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解放:初始之樹與希望之花
藍色、紫色、灰色、黑色,逐漸變化漸層的詭異霧氣長年籠罩的暗夜森林,暗無邊際的森林,連大地悲戚的哀鳴、風聲哀怨的傾訴都成為長年盤據不息的背景音,特色是山崩,名勝是枯木,污染的泥沙穿過殘枝敗葉滴落黏稠遲滯的湖泊悄無聲息。
抖動的枝葉被陰風一吹倒成一片散落一地,墮落那巨大展翅的黑暗羽翼。
梢睜開眼睛,聚焦著視線,聚焦月蝕變得血紅的月,數著日子一天一天、一點一點終於到達了這一天,命運交會之日,太陰之日、極陰之時,深淵汙染傾巢而出的狂歡,決定世界未來的命運之日。
「深淵,鎮壓深淵就是梢前輩所要做的事情嗎?」
通過世界樹通道,踏過枯枝殘葉,花帆扳開擋在眼前的芭蕉葉,終於抵達深淵,梢所在的地方。
「梢前輩。」
光是低聲地呼吸就能引發地面震動,一頭黑色巨龍就在那裡,黏稠漆黑的液體化成藤蔓化成手臂,拉扯著巨龍不停的、纏繞著、緩緩的向下沉淪。
「人類,吾乃代表私慾之偽神。」
花帆搖搖頭,眼神堅定,「你就是梢前輩!」
放開折起的雙臂,梢撐起身子,「不速之客呢。」湊到花帆面前,金黃色的豎瞳光是對視就能本能引發雙腿顫抖。
「你想起來了吧,異世耀夜之人呵呵。沒用的……被我奪走閃耀,只剩下一點點光芒,維護著苟延殘喘閃耀的你,連站在這裡與我對峙的資格都沒有,不需要出現在這裡。」
失去閃耀,被奪走光輝,遭受慘烈的背叛,為什麼要來?
「我不要!」
「快滾,靛帝跟精靈王真是失職,放你過來看來之後要嚴厲懲罰了。」
「不是司姐和精靈さん的錯,我有可靠的夥伴,有沙耶香ちゃん、綴理ちゃん、慈ちゃん、瑠璃乃ちゃん,因為有大家的幫助我才能夠再次進入王家書庫,抵達梢前輩所在的地方!」
「這時候還有心力替別人說話……壞孩子。」
地震,雙腳一踏便山崩地裂,死寂得悄無聲息的火山噴發,岩漿亂濺四處噴飛。
「花帆真是個壞孩子,快回去!」
在她打造的純潔無瑕的箱庭一無所知的活下去,不好嗎?
吼出高遠的長嘯,陰雲遮天蔽日雷聲轟隆,順著雷暴降下了大雨。
「我想要知道梢前輩的想法,為什麼要把我推開,為什麼、為什麼我們不能一起實現梢前輩心中的夢想!」
「你不需要知道,快滾!」
伸出利爪,只是輕輕一碰就能凝縮空氣,產生將一切碾碎成塵埃的猛烈風壓。花帆挺直的站著,就見龍爪從身側掠過,接著身後的草叢炸開了人的慘叫,向上變成遠處的星星。
「梢前輩為什麼要故意說傷人的話……」花帆整個人小得根本連一片龍鱗都不如,梢連一根指甲都不用就能將花帆彈飛,可她卻不能動,龍爪就停在花帆面前。
「……在世界的未來面前,我沒有盈餘顧慮其他人的心情。」
「騙人,明明最顧慮我的心情的──就是梢前輩!」
不,應該是不想動。花帆只是輕輕的觸碰,抱緊就把整頭龍都凍僵似的,動彈不得。
「花帆,你害怕嗎?」梢移開視線,「……你不害怕嗎?」
「我害怕,但我害怕的是梢前輩受傷。」
──比起害怕,更多的是怕梢前輩受傷……
「我知道梢前輩是為了保護我,所以我不害怕梢前輩。」抱緊著那隻龍爪,「梢前輩明明是帥氣的打飛了要偷襲我的冒險者……」
「他們為了點無聊的嫉妒心與貪婪互相殘殺相同的人類,妄想奪走他人寶物性命坐收漁翁之利,只是解決一些毫無高尚情操的冒險者罷了。再者,最近來討伐魔王的冒險者太多了,我只是想清靜點獨自待著……花帆你……」
