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来越近了。”希思莉亚用手指搓捻着从额头垂下来的一缕金发，上面的分叉似乎更为明显了一些。天空中逐渐聚集的乌云与雨前空气中特有的气味也时刻提醒着路上的行人抓紧时间回到家中躲雨。
与行色匆匆赶着回家的人群相比，菲欧娜和希思莉亚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整个洛兹伍德镇中能够收留她们两个的地方就只有那家旅馆，可她们目前还没有去那里躲雨的打算。
“我的家乡从来都没下过雨，举目之间只有白皑皑的银霜，”菲欧娜抬起头看着那熟悉的阴暗云幕，前些天连续数日的明媚阳光已经让她几乎忘了这几乎会与北境居民相伴一生的景色。只是这里的风不及北方迅烈，也不如从前那般苦寒，“雨是什么样的呢?它一定要比下雪要温柔许多吧?”
“南方的精灵诸邦倒是经常下雨，每一次当那从天而降的水滴落入大地，落日林中的树木——每一棵树，都会齐声吟唱起古老的萨恩特歌谣，它们的躯干高大强壮，努力将枝叶伸向未曾触及过的高处。可如今，那雨还是如期而至，曾经的萨恩特古国与那繁荣的时代却一去不复返。那森林中的生机，已经不再属于精灵了。”说至此处，希思莉亚翡翠般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暗淡了下去，但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明亮。“抱歉，菲欧娜，你不是精灵，应该很难理解我说的话。”
“不，我觉得...我能理解，不过不是全部，一点应该还是能理解得了的。”菲欧娜看不到背对着她的希思莉亚的眼睛，看不到那仅仅闪现了一瞬的哀思，但她听得出来那话语中溢于言表的伤感。她对精灵的历史知之甚少，权当那是因为离乡许久而趁机缠上希思莉亚心头的一抹愁绪。
希思莉亚不再言语，只是摇摇头。她们还有正事要做，现在可不是被阴沉的天气影响心情的时候。
高大的教堂依旧矗立在那里，理所当然。但是没了晨光的照耀，密布的层层乌云之下的教堂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与先前所见的圣洁截然不同。这更加坚信了希思莉亚心中的想法——圣光已然黯淡，信仰动摇不决，这绝非什么好兆头。
“我很抱歉，两位女士，但是桑德里奇神父明令禁止你们进入教堂之中，请回吧。”
菲欧娜和希思莉亚刚刚想进入教堂之中就被门口的一名修士拦住了去路，不明所以的菲欧娜刚想开口辩解，却被希思莉亚先一步拦住。
“肮脏愚蠢的异教徒，在圣光把你们烧成渣滓之前，快滚出教堂，滚出洛兹伍德，滚的越远越好，不要让你们靴子上的泥巴玷污了圣洁的红毯！”另一名看上去脾气不那么好的修士不顾他在神明面前的形象破口大骂，尽管其所用的词汇相对真正的粗俗之语还是文明上不少，但在他的同伴看来已经足够具有羞辱性，以至于先开口的那名修士赶紧趁他还没将最后一段话骂出口就捂住了他的嘴。
希思莉亚对于这莫名其妙的辱骂没什么反应，但是她身旁的菲欧娜则有些不满意。在她的怒气发作前，希思莉亚赶紧拉着她的手臂离开了教堂的大门。
“希思莉亚！”被拖着走了一会，菲欧娜挣开希思莉亚的手，带着满腔的愤怒与不解看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为什么要拦着我?”
面对菲欧娜的质问，希思莉亚只是伸出手按住对方的肩膀，同时看着那对如水面般澄澈的蓝色双眸，不过它们正因为菲欧娜激动的情绪而波澜渐起。
“因为这不是吵架就能解决的问题。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为什么他们会口出不敬之语?”
