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很快过去，随之而来的是冬季的第一场雪，寒风吹过，带着丝丝凉意，街道上两旁的树木叶子早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摇曳，地面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李云裳关上窗，屋内寒意稍减，她问小桃：“先前让你准备的棉衣和炭火可都备好了？”

小桃点头，笑着回答：“小姐，您放心，都准备好了。”

差人将棉衣同炭火搬上马车，李云裳跟着一块驶出了城。

这些棉衣棉服都是给华春和华老汉带的，她也不是第一次登门了，但每次去，都会带些实用的东西。

一开始，那两人还当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她给出的理由也只是念及他们二人曾在李家为仆时的情谊，加上华春是自己的儿时玩伴，感情匪浅，她一直记着，所以才会想着对他们帮衬一二。至少在后面的理由上，她没有撒谎。

去的次数多了，华春不领她的情，华老汉却信了。

她跟华老汉打好关系，吃的用的穿的，她一样不落，就差直接给他们送钱了。又怕自己的举动显得太过刻意，反而让自己的目的暴露出来，她只好循序渐进。

到华春家门口时，华春正在扫院子里落的雪，握着扫把的手被冻得通红，身上的棉衣看着已有些年份，袖口和领口都磨损了不少，并不保暖的样子。看到李云裳的马车，她背过身，不去看她。

李云裳也不以为意，总有一天，你的眼里只容得下我。想及此，李云裳嘴角微扬，拜托车夫协同自己把东西搬进屋，自然地好像回了自己家一样。

她一进去，只在外面，华春就能听见华老汉那因为欢喜而热络的声音。

“大小姐，你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过来，又让你破费了，这怎么好意思。”

李云裳笑着摆手，“这入冬了，天气冷，华伯伯你也该添置些新棉衣了，我带过来几件，不知道合不合身，您试试？还有这些炭火，冬天取暖用得上，别省着，该用就用。”

她一声华伯伯听得华老汉是受宠若惊，连声说：“好好好”，拉着李云裳在炉子边坐下，让她暖和暖和。

“老爷他们可还好？”

华老汉问道，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语气中满是关切。

李云裳迟疑了片刻，她从来到蜀州开始就未曾回过扬州，连书信也是没有的，李家怕是只当没有她这个人了，他们好不好，她怎么会知道呢。

“我爹他好着呢，还偶尔会念起您，说您那会在府上做事最是用心。”这样的客套话，她张嘴就来，哄得华老汉笑声连连。

“大小姐，你先烤烤火，我去叫春儿进来，她不懂规矩，您担待着点。”

华老汉说着就要起身去叫华春，却被李云裳假意拦了下来，“华伯伯，不用麻烦了，我就是来看看你们，既然东西已经送到了，我就不多打扰了。”

华老汉哪里肯依，硬是拉着她坐下，“大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您能来看我们，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是打扰。”

李云裳也不再坚持，由着他去了。

华春不情不愿的被华老汉拉进屋里，而华老汉自己则接替了华春扫雪的活。华春看到李云裳，脸色更是不好，李云裳却当她看不见，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将手中的一个精致的布包递给她，“这是给你带的新棉衣，试试看。”

华春看了那布包一眼，没有接，只是冷冷道：“李云裳，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以后少来。”

李云裳早就习惯了华春的态度，她也不生气，只是将布包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上前几步，华春个子要比她高，她便仰着头，用只有她们两个听得到的声音淡淡道：“真的？小时候，你不是最期待我每个月拿给你的东西了吗？怎么，现在不喜欢了？”

呼出的热气打在华春的下巴处，华春身体一僵，记忆中的某个场景与眼前的人重叠，立马变了脸色，她瞪着李云裳，似乎想要看出她的心思，但李云裳只是笑而不语，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得逞后的狡黠。

“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别对我这么凶嘛，我可是带来了你想要的消息，宋小姐的，你不想知道？”

提到宋可卿，华春的表情立马变了，不再是冰冷的拒绝，而是涌现出一种急切和渴望。

她已经近一个月没见过宋可卿了，就连珠儿也在那次被华老汉轰走后，也再未来过。她几次想要进城去找宋可卿，都被华老汉识破给拦了下来。

“你，你怎么会知道？”

她的变化李云裳都看在眼里，心底酸酸的，面对质问，当然不可能把自己扒墙角偷听的事坦白出来。

“我怎么知道的，你就别管了，我问你，你想不想见她？”

华春当然想，但顾及到外面还有个华老汉，她压低了声音，不确定地问：“什么意思？”

“明天，是宋可卿的生辰，宋员外广邀城中显贵名流，我自然也在其中。”

“然后呢？”迫不及待地追问。

李云裳却卖起了关子，“你把头低下来一点，我就告诉你。”

华春虽然不满，但还是按照李云裳的话做了。她微微低下头，耳朵靠近李云裳的嘴边，听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谁知李云裳起了坏心思，有意要逗她，她轻轻地在华春耳边吹出一口热气，声音细若游丝，“你猜猜看。”

