默认?
“你出去,滚出去!”傅渝吼的歇斯底里,突然捂住心口,眼泪亦是没能留住,倾出了眼眶。
次日,师傅身边的道童告诉她,尉迟承颜离开了。
***
“承颜,等我长大了,我就娶你!”
“好啊,可是,哪有女儿家娶女儿家的?”
“没有吗?那我要当第一人,父亲母亲会答应的。”
“臭小鬼,以后的事可谁都说不准。”
……
……
……
没遇见你,便不会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