“那还用说，当然是那个桑德里奇——他做贼心虚，于是就污蔑我们，说我们是异教徒！”
“没错，不管那个神父对他手下的教众说了什么，不管那些家伙究竟知情与否，他们现在都对我们异教徒的身份深信不疑。在这种情况下，不管你如何骂回去，结果都是一样的，无非就是他们可能会更加敌视我们而已。”
听着希思莉亚的话，菲欧娜已经恢复了冷静，因为激动而起伏的胸口也渐渐平复。
“桑德里奇已经被我们打草惊蛇，说实话，这毫无疑问是我的失误，”希思莉亚见菲欧娜已经恢复冷静，于是继续说着她的推断，“我们一开始就问得太过直接，我敢说早晨的那场见面肯定引起了他的怀疑与警惕。而且，我猜桑德里奇可能猜到了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他知道我们可能会去找马尔福，并且得知了他在说谎。”
“也正因如此，他才采取了这么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法，那就是封锁教堂，让我们没办法见到他，没办法进去和他当面对质，这样他就能死不承认，而他也能继续坐稳大神官的位子。”
“没错，菲欧娜，你很聪明。说实话，之前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个很单纯的人。”
“你就是想说我笨吧！”
“绝无此意。”
尽管菲欧娜和希思莉亚的推测已经无限接近她们心中的真相，但是毕竟还是缺少了最重要的查证环节，仅凭两个人完全相反的一面之词是没办法下定论的，而她们也不可能带着这样的结果回去交差。
该如何进行这下一步的调查，成了她们急需解决的问题。
“现在该怎么办?我们找个机会溜进去?”菲欧娜问道。
“看上去也只能如此，我们伪造的身份应该也骗不过他，常规的手段已经不管用了，”希思莉亚点点头道，“不过这样的机会从哪来呢?”
教堂周围被高大的铁栅栏围住，约莫有三四公尺高，想要翻跃过去不是难事，但她们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一个不会引起任何注意的隐蔽角落。
“那是什么?”菲欧娜指着铁栅栏后的一处角落说，教堂的花园即便在阴天之中也显得宁静祥和，然而那个破败阴森的地方却有些格格不入。
“看上去像是一座墓园，不过已经很破旧了。”希思莉亚回答道。
正如希思莉亚所说，那条从花园中延伸过来的石砖小径已经破损不堪，丛生的杂草在裂砖的缝隙中生根发芽，可是这样的绿色全然没有带来丝毫生机，只为这片荒芜的墓园徒增了许多荒凉之意。
而那些墓碑，那些布满了裂纹与青苔的缺角石块，它们已经在世上存在了不知多少岁月，经历了不知多少风霜雨雪的侵蚀。缺少保养与打理已经让它们失去了原本的样貌，上面关于墓主人生平的刻字也模糊不清——其下长眠的人们甚至连死后的尊严也没能保住。
尽管整座洛兹伍德镇都在阴云之下蒙上了一层灰暗，可它们加在一起恐怕也不及这座墓园的十分之一。谁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看上去那里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否则也不会荒凉成那般模样。”菲欧娜说，她和希思莉亚沿着铁栅栏绕到那座墓园旁边，那是整个庭院的东北角，同时也正如她所猜想的那样人迹罕至，不论是教堂中的修士还是镇上的人们都很少靠近那边。
“我们的桑德里奇神父居然没有用他和镇长一起从镇民手中搜刮来的钱财好好修缮一下这里，”希思莉亚抬头看着那高大铁栅栏的顶端说道，“对于长眠在这地下的人们来说可真是不幸，但是我们就走运了。如果我们想翻进去，这里肯定是我们的不二选择。虽然这里的环境看上去的确不太舒服，但我们没得选了。”她伸出双手抓住铁栅栏用力晃动了几下，带着些许锈迹的漆黑铁栏杆纹丝不动，完全可以支撑两个成年人的体重。
“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行动。不过在那之前，得先回旅馆避雨才行。”
一转眼时间就来到了午夜时分，此时酝酿了一整天的大雨早已倾盆而至，这场春雨的时机来的刚好，可以让菲欧娜与希思莉亚借着夜色和雨幕的双重掩护翻过那道栅栏，去那不知隐藏着多少秘密的教堂中寻找她们想要的答案。
两人先是从旅馆二楼的房间中翻窗而出，随后避开巡夜的守卫一路摸黑至先前定好的地点。乌云密布的雨夜没有月光的庇护，路上仅剩的光亮就只有守卫手中的提灯与偶尔划过夜空的闪电，不过好在凭借着菲欧娜与生俱来的黑暗视觉，这才没让她们在一片漆黑中处处碰壁。
到了地方，两人先后爬上铁栅栏的顶端，随后一跃而下，借着轰鸣的雷声掩盖落地的声音。
踩着满地泥泞的雨水，菲欧娜跟着希思莉亚弓着身子快步前进。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没有人能够发现她们两个的潜入——当然，前提是没人在那墓园之中。
“是何人...胆敢擅闯...”
