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汐一回到将军府，便立即召集了渭州知府前来训话。有这么一大帮人牙子明目张胆地拐卖人口过了他管辖的地界，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赵汐心中怒火中烧。更令她难以容忍的是，她手下的士兵竟然与这些人牙子勾结在一起，简直是岂有此理！

渭州知府在赵汐的严厉质问下，连连保证会立即彻查此事，随后灰溜溜地离开了将军府。

赵汐坐在书房内，眉宇间仍带着几分怒意。虽然武官不应干涉文官的事务，但她身为镇守一方的将军，岂能坐视这等败坏风气的事情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发生。

那些被拐卖至北戎的少女，或许将沦为奴隶，或许将受尽折磨，这些都是她无法容忍的。

“来人，传令下去！”赵汐冷声下令，“彻查各军营，一旦发现作风不正、与人牙子勾结的士兵，立即抓捕，严惩不贷！，另外，让各军加强对过往商旅的盘查，一旦发现可疑人员，立即捉拿归案！”

同时，赵汐又考虑到这些被拐卖的女子多是家境贫寒，无力自保的弱女子，部分是遭了人牙子的哄骗，部分是被人牙子强行掳走。因此，赵汐又书信几封寄往各大州府，要求他们接收妥善安排那些被解救回来的女子，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沈衍成天在府上游手好闲，得了消息也是一脸欠相的出现在书房外，看到传令的士兵鱼贯而出，他靠在书房的门框上，双手抱胸，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看似悠闲，实则目光敏锐地扫过赵汐那依旧带着几分怒意的脸庞。

他深知赵汐的脾气，知道此刻最好不要轻易触怒她，于是故意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怎么了，大将军，遇什么事了，发这么大脾气？”沈衍打趣道，试图用幽默的方式化解赵汐的怒气。

赵汐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但语气依旧冷淡：“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情要问你。”

沈衍见状，心知肚明，便收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正色道：“何事？你尽管问，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最近城内是否有大量人口失踪的案件？”

沈衍略一沉思，摇了摇头：“城内治安一向良好，并未听说有大量人口失踪的案件。不过，你也知道，渭州城鱼龙混杂，难免会有一些小事被隐瞒不报。”

赵汐眉头紧锁，深思片刻后，她继续追问道：“那你可曾耳闻士兵与人牙子勾结之事？”

沈衍闻言，脸色骤变。但不待他开口辩解，赵汐已径自断言：“我军纪严明，谅他们也不敢轻易逾矩。我猜测，此事必是有人授意，才给了他们胆气。你说呢，哥？”

话说至此，赵汐的目光如炬，直逼沈衍。沈衍若再装聋作哑，便显得愚不可及了。

他脸色一沉，沉声道：“妹妹，你莫非是在怀疑我？”

赵汐站起身，一封信件递到沈衍面前。她冷声道：“这是什么，你自己看。”

沈衍接过信件，心中不禁一紧，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失算了，那日看完他随手一丢，早知今日，就该毁了去。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赵汐的语气中充满了失望与愤怒，眼神中也再无温情。

沈衍脸色苍白，苦笑一声：“既然你都查到了，我百口莫辩。“

“哥，你过往的行为，我虽不赞同但也从未干涉，因为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分寸。然而这次，你真的过火了。你可知那些无辜的少女，一旦到了北戎，就是死路一条！你怎么能因为一己私利，就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沈衍听了她的话，却只是冷笑几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汐儿，你是大将军，这点小事对你来说易如反掌，你会为我摆平的，对吧？”他的自信，肆无忌惮，叫人看在眼里更是怒火中烧。

赵汐之所以对沈衍如此纵容，正是因为心中深感亏欠。两人虽为孪生兄妹，但因自己幼时身体羸弱，父母的大部分关爱都倾注在了自己身上，使得沈衍在成长过程中承受了诸多冷落与忽视。他虽从未流露出任何怨言，甚至一直是以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哥哥的身份照顾着自己，何时开始，就变了样了。

沈衍开始流连于风月场所，纵情声色，赵汐曾试图规劝，但沈衍总是以一句“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来搪塞她。

久而久之，她就对他的这种放荡不羁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想只要他开心就好，不再过多干涉他的私事。

但这次属实是过火了一些，打亲情牌这一招不管用了，她冷声吩咐道：“来人，把公子带去后堂，面壁思过一个月，期间不准任何人去见他！”