「梢前輩不要動喔,很快的,等我擦擦、乾淨……嗚……」
花帆拉扯著披風,擦拭著龍爪上的鮮血,擦拭不乾淨,有很多很多已經乾涸的血液,究竟她不在的時候梢遭受多少襲擊呢?眼淚隨著那些流下的血,溫熱滿溢眼眶,順流而下。
「那只是不自量力冒險者的血,花帆我沒受傷,別擔──」梢抽開龍爪,實在太過骯髒了,她的雙手、她的身體、她的心通通變得骯髒又醜惡,這空虛的軀殼只剩下搶奪來的虛假光輝。
「不要做無用功,只是髒了點,我並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受傷。」
「你看,果然梢前輩還是那個溫柔的,我最喜歡的、總是為我著想體貼的梢前輩……唔。」
梢冷不防握住花帆,「別開玩笑了。」那冰冷的眼神瞪視著,她一舉就能捏死的人類。
「沒有,不可能。我才不溫柔──」
不可以原諒我。你要害怕,要憎恨、要厭惡,那雙清澈的、孺慕的湖水綠中就是不可以喜歡,不可以有愛意,那都是虛假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我的強求、我的奢求,不可原諒的原罪。
……梢ちゃん沒事的,不用害怕、無須憎恨。
「你聽得到的,我知道……梢前輩你聽得到,你聽得懂我的心意。」
──呼吸的氣息,心跳的鼓動,只需要在這一瞬間只為我留下,也只要再見一次面就好。
「梢前輩你想與我再見一面就好,可是我想要每天都能見到你。為什麼,我要來?因為──」
吶梢前輩,心絕對不是強取豪奪就能夠擅自奪走的存在。
就算知道了,我也要傳達我的真心。
「我愛你,梢前輩。」
「可、是……可是,我討厭,討厭啊……我討厭愛、我憎恨愛,我討厭愛,我恨、我恨──」你。說不出口,枷鎖,彷彿被枷鎖扼緊了喉嚨,說不出口,她以為說出口很容易卻說不出口,無法對自己的真情實意冠上謊言。
「可是為什麼梢前輩要流淚呢……不可以喔,絕對不能說我沒事喔。」
那一滴滴的淚水化作了血,眼淚所代表的絕對不是我沒事。
「我愛你喔,梢前輩……我愛你。」
我愛你,梢ちゃん。
凜然的身影,可愛的睡顏;害羞的側臉、努力的身姿,我的眼睛一直在追隨你,現在我明白了我一直在追求你。
果然她根本無法對自己說謊,以為早已沉寂的心卻跳得好快好快,果然對真心說謊是最俗氣的事情。龍爪握著並不緊實,輕易的就能掙脫,花帆伸長手臂抱住面前的臉龐,粗糙如枯木的龍鱗並不好摸,可是很強壯讓人很安心。
「所以,所以可以告訴我嗎?梢前輩真實的心意。」
梢喃喃道:「你、你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知道了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對的,毫無意義,說出口只是徒增煩惱罷了。
「難道我、不可以嗎?」
「……失去閃耀的你,只需要在我為你建立出純潔無瑕的世界,好好活下去。」
「可是……那樣的世界,沒有梢前輩。」
可是……那樣的世界,沒有梢ちゃん。
「梢前輩,梢ちゃん……我的梢ちゃん,我的命運之人,我的……世界樹大人。」
