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九．競爭意識》
「我有兩封壞信，想先看哪一個？」
「不是一封好一封壞？」
「你看了就知道。」
「四季之風」的隊長把兩封信一同掉給他，攤手。老人悠遊地打開，在她面前慢慢地閱讀。今天他不在圖書館，而是在老師宿舍後的樹蔭下乘涼。正好是公器私用的好地方。
「分明就是兩封好信。」老人眉開眼笑。
換來一張臭臉。「對我來說都是壞。」
「白看成黑，黑說成白，是軍師可貴的才能呢。真是的，又向我展示你的能力了，是想我多讚賞你？誇讚的話是肥料，能栽培美麗的種子，我不會吝嗇喔。」老人抬頭，便是悅目的綠意。
「被你誇了耳朵會發霉爛掉，真是多謝你的好意了，黑白不分的老人家。」
「彩攸，對赫茲老師不得無禮。」主人斜視她。
「阿克西斯小姐，沒關係沒關係，這是我們師徒的情趣。」
「沒有情也不有趣，虧你說得出口，禮義廉。」
「哈哈，師爺跟攸攸拌嘴好搞笑。」徒孫樂呵呵的，「我也想跟師爺變得更要好！你叫我們去的獸人村真是太棒了！」
「噓！可可小聲說！」「訊鴿」的秘密成員緊張地提醒，幸好這個樹蔭附近沒有他人。
今日難得，一行四人一同向老人「匯報」。她們或多或少，都被老人捲入他的大計；或多或少，都帶著疑問。
「放心，很快就有機會了。」老人壓低聲線，裝模作樣地說：「你也是軍師系的學生。」
「真的？」徒孫高興得跳起來，「我可以跟攸攸一樣？太好了！攸攸你看，連師爺都認可我了，我才不笨！」
為免提及「兔」這個字眼，她在大家面前改口稱隊長為「攸攸」。
「下個學期的事……」彩攸的自言自語欲言又止，「他一定是盲了。」
「呵呵，可露可也很能幹。言歸正傳。」他保持微笑，「既然阿克西斯小姐沒告密，亦無大義滅親，我可以看作阿克西斯小姐默許『我們』的存在嗎？」
「我對你們的生死沒有興趣。」阿克西斯小姐，即是「四季之風」重要的戰力，澪凜瞄了一眼隊長，「但是要可露可和春香投身在你們的理想，太危險了，請赫茲老師你別偷偷摸摸拜託她們做不見得光的事。」
反對兩位好友的盲目追隨，二人的立場一致。
「那我光明正大的向你提出『交易』吧，阿克西斯小姐。」赫茲刻意加重稱呼她的語氣，「要是你肯協助我，默許我們自由活動，甚至跟我們作買賣，我保證彩攸不會跑掉，我也會站在阿克西斯家那邊。阿克西斯小姐將來是家主，總有一日要學會親自跟人談判，對吧？」
一反說話不清不楚故弄玄虛的作風，這次赫茲坦白他的目的，跟彩攸向澪凜說的推測相近。
「哼，別說得我像件貨物能給你擺來擺去。」彩攸生氣地指著他的鼻尖，「你不是這都看不懂吧？我拿信給你，不是由你決定我要不要跳槽到絲蘭家，你的保證算得什麼？阿克西斯小姐，不用理他，我沒打算要跑。」
「赫茲老師，我知道絲蘭家想得到彩攸。即使沒有你的保證，我也信任她。」澪凜按下她的手，不卑不亢，「站在阿克西斯家的立場，赫茲老師你的提議非常吸引，但需等我成為家主才能答應這場交易，現階段我希望保留這份提議。」
作為第一次嘗試的「談判」，算是回答得不錯吧？澪凜的心跳得很快。照她在獸人村看到的光景，他們沒有武裝，都是普通的獸人，侵略或掠奪