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ALL
“八神小姐考虑得如何?”
早在确认坐在对面沙发男人身份那刻,疾风就知道自己今天必然逃不掉,虽然早有预想自己的合作暗示会被共和国接收,但她万万想不到高町上将竟然亲自来见她并接洽相关事宜。
深吸一口气,疾风露出应对公司那群董事的招牌笑容,“我想同贵国合作的事早已确定,上将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帝国与共和国矛盾由来已久相互敌视,这是她与夏树选择共和国作为目的地的原因。尽管深度参与废奴事业,可也不代表她就乐意为此卷入两国纷争,更不代表夏树会愿意背叛祖国。加之帝国对间谍的刑罚远比外界知晓的残酷许多,一旦被抓便意味着整个夜天集团数百年的基业要拱手让人,旁的不说,就是为了琳芙斯与维塔,疾风也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但如果拒绝,对方会作何选择。垂下眼帘,疾风暗自思考着对策。
挑挑眉,同奈叶有几分相似的脸庞露出些许了然,士郎沉浸官场多年,于他而言自然能轻易看出对方为何迟迟不愿作答。刚接到夜天集团经由月村会社转交的合作书时,他心底便升起几分欣赏。帝国蓄奴几乎是整个星际共识,共和国暗中接纳帝国奴隶也不是什么奇闻,他此前也曾接触过其他废奴组织,然而没有一个组织领导人敢像疾风一样直接请求同共和国合作。
或许这次她们能成功?士郎漫不经心地想着,可惜这无法构成自己帮助对方的理由。政府那群家伙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好处的事就是整个军方答应,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克扣资金。若是有足够利益说服家伙,士郎相信那群政客会表现得比见到富豪的侍应生更热情。
“我想任何一位正直之士都将给予爱国者理解尊重。”
听到疾风的话,士郎笑出声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此,可我为什么要尊重理解效忠敌对国的人呢?”见疾风意欲开口,他抬抬手示意对方安静,“共和国与帝国相看两厌,人尽皆知。八神小姐大可放心,我一向讨厌强人所难。”
“您似乎一直与我兜圈子。”疾风苦笑道,她很清楚现在握有主动权的是对方,而她只能在有限范围内竭力斡旋,“我是合众国人,而八神家族一直与帝国牢牢绑定。”
“八神小姐能坐在这里,可不像是与帝国绑定的样子。”士郎嗤笑声,见再绕下去于事无益索性干脆利落地提出条件,“我要夜天集团同月村会社及巴宁斯集团建立合作关系引进L758星系特殊矿产以及同共和国开展其他商务合作。”
“如果条件仅仅是这些,我可以答应。”递交合作书之前,疾风便做好大出血准备,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高町上将所提条件完全在她可接受范围之内,虽然是踩着底线,“但您真的只需要这些吗?”
“作为共和国政府谈判官,我仅有上述要求。”
疾风眸内闪过丝了然,紧接着一张照片递来。她接过照片,心里另一只靴子彻底落地,同她先前猜测一致,奈叶就是高町上将失踪的小女儿。对方还记得多少?她不动声色地按下心底疑惑,冲上将笑笑佯装困惑地询问对方。
侦查员出身的士郎没有忽略疾风看到照片的瞬间凝滞,他敢肯定这位八神小姐定然在某处见过女儿,至少是有所了解,“我想八神小姐应该见过照片上的人,另外的要求很简单,我希望你可以为我们找到她提供帮忙。”
“请问您是以什么身份向我提出这个要求?”
