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澡，是热水澡。而不是电饭煲、空调、电脑之类的——因为热水是本身就存在于自然界中的东西。
在这颗星球几十亿年的历史上，有什么物种能洗上热水澡吗？
能洗上这个看似常见普通的热水澡吗？
我想没有吧，这种自然的享受只有人类能够体验到。
也就是说，在这颗行星的历史上，只有我们人类是享受热水澡的存在。
光是这么想着，我的脸上就露出了莫名的笑容。
好像所有的烦恼和痛苦都变得小小的、不值一提了——
才怪啊！
在进浴室之前的一刻，我都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我。
是官方吗？还是猎犬那样的“美梦猎人”？是要来杀死我吗？那为什么又用这么明显的手段观察我？他们是在等什么？
别想了，别想了，总得让我享受个热水澡吧？
流淌的热水滑过我的脊背，我怔怔地盯着氤氲水汽下的镜子。
我的左臂并没有长回来，还是维持着多条触手的摸样，把这个浴室都给包裹住了——为了隔绝视线。
好像普通使用触手不会消耗脑内的液体。
话又说回来，谁又想要自己的左臂变成触手呢？！
我竭力的想要复原左手，也以右手为参考，但却怎么也做不到。
尺骨长还是桡骨长来着？肱骨是接在哪的？慢着慢着，我该怎么长出软骨，肌肉又是怎么连接的？
我有点崩溃，难道就不能顺着我原来手臂的模样再长一条出来吗？
在这个念头下，触手又冒了出来。
我放弃了。
这算哪门子恢复？这根本就不是恢复，这是给我庞大的生命力让我自己去捏身体啊。
以后千万不能再伤到肢体和内脏了。
我擦干净脸，在浴室里穿好衣服，然后把触手收回来。
七条触手渐渐收拢聚合，变为一条疑似手臂的僵硬形状，说是一条“肉”也不为过。
只能这样了，希望在长袖的掩盖下不会引起太多人的疑心。
问起来那就是摔到手了，我穿着睡衣倒在床上。
明天肯定会有麻烦事找上门的，我该怎么办？
“还是先去上学吧。”我想到。
“再不去上学，老师肯定会杀了我的——”
今天又是什么没学，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
我叹了口气，想起昨天的事都有点恍若隔世了。
在不知不觉我已经踏足了另一个危险又冰冷的世界，这和我平常生活的温暖又残酷的世界不同，我真的能同时活在两个世界里吗？
经历过此次事件的我还能回到学校生活吗？
一股荒谬感涌上我的心头。
这有点像我第一次知道家外面的世界不属于我。
小时候的我以为整个世界都是围绕着我转的，父母也好，亲戚也好，他们都以满足我为根本目标。而上学后我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家庭，而老师和同学也不再围绕着我转了，我只是这个社会中的一员而已。
我愿意称这种变化为成长，但意识到世界的不同确实给了年幼的我一记重击。
巨大的反差让我有种荒谬和抽离的感觉——和现在无异，我又同时处在两个世界了。
但危险的是我不再是孩子了，没有人会给我试错的机会，没有人会原谅我。
我翻转身子，用耳朵贴紧枕头。
要不逃跑吧，同时逃离这两个世界，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在那个世界，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地好好活——
慢着，柚沼。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又脆弱了？
“你是个坚强的人。”我这么告诉自己。
更重要的是，更重要的是，我早已无处可逃。
人不可能一直逃下去。
“嗯，去学校吧。”我坚定下来。
“睡个好觉，然后去学校吧。”
我想起了猎犬说的“审批”之类的字眼，说明官方是强力而有用的。
这样一来，我在学校里也算得上安全吧？总不可能在学校里动手吧——
我的脑海中闪过了那一公交车的死人。
“该不会…他们也敢在学校里动手？”
我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
现在又是谁在处理那些尾巴呢？既然查到了我，为什么又不联系我？
疑问一个接一个，我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好烦啊，我的左臂分裂成触手，分别拿来一杯水和笔记本。
不说外形的话，触手确实要比手方便很多。
我抿了一口水，把乱七八糟的问题记下来。
关上灯，那些观察着我的视线也在慢慢减退。
我伸出右手，迷茫地望着天花板。
希望自己的人生还未脱轨，我还能掌控得住。
困意接踵而来，拉住我的眼皮。
几乎一瞬间，我堕入了漆黑的睡眠。
——