低沉的声音看似虚无缥缈，却在周围的一片雨幕中清晰的传进了菲欧娜与希思莉亚的耳朵。向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那棵枯死的树木旁站着一个身穿褴褛黑袍的身影，他手握着一根细长的木棍，支撑着他那看上去在风雨中已经飘摇欲坠的身体。
“我倒要问你是谁，亡灵，”希思莉亚用强硬的语气反问着那个悄无声息出现在墓园之中的神秘身影，她那与生俱来的感知邪恶存在的直觉在看到那个家伙之后猛烈地跳动起来，其身上的阴冷令人非常不适，但却倒与这周围的荒凉墓园甚是相配，“这座教堂竟然能容得下一个亡灵大摇大摆地闲逛，真是荒唐至极。”
“吾...乃是守墓人...”那声音含糊不清，从那黑袍亡灵的口中传出，仿佛有一团存在了百十年的浊物堵住了他的嗓子，直听得菲欧娜一阵反胃——先前在安特尼斯城中被那暗夜精灵吓得不轻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只不过这一次对方确确实实是一个亡灵，尽管大部分气味都被这雨水冲刷的一干二净，但那家伙身上独属于亡灵的腐烂气息还是清晰可辨。
“吾奉吾主之命...于此看守墓地...”那亡灵拄着他手中的木棍，拖动着那具散发着腐臭的死亡气味的身体蹒跚着向他口中的擅闯者走来，每前进一步都伴随着骨头之间相互碰撞摩擦的“嘎啦”声，干枯的血肉发出的撕裂声。菲欧娜已经摆好了架势，面对这具弱不禁风的躯体，她一下就能让它找不着北。
“你...曾经是一个精灵...”借着夜幕中稍纵即逝的雷光，希思莉亚看清了那张被黑袍遮盖起来的脸——与其说是脸，倒不如说是挂着几条腐肉的骷髅。亡灵那腐烂生蛆的眼眶之中早已不见了双眼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两团燃烧着的灵魂之火，透过那冰冷的蓝色火焰，希思莉亚看清了对方灵魂的形状——就像她自己，还有她所有的同胞一样。“究竟是什么把你变成这副模样?”
亡灵停下了脚步，空洞无神的眼眶之中仅剩被灵魂之火照亮的一片漆黑，那两团火焰似乎在注视着希思莉亚，那张仅剩下几缕烂肉的嘴巴一开一合，模糊不清的“咕噜”声在喉咙里打转，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在试图开口说话还是源自亡灵生物本能的低吼。
“能够理解语言并做出回应的亡灵可不多见，更何况——”希思莉亚顿了顿，尽管在她近百年的生命中已经见过了许多令人惊叹之物，但亲眼目睹一个由自己的同胞转变成的亡灵还是第一次，“更何况是一个精灵，一个精灵的灵魂怎会自甘堕落为不死的奴仆?”
“一定是有人对你施加了恶毒的咒语，将你的灵魂囚禁在腐化的躯壳之中。告诉我这一切的元凶是谁，那个邪恶的死灵法师的真实身份，我就能为你破除这诅咒，让你的灵魂重归大地与森林的怀抱。”
另一边，菲欧娜则一头雾水的看着身旁的希思莉亚，从刚刚开始她就在呜哩哇啦地说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那或许就是精灵们的语言吧?菲欧娜不懂，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就是了。
希思莉亚的那番话似乎颇有成效，那个亡灵在听到了已经不知道阔别了多久的乡音之后，那对眼眶中的灵魂之火居然剧烈的跳动起来，这让菲欧娜一度以为希思莉亚激怒了那个家伙，就要唤出长剑，结果却被希思莉亚伸手拦了下来。
“你真的...可以帮吾?”亡灵用着一种近乎喃喃自语的方式说着，那双眼中的两团火焰终于恢复了平静的燃烧。
“是的，”希思莉亚向前一步，语气当中带着坚决，似乎还有几分复仇的意味，“我以艾莉缇丝·拉格亚尼斯·寻光的名义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