士兵领命上前，沈衍却没有反抗，只是冷笑着看了赵汐一眼，“汐儿，你做的好，做的好啊！”

沈衍被带走后，赵汐独自坐在书房内，心中五味杂陈，兄妹之情，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割舍的。

***

“哥，皇祖父不是皇帝了，我们会怎么样？”

“新帝仁厚，我们不会有事的。皇祖父在位时，虽然有些严苛，但也是为了国家的安定和百姓的福祉。新帝继位，必定会延续皇祖父的仁政，让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我们只需恪守本分，做好自己的本分之事，便无需担忧。”

少年沈衍拍了拍妹妹的头，语气中满是安慰与坚定。朝代已经更迭，他们虽失去了往日的荣光，但在乱世之中，能保得性命已是幸事。

新帝还念及父亲昔日辅佐之功，对沈家并未为难，只是撤去了所有封赏，只让他们安安稳稳地做个富家翁。

这对于沈衍和赵汐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再长大一些，战事再起，赵汐瞒着所有人女扮男装，伪装沈衍的身份，投笔从戎，因为战绩赫然，即使后面身份被识破，新帝也并未怪罪，反而重用了她。

沈衍虽有些埋怨她瞒着自己，但看到妹妹如此出色，心中自是引以为傲，在父母的反对声中，坚定地支持了她的选择。

只是后来，父亲病重，寄书前往前线，希望她能回来见最后一面。

赵汐接到书信时，却已无法抽身，敌军即将发动大规模的攻势，她作为主将，必须坚守阵地，不能轻易离开，她心如刀绞，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

再后来，战事告捷，她拜别将帅，匆匆赶回家中，却只见到了父亲的灵柩和哭成泪人的母亲与兄长，这之后，母亲的身体也每况愈下。

“爹走了，娘的身体你也看到了，这一次，不能不去吗？”

沈衍的话，如同冰冷的风，刮过赵汐的心头。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我必须去。”

一年后，她凯旋而归，官拜骠骑将军，回到家中，却只剩个沈衍了。

“哥...”

“大将军回来了？哈哈哈哈。”沈衍放声大笑，随后转身步入内室，对赵汐的呼唤置若罔闻。

数月之后，朝廷一纸圣旨降临：“战事虽已平息，但北戎余孽犹存，边境时有骚乱。朕念及骠骑将军赵汐征战之功，特命其再次执掌兵权，前往边境驻守渭州。无朕之诏令，不得擅自回京！”

沈衍得知这一消息后，与赵汐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执。

“将你调往渭州是何用意你竟看不出吗？你功高震主，那皇帝小儿已然对你心生忌惮，想要将你边缘化！你为何还要如此执迷不悟，继续为他卖命！”

赵汐却只淡淡笑笑，反驳道：“哥，你错了。我并非为皇帝卖命，而是为百姓，为这片土地的安宁而战。皇帝有令，我身为臣子，自当遵从。何况，这渭州之地，北戎余孽猖獗，我若不去，又有何人能守？”

最后，是他们不欢而散，临行那天，沈衍却跟在了队伍里，从此兄妹二人在渭州安了家。

***

身子晃了一下，赵汐才惊觉自己竟在书案上睡着了。外面暮色已至，一个小丫鬟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生怕惊扰了她，此刻见她醒来，连忙请罪。

“无碍，你继续吧。”

丫鬟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烛台放在书案上，点燃了那根蜡烛。昏黄的烛光瞬间驱散了书房内的黑暗。

“替我拿壶酒来。”

皎洁的月色下，庭院里，赵汐独自一人坐在石桌旁，烫喉的酒，一杯又一杯。

酒入愁肠，思绪万千，赵汐仰头，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火辣的痛感，她的眼神逐渐迷离，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月光如水，洒在赵汐的身上，映照出她坚毅而孤独的背影。她曾为了这片土地，浴血奋战，但如今，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袍泽，都已化为黄土，只余她一人。

她，又得到了什么？

醉意朦胧中，赵汐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当年战场上的画面。烽火连天，铁骑奔腾，她身披铠甲，手持长枪，率领着将士们冲锋陷阵，杀的敌人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可等待她的却是双亲冷冰冰的牌位，相依为命的哥哥也成了这副模样。赵汐，你做错了吗？

夜渐深，酒已尽。赵汐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回到书房。烛光在微风中摇曳，将她的身影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映现了那张沉于往事疲惫不堪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