华春一愣，反应过来后脸上一红，捂住耳朵，恼羞成怒地抬起头，瞪着李云裳，“李云裳，你耍我！”

李云裳看着她通红的耳朵和因生气而鼓起的腮帮子，觉得有趣极了，笑得眉眼弯弯。

“好啦好啦，逗逗你而已嘛。”收敛起笑意，她正色道：“我可以带你去见她，但是你必须要听我的。”

李云裳丢下这句话就去到院子里找到华老汉，她那张美丽乖巧的脸蛋是惯会迷惑人的，所以，她说出来的话华老汉自然也是深信不疑的。

“华伯伯。”

她拿过华老汉手中的扫帚，打断了他扫雪的动作，说明自己的用意：“华伯伯，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我在城中开设了一家茶楼，如今正是招聘人手的时候，眼下入冬了，地里也没活可干，不如让华春去我那帮忙，工钱照付，还能学到些手艺，你看如何？”

“这当然好！哎，大小姐您能想到我们真是太好不过了，只是....”

华老汉望向站在门口的华春，有些犹豫。

“华伯伯。”把华老汉拉到一边，避开了华春的视线。

她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悄悄放在华老汉手里，“华伯伯，家中也该修缮一下了，这点银子您先拿着用，就当我预付华春一个月的工钱了。”

华老汉拿着那锭沉甸甸的银子，震惊不已，“大小姐，这如何使得？”

“华伯伯，您就别客气了。我知道您和华春生活不易，这点银子对您来说可能不少，但对我来说也只是九牛一毛而已。您就安心收下吧，权当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

李云裳说着，又将银子往华老汉手里塞了塞。华老汉看着白晃晃的银锭子，转头瞥了一眼华春，握紧了手中的银子，点点头道：“好，那就多谢大小姐了。华春这孩子虽然性子直了些，但她勤快、踏实，是个好孩子，我会让她好好干活的。”

听到华老汉的话，李云裳心下松了一口气，这事是有着落了。华春看着两人交头接耳小动作不断的，隐隐觉得烦躁，他们不会背着自己私下做什么交易吧？她心中生疑，但又不好直接问出口，只能在一旁暗自观察。

李云裳和华老汉说了一会儿话，便提出要告辞了，只是另外提醒华春，明天一早，她会在村口等着她，一起进城。

***

李云裳如约而至，她身着一袭米色襦裙，肩披同色系披风，整个人看起来温婉而娴静，要是仔细观察，还能发现她今日的妆容与往日有些不同，显得更加精致和成熟。

她在村口等候着，无聊了就踩踩脚下的积雪，听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不久，华春也赶来了，穿的依旧是那件破败的棉衣，李云裳早有所料，但还是出口提醒道：“你就穿这？”

“有什么问题吗？”

“你是想一进去就被扔出来吗？”

李云裳的话让华春脸色一变，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虽然破旧，但还算干净。她抬头看向李云裳，眼中闪过一丝不服，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拿着，换了。”李云裳将一件包裹递给华春，那是她提前准备好的一件干净利落的男装，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布料，但胜在整洁合身。

华春接过包裹就要往来时的路返回，李云裳赶忙拦住了，“时候已经不早了，你一去一回，得花多少时间，就在车上换。”

华春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李云裳的要求，在马车上换了衣服。只是她刚脱下那件破旧的棉衣，李云裳就掀开帘子进来了，华春吓得赶紧捂住胸口，警惕地看着李云裳。

李云裳见状，早就把该看的都看了个遍，那些流畅的肌肉线条，以及隐藏在破旧棉衣下那若隐若现的身形，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了几分。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悸动，别过身去，解释道：“外面雪突然就下大了，我进来避避，你不用管我，我不会看你的。”

华春将信将疑，但见她的肩头和头发上都落了不少雪花，心中的警惕消了几分，她转身去换上李云裳带来的衣服。

李云裳坐在车厢里，听着华春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中秋那晚她的模样。

华春虽然是个连日与土地打交道的佃户，但她的身形是十分匀称的，肩宽腰窄，双腿修长，穿上男装并不突兀，反倒显得几分英气，加上她本就俊美的五官，换上男装后，竟比一些世家公子还要出挑几分。李云裳在心中暗自赞叹，面上却不显，只催促道：“好了吗？”

“好了，就是这腰带有点难扣。”

华春的话让李云裳回过神来，她转过身，华春正对着那对玉带扣犯难，李云裳坐过去，伸手帮她扣上。

她的手指纤细而灵活，很快就将腰带扣好，并调整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华春看着她专注而温柔的眼神，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想要避开，但又舍不得移开视线。

她们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华春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李云裳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那种香气不浓烈，却让人心神宁静。

“好了。”李云裳松开手，抬头间与华春四目相对，两人的呼吸都停顿了一瞬。华春率先把脸别开，李云裳看着她，心中微动，她掀起帘子，对着外面的车夫道：“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