“以高町家家主及,”上将顿了顿语气沉郁,“父亲的身份。”
送走八神疾风后,上将仍旧坐在原处久久不曾动作。他望着那张拍摄于数年前的照片出神,直至敲门声响起,他方才如梦初醒。
“上将。”来人是他的长子恭也,“人已经安排好了。”
他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晓。
“父亲。”恭也脸上闪过丝犹豫,“万一奈叶真在帝国——”
“消息必须断在我们这里,你应该了解那群政客。”
帝国。
安宁庄园,这座庄园自从查理大帝便矗立于约顿,由当时极负盛名的建筑师亚伦替大帝最为忠实的追随者阿斯瓦德侯爵建造。
任凭议会那群憎恶Boetiette的贵族Alpha们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他们最恨的平权组织基地竟然就藏在这座帝国传承久远的庄园内,而庄园的主人第三十世阿斯瓦德侯爵碧正是平权组织的领袖之一。
书房内一份文件被狠狠砸到地上,碧色双眸内燃烧着怒火,碧咬咬牙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蠢货。”
“提案由陛下直接签署,阿克罗蒂文公爵无心也无力反驳。”从地上拾起文件拍拍灰尘,阳子冷静地指出事实。
“那她也没必要签署名字,她以为自己是在获得权力却不知道她因此所获的权力终将因此失去。”冷哼声,碧从阳子手中接回文件重新翻阅起来,企图找到些许对她们有利的事,“禁止Omega参军,还有比这更蠢的主意吗?”
“以后我们要走的每一步都会更加艰难。”就在提案刚颁布第二天,在军队医院任职的阳子被解除军医职务。阳子很清楚议院对她们的报复才刚刚开始,皇帝不满她们的激进,罗德尼痛恨她们对议会大厦的袭击,哈拉温冷眼旁观暗中谋利,泰斯特罗莎则自身难保。
“再难我也要走下去,当初他们用暴力禁锢Omega与Beta剥夺她们的权力,又反过来指责二者不曾承担责任。”
碧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她永远无法忘记幼时看到被欺凌的同性、温和派近乎懦弱的妥协、伪装性别深入简出继承爵位时的愤怒,“在星际时代来临前古地球的潘克赫斯特女士用一生争取女性独立,可笑的是只有她们采取暴力时才会让她们的言语被听见。现在议院那群家伙比过去更需要靠暴力来沟通。”曾经暴力是男人唯一能听懂的语言,如今亦是唯一能与Alpha沟通的言语。
望着那对碧眸内熊熊燃烧的火焰,阳子无论多少次瞧见都会感觉震撼,初识碧时她就为这火焰倾倒,直至现在这火焰愈加旺盛。她看着对方出神,不觉间已问出那个深埋于心的问题,“碧为什么你会选择平权?”
“因为我难以说服自己无动于衷。”
放下地图,夏树抬头一字一顿地对疾风道,“就像当初你为了让更多孩子不再像维塔被迫成为奴隶一样,我希望帝国不会再有人像我的母亲般沦为奴隶饱受痛楚折磨。”
“你的母亲?”
绿眸内闪过丝怀念,夏树靠在椅背上,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和,“我好像从来没有提过她。”
妈妈于夏树而言是段久远却鲜活的记忆,世人只知道夏树·库鲁卡是加尔德罗贝侯爵六世的继承人,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但凡那个男人有其他选择,自己只会在某个角落悄无声息的死去——因为夏树是奴隶的孩子。
记忆里妈妈温柔而忧郁,她总会抱着年幼的夏树漫步于庄园,耐心细致地为女儿讲解植物,给女儿讲课本里不曾出现过的故事,就连夏树这个名字也来自她的祝福。她仿佛座宝藏,每次探索都能有新收获。夏树曾经困惑过母亲与家中奴隶的不同,比起父亲口中的奴隶她更像个渊博的学者。
直至后来母亲去世无意间找到妈妈日记本读到扉页自述时,她方才知晓原来母亲曾是共和国最意气风发的生物学者。一切都有了解答,看着日记本所记载着手绘图及详细注解,夏树痛哭流涕。她永远记得妈妈提起孟德斯鸠的豌豆、摩尔根的果蝇时灿若星辰的双眸,她从未有任何一刻像那般痛恨奴隶制,它毁掉了一个天才学者将她困在庭院蹉跎岁月,让母亲抑郁不得志失去梦想。
加尔德罗贝侯爵难以理解女儿的感情,在他看来身为爵位继承人的夏树替奴隶哭泣是桩丑闻,即使那个奴隶是他继承人的母亲。他强硬地将家中有关纱江子东西付之一炬企图以此让夏树清醒,却激起夏树更深的憎恶。当继承爵位家业创建解放组织后,夏树毫不犹豫地舍弃贵族姓氏转而以母亲的姓氏玖我称呼自己。
“难怪你那么快地答应与共和国合作,是因为——”
疾风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夏树打断,“至少在那里他们会自由。”
“哪怕自由得一无所有?”疾风反问,与夏树、菲特都不同。疾风长年经商游走于各个国家之间,她比夏树清楚共和国,那里也绝非净土,贫穷压迫依旧存在于整个星际。
“至少在那里,他们不用担心哪天早上起来被贵族处死。”整理好心绪,夏树答道,“否则你也不会提议把他们送往共和国。”
“哎呀,被看穿了。”略带关西腔的语调响起,疾风笑眯眯地转移话题,显然不欲过往话题上过多投入,“高町上将的要求你怎么看?”