白松山城市高中，上午八点。
距离上课还有半个钟头是校门口人最多的时候，不少学生拥挤在校门口的小摊贩旁吃早餐。
阳葵身为学生会值周的委员，早早就来到了岗位上，看着校门从清冷变到热闹。
有的时候她也会埋怨为什么要把学校建在偏远的山脚下，路程又远环境又寒冷。
正好阳葵今天忘记戴围巾了，呼啸的北风总是从脖颈处直直地灌到校服里去。
想起上一周——也就是冬至假期时发生的事，阳葵就觉得自己身上的寒意更甚几分。
她不由打了个抖，但是视线却还在陆续进校的同学身上。
“柚子，最近睡眠怎么样？”
“昨天真是破天荒了，是我睡得最好的一天。”
“欸是吗？我怎么看你的精神更差了？”
“哪有，我现在精神百倍…呼啊。”
阳葵的注意力被一声哈欠声吸引走。
两位少女靠在一起走进校门里，左边的女孩子规规矩矩穿着校服，简单扎了一个右马尾，带着橙色的发卡，脸上挂着极其罕见的清爽笑容。
而右边的那个女生穿着简直堪称大不敬。她棕红色的冬季校服敞开着口子，里面穿着一件克莱因蓝的衬衫、棕色的灯芯绒长裤，和一双黑色的短脸靴，当然还有被绷带捆住的左手。
阳葵很理解大冬天不想穿裙子的心情，但规矩是规矩，放这样的人进学校恐怕会被值班老师痛骂一顿，更何况眼前的二人正是学校里绝对的名人。
“这位同学，你等一下。”阳葵响亮的声音叫住了前进的二人。
“我靠，是学生会。你们想干什么？”左边的少女张牙舞爪地瞪着阳葵，把违纪少女护在后面。
“好啦，优尔。”少女拉了拉优尔的手，面向阳葵。
“你好，是说我的衣服吗？我叫柚沼，上个礼拜弄脏了，我应该和值班老师说过了。”
那是平淡但却通透的女声。
阳葵看着她的脸，那有些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阳葵，略显刻薄的上嘴唇和漂亮饱满的下嘴唇轻轻开合。
阳葵不得不移开自己的视线，看着她那微微探出短发的洁白耳背。
虽然对她早有耳闻，但打交道还是第一次。
“那没事了，真不好意思打扰了。”
“没关系。”柚沼露出了一个笑容，牵上了优尔的手步入校园。
阳葵回头看向她们两个人的背影，突然觉得一阵熟悉。
“那个…柚沼同学，请你稍微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优尔先跳了出来，向阳葵丢去了一个看似凶恶的眼神。
“没…我就想问问你是不是冬至假期的时候有天晚上在瓦诺河边上。”阳葵突兀地开口。
“怎么了吗？”柚沼既没有肯定又没有否定。
阳葵被她的视线盯得有些受不了，最后脸红地说了声：“没事…”
“对了，你的发带真好看。”柚沼不经意说道。
“谢…谢谢。”阳葵愣在了原地。
“真是个怪人！”优尔气鼓鼓地说道。
“哎，今天是不是有谷老师的课？”
“完蛋！忘记带课本了。”
“我可不会借给你哦。”
“没关系！我们两个人挤挤嘛！”优尔一边说一边拉紧了柚沼的右手。
“哼哼哼。”
——
上完谷老师的课后，我和优菲尔卡打算去食堂吃饭。
“柚子，你今天怎么笑得这么灿烂。”优尔并排和我走在一起。
“嗯？有吗？”
“相当有啊，虽然精神不太好…”优尔面带困惑。
“可能是我看到你心情就会好起来吧！”
这倒不是假话，优尔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喜欢和她呆在一块。
严格来说，她是我的第三个世界，一个只有阳光灿烂与快乐的世界。
“想见我的话，哪天见不到我啊。”
“今天格外高兴。”
我和优尔东一句西一句地向食堂走去。
“对了，那个早上的学生会叫什么来着？你好像认识？”
“哦哦，阳葵啊？你还记得我高一那会染了次天蓝色的头发不？”
“记得记得，超好看。难不成就是她擒得你？”
“什么叫擒啊！哎不说了，气死了，和这种死正经的人处不来啦。”
“怎么？”优尔把头探过来，脸上带着呆呆的困惑。
“你怎么突然对她感兴趣了？”优尔问我。
“也不是，你没听到她说什么瓦诺河边吗？”
我没有遮拦地向优尔说道。
“哦哦，你真的去了吗？”
“是啊，很奇怪。”
“哎呀，保不准就是碰巧遇见了，今天想和你搭讪一下。”
“和我搭讪做什么？”
“不知道。”优尔笑眯眯地说着些没头脑的话。
“切。”我也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动静。
“你吃什么？”
“我吃板烧鸡套餐。”
“又吃这个？”
我说着没营养的话，脑袋里却全是阳葵的话。
我不仅去了瓦诺河边，我还在那里救了人。
而缠上我的幽灵就是那晚开始出现的。
阳葵，你究竟是谁？
是来试探我的吗？还是来监视我的？亦或是不知情人士？只是我们恰好在那晚碰上了？
优尔的招呼声把我拉回现实。
不知道，还是先和优尔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