瞪大雙眼,意外卻又不意外,像是塵埃落地一般。梢想,也是,花帆只是揣着明白裝糊塗,所有線索她明白,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信賴著滿嘴謊言的我。
「你果然知道……」
「世界樹大人,你的使命,你想要的是消滅一切邪惡,消滅深淵。」
最初的故事記載在梢寫下的花帆觀察日記,也就是世界樹所寫下的傳說中的傳奇傳說。
梢,空之女神所種下的世界樹。
很久很久以前,距今千萬年的光陰記載,天地渾沌之初誕生代表光與陰的創世神,極端的元素使兩者間天然的排斥產生爭鬥,兩敗俱傷,天地碎裂。
陰之神殞落所形成的漩渦吸收一切生靈的惡念與腐敗,形成污染的渾沌深淵。
心繫萬物眾生,代表光的空之女神則在上頭種下世界樹,以她的神力施肥、淚水澆灌耗盡力氣的女神便在世界樹下陷入永恆的沉眠。
寂靜的大地之上吸收養分,日漸茁壯的世界樹擔負起世界支柱的責任,壓制深淵,消滅一切罪惡,致力純潔無瑕世界理想的善惡之樹。
這就是《世界樹的傳說》。
「你知道了……深淵會毀了未來,我正在做很了不起的事,這是我的使命。」輕輕一推就能離開,可梢並不想這麼做,放緩語氣道:「所以乖一點離開這裡吧……不用擔心我。」
──花帆さん不用在意我。
「我不要,我不要,我很在乎很在乎梢前輩!」
不奇怪嗎?背負著一切,獨自前行,彷彿陷入流沙的旅人,求助無門只能在絕望中一步一步自我毀滅,這樣的未來……太難受也太悲傷了。
死因是孤獨致死。寂寞,兔子一小隻,如果太寂寞、太寂寞會死掉的。
龍呢?花帆搖搖頭,「吶世界樹大人比起了不起,聽起來卻相當的孤單……吶,世界樹大人……梢ちゃん、梢前輩我不可以嗎?不能夠跟你一起,完成你的理想嗎?」
「……花帆你真的是一個不聽話的壞孩子呢。」
「嗯花帆是壞孩子,所以需要梢前輩,梢前輩必須好好盯著我。」
請你負起責任,花帆得意地蹭著梢的側臉。
「畢竟照顧花兒可是細緻入微,相當纖細的活呢!
如同花朵的培育,無論是讓我盛開還是枯萎都是梢前輩的責任,請負起責任好好照顧我、培育我……而我……」
──我就會更在乎更在乎梢前輩喔,連著梢前輩的份我會更關注、更關注梢前輩!
「而梢前輩如果太過注意我而忘記自己、忽略自己,那我就要比梢前輩更加更加注意梢前輩,溫柔的、我最愛的梢前輩,我會更在乎更在乎梢前輩喔,連著梢前輩的份我會更關注、更關注梢前輩!」
直率的、不加修飾直達人心的言語,往往最撼動人心。
「……所以,我可以嗎?」
兔子衝撞,明明小小的,可是這小兔子正面衝撞卻能將梢嚇得退縮,可是逃不了,無處可逃也不想逃,直直讓小兔子跨越停止線,闖入她的心,努力縮短彼此的距離,堵住她的退路,蹦跳然後一舉逮捕她。
「當然了……怎麼會不可以?只有你是可以的。」
──世界樹大人比起了不起,聽起來卻相當的孤單。
對啊。非常、非常的孤單。輕捧著懷中的花帆,護在胸口,深怕傷害到一根毫毛。梢低下眼瞼,「是啊我……孤單,有一點吧,會寂寞喔……稍微一點點吧。可是──」
可是,沒關係了。
世界初生,荒涼而沉靜,寂寞的樹遇到了不會綻放,夢想卻是綻放的花朵。
「初次見面,我是花帆喔,我的夢想是綻放──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生長在這個地方,但還是歡迎你!」
希望之花,我的命運之人,我的希望之花。
