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餐时没有“发作”，当然不代表曲野筱的那些情绪就随风飘散了。这些情绪反而一直活力十足地盘旋在她身体里，在她进入曲野珉的房间之后爆裂开来。如果要以有形之物作比较的话，在那之后，曲野筱爆裂开来的情绪在两人之间引发了一场火灾。明亮滚烫的火舌烧伤皮肤，骤然升起的浓烟呛得两人都喘不过气。惊惶、蛮横、轻蔑、痛苦、欢愉，诸多情绪如同薪柴，让火苗烧得更旺，一切的一切是那么凶险又热烈。

这一晚，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待火苗渐熄，曲野筱什么也没解释，就这样离开了。

曲野筱继续什么也不想，完全被情绪驱使。这样的她在翌日以“理所当然”的冷静穿上了高领毛衣来遮住脖子上的烫伤疤痕，并且神色如常。白天时候也完全没有刻意避开曲野珉，两人偶遇的时候，曲野珉的眼神里似乎表达着些什么，总之含有信息，而曲野筱则只是平淡地看她一眼，神色毫无动摇，便离去了。总之这白天的时光过得非常平静，比以往大部分时候都平静。当然，这种平静是存在无法忽视的巨大问题的，它集中凸显在夜晚来临之后。与昨天一样，曲野筱在大家都歇下之后又迈着幽灵的步伐来到了曲野珉房间前。曲野珉坐在床上，看起来有些不安。

熄灭的火又被点燃，或许它其实并没有熄灭，在白日里也静悄悄地燃烧着。这一晚与前一晚差别不大，曲野筱再次将火焰烧向两人。之后的几日皆是如此，白天人模人样、无事发生，一到了晚上便宛如凶暴而绝望的困兽，在深渊里殊死缠斗。

曲野筱的假期很短，很快便和母亲一起踏上了返程，等待着她的是早已经预定好的补习班。临行前的早上她都没有多看曲野珉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雄伟的曲野大宅一瞬间连着晨间略显昏暗的天空一起被抛在了身后。

返回了日常生活的曲野筱，终于渐渐从先前的精神状态里游离出来，思考能力也一起恢复。不过就算是思考能力恢复，想要整理先前和曲野珉之间发生的事，也十分艰难。这份记忆从沉眠、或者说封印状态中悠悠醒转，从记忆的海洋里复苏，一切都很鲜明，无论是曲野珉的身体、声音，都在她体内残留着感觉，但总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而不是自己的真实经历。她进入了先前的自己从没进入过的某种状态，做了先前的自己从没想过的事。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落差太大，有点反应不过来。

那个人是万万不能被自己阴暗的火焰烧灼的人。她做过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吗？仔细想想，可能就是十二岁父亲葬礼时她投向父亲的目光，以及席间的“高谈阔论”刺到了痛处，引起了自己的反感。但是，说到底，这两件事值得自己那样做吗？绝对不至于，所以最终导致那个结果的还有别的原因。就是她对曲野珉所抱有的感情。羡慕，嫉妒，憎恨，以及难以描述的某种欲望。还有，自己是不是把失去张梓成也怪罪在了她身上，然后发泄在她身上？

每每想到这里曲野筱就有点头疼了，可是最重要的，也是曲野筱最不敢去思考的一点，就是事情发生后曲野珉的态度。她什么也没说。曲野筱不知道该如何思考，她究竟怎么想？失望？憎恨？不知道，因为她什么都没有说！这时曲野筱才感觉到惊慌失措，从而更加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多么离谱的事。

她用手捂住脸，感觉到罪恶感沉重地压过来，呼吸也像是被扼住了，估计过会儿胃该痛了。难不成这和自己先前的处事策略有关，就是——“不必克制”——难不成是因为半年来一直遵循着、准确的说是还带着从苦难中重获新生的自豪感地遵循着这种策略，才会发生那样的事？那究竟该怎么办才好，那份策略可是她跨越长久以来的苦痛，好不容易才得来的，那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春季学期开始，回到学校的那天，同学们互相嘘寒问暖。黎氧跟曲野筱打过招呼后便随口问道：

“寒假过的怎么样？有去哪里玩吗？”

本来只是普通的问候，只需要轻松的回答即可，但曲野筱听了，陷入了很不自然的沉默。半晌，直到黎氧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像是在坦白罪过一样：

“我做了很恶劣的事。”