“我想你已经有详细计划,何必再来问我?”
“嘛,若按这么算夏树还见过她呢。”见对方微微蹙眉,疾风故意拉长音调,“你的徽章还没找回吧。”
狡猾的狸猫,夏树忽然想起夜天集团董事们对朋友的评价,她看看疾风只觉得贴切无比。她撇撇嘴,“向泰斯特罗莎要人可有难度,我们该庆幸现任公爵是菲特而非普蕾西亚。即使如此,我们也很难争取到她的支持。”
请谨慎行动,疾风明白夏树的未尽之意。她笑笑示意夏树安心,忽然消息弹出打断她接下来的话。
点开新闻标题赫然写的是女皇将于下月一日授予阿克罗蒂文公爵皇家骑士团中校军衔。
参加完授衔仪式,菲特满身疲惫地回到布里奇沃。早已在门口等候的女仆从主人手中接过外套,公爵则在艾尔芙的陪伴下前往卧室更换居家服。
站在书房母亲的画像前,晶莹赤眸内透出些许茫然,回想起仪式结束后同韦尔兰亲王的对话,菲特眉头逐渐蹙起。
“阁下请留步。”见菲特停下脚步,韦尔兰亲王快步行至公爵面前待相互行礼后,他方才开口,“恭喜阁下获得皇家骑士勋章,菲特你可是第一个获得这份荣耀的Omega。”他的目光快速从菲特面上滑过,带着他在外寻欢作乐时惯常的轻佻放荡,饶是见惯美人的亲王也在心中感慨菲特容貌出众。
自从被成年后踏入社交场,菲特鲜少被这般冒犯目光直视。偏生对方身份注定她只能暂时隐忍,“多谢殿下好意,请原谅我身体不适提前离场。”她不愿同亲王在此过多纠缠,这位亲王风评素来不佳,之前对方就因行为不端而被母亲提议强制送出国,若非女皇对这个私生子尚有几分疼爱只怕亲王此生都无法回伦加。
“走那么急做什么?”威廉轻笑声,语调愈发轻浮起来,“我也听说了菲特你的困境,或许我能为你提供点帮助。狩猎场我的提议依旧有效,Alpha的作用常常在此,只要你接受。”
捏捏眉心,菲特从回忆里抽身。她不能也不愿答应威廉,否则也不会在国王会议上同罗德尼发生冲突。如今亲王旧事重提背后到底有几分罗德尼的影子,她拿不准。抬头望着母亲画像,她轻声问道,“妈妈,我该如何延续泰斯特罗莎家族的荣耀?”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菲特知道来人是谁,回头果然是奈叶。
“静留有些不放心你,让我来看看。”
向来不擅长撒谎的人说过借口来略显局促,瞧见奈叶满含关切双眸,菲特笑笑示意对方走近。
“只有静留担心吗?”
眨眨眼,奈叶轻咳声坦然地迎上菲特同样含笑的眸光,“还有我担心。”
“不用太担心。”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奈叶望着菲特,“有时向前走出一步没那么难。”
“我已经走出了。”回头望望母亲画像,菲特温声说,“你要相信我,毕竟我是泰斯特罗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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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潘克赫斯特女士:英国著名女权运动家。
自由得一无所有:其实是代指资本主义下,劳动者除了自己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