那是關於悠久的從前,初始之樹與希望之花。
初始之樹與希望之花。
發出智慧的眼神,慈明顯露出滿頭問號,「那啥?」
「呵呵,慈你的神官考試我可能要跟妹妹商量一下難度了。」女王捧著傳傳傳微笑道,「這不是教典記載的傳說嗎?提問,《初始之樹與希望之花》是一則什麼樣的故事呢?」
沒有想到提問者,總有被人反問的一天。
「喔呀喔呀呀~啊不要啦~」最討厭讀又厚又重又文謅謅的傳統教典,慈絞盡腦汁,為了她的考試,她得動動她的灰色腦細胞。
碰──爆炸在身旁響起,冰與火、風與冰彼此的碰撞將慈的防護罩炸飛,揚起她鐵打的瀏海。
飛到眼前的冰刺,「雷神的咚咚咚!」瑠璃乃及時救援一一擊飛。
「謝啦瑠璃ちゃん!」慈朝另一邊喊:「你們打架避開這裡啦!」
沙耶香扭過頭喊,「啊非常抱歉!」
「擒賊先擒王啊,先攻擊女王什麼的呵呵……雖然之前為了正確,我肯定會這麼做啦,沙耶香騎士不要大意囉!」
揮著短劍,沙知從沙耶香頭上落下,「沙知不會讓你動沙耶。」接著一把槍掃過沙耶香頭上,一招藍紫色的冰刺彈飛槍尖運行的軌跡,促使沙知抓住槍桿翻了身。
「喔呀~可惜了。」
「綴理大人非常感謝。」
「嗯我是沙耶的夥伴。」
終於脫掉長年偽裝的身分,司的心情從沒有像今日這般輕鬆,「哈哈真有趣呢冰與火的組合還以為會不協調,綴理大人跟沙耶香可真是默契十足呢。」
綴理、沙耶香與沙知、司對峙著,你來我往的,明明是敵人,可是都在戰鬥中不約而同地看到彼此的笑容。
破除幻想,記憶起梢的一切,自然也想起了本不該存在於王國的兩個人──騎士長司穆拉諾與聖騎士長沙知瑪格努斯迪烏斯,魔獸王,更正是魔王的兩名大將,阻攔在王家書庫也就是世界樹通道的入口。
「沙知好久不見,司姐早早。」綴理舉手,「啊不對早上才見過呢,現在是晚晚~」
「喔呀一開始就是打招呼嗎?意外有禮貌呢。」
沙知還以為會在魔獸王之戰殞落,等大家想起記憶再度見面會有些尷尬。
沒想到再次見面還是這樣軟呼呼跟老朋友打招呼的輕鬆氣氛,該說是綴理的特質就是這樣讓人軟呼呼不自覺放鬆吧。
捏著下巴,她忍不住揚起嘴角,「不過就算是我可愛的後輩們也不會手下留情喔。」
「沙耶香唷,好久不見,雖然你不久前見過我了。」究竟是在說遙遠的過去還是說今日的早晨呢?或許兩者皆有,司舉手,「綴理早啊哈哈,為了未來我只能阻擋你們啦,還是我要以姐姐的身分拆散相愛的你們兩位呢?」
「不行,就算是司姐也不可以拆散我跟沙耶!」
「現在是晚上啦,司姐你哪裡學來惡役姐姐設定啦,嗯好像本來就是?不對不對,那就綴理大人不要跟著入戲啦……」沙耶香揮揮手趕蚊子似的,連忙吐槽。
真奇怪,明明是戰鬥卻非常的鬆懈,應該要緊繃繃、硬梆梆的,可現在卻是軟呼呼、鬆鬆軟軟的氣氛。
「呼司姐,好久不見。雖然我們早上才見過,我非常的高興。」沙耶香召喚冰刃擺好架式,「正如我之前所說,司姐我會滿懷敬意,與你決戰。」
綴理跟沙耶香負責對戰,製造機會讓花帆闖入王家書庫,慈跟瑠璃乃負責保護女王,分工明確也配合無間。
無論是夥伴,還是敵人。刀劍碰撞,魔法紛飛。明明是在互相殘殺,知道是敵人,都有不能讓步的理念、不能退步的信念。
可是彼此都在對方的臉上看到笑容,難得的機會,第一次戰鬥是那麼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