这沉重的话语与周围轻松的聊天气氛格格不入，黎氧也不免一愣。

紧张忙碌的新学期开始了。曲野筱想起了她和张梓成刚分手那会儿黎氧安慰她的话：“不要想什么男人啦，不如好好学习。”虽然当时的她并没有想男人（也许稍微想了一会儿），现在的她也没有想男人，但是刚好都属于需要转移注意力的时期，不如把精力放在学习上。这学期末就会因为分科而进行重新分班，而分班条件则是按几次考试的排名和文理志愿。曲野筱好歹也是有追求的，还是希望能够被分进重点班，所以现在学习的理由相当之充分。高中里的老师虽说没有对她特别关照，但也不像初中老师对她处处针对，所以她在学习方面阻力也并不大。而和曲野珉之间发生的事被她当作一个巨大的秘密藏了起来，没有跟任何人透露一星半点。尽管这个秘密过于沉重，有时会让她喘不过气来，但还是被她尽力隐藏着。白天将心思放在学习上，到了晚上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写完作业的时候，那件忤逆的、悖德的事情才会浮现在脑海，尤其是关了灯躺在床上之后，记忆会更加鲜明，整个房间里回荡着自己沉重的呼吸。甚至在有的夜晚，那个人的身影会悄然地潜入曲野筱的梦境，在清晨时分又如雾一般散去。于是，曲野筱总是在忍耐着愧疚感、焦虑感和无法将那人留住的惆怅中醒来，然后逼迫自己开始紧张的新的一天。走在人群里的时候，偶尔会暗自感慨，每个人也怀揣着不为人知的事，如果不去了解，永远无法直到它到达什么程度。每天这么多人和自己擦肩而过，他们不了解自己的事，自己也不了解他们的事。每天如此，无数凝结了不可知情感的个体就这样擦肩而过，这是很奇妙、某种意义上也很惊人的事，但它却是普通的日常。

时光飞逝，人一旦规律地忙起来日子就真的会变快，转眼间快要四月了。曲野筱即将迎来这学期第一个小假期，就是清明假。许多同学对此非常期待，纷纷在老早时候就开始对这个小假期做安排，有打算通宵打游戏的，也有打算出门旅游的。曲野筱对此感触不深，一个是她对一些受同学们欢迎的娱乐活动诸如混迹酒吧、打游戏都没有太多兴趣，一个是她不太可能出去旅游。自己出去玩也没劲，但又没有合适的人一起。这个年龄的人出门旅游一般先考虑父母，但是母亲在去年暑假之后，就和曲野筱产生了某种距离，对曲野筱的过问少了很多，待在家里的日子也比原来更少了，两人的交流主要是在手机上，而且聊天记录非常简洁，基本上就是每月生活费的转账。除此之外的一些必要交流，母亲和她也非常客气，比如补习的话题，母亲的说法是“你觉得有必要吗？有必要就去。”；娱乐活动的说法是“你自己把控好就行，相信你”。话语中似乎透着对曲野筱的信任，但她隐隐感觉母亲刻意的在避着她，不过她也不打算做些什么。一年前那种因为母亲而瞻前顾后、小心翼翼的感情已经无影无踪了，曲野筱已经不太在乎了。如同母亲“相信她”一样，她也“相信母亲”，她爱怎样怎样吧。

眼看离放假的日子越来越近，曲野筱还是没有找到能让这个假“尽量发挥价值”的方式，如果那几天全拿去上补习班的话也太苛刻了，容她拒绝。所以，她认为自己可能会有点浪费这个来之不易的假期。不过也罢，在家好好休息，补一补觉也行。

然而，事情却朝着她完全没想到的地方发展了。在离放假还剩两天的时候，晚上回到家，曲野筱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未读消息，她只看了一眼，感觉心脏被突然扼住，呼吸也随之一滞。是曲野珉发来的信息。霎那间，曲野筱啪的一下把手机放在旁边，虽然她并没有想要大叫的意思，用手捂住嘴。手指不自觉地开始用力，将脸部的皮肤深深按陷下去，骨头一阵疼痛感袭来。半晌她都不知如何是好，脑子也没有转过来。她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加了曲野珉的好友，但是从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的脑子里突然窜出一个念头：“如果太久不回复她，就非常的不礼貌！”于是曲野筱强忍住心脏的狂跳，僵硬地将手机抓过来，用尽了此时此刻的勇气，将这条消息点开。

白底黑字，这条消息内容很少。

“清明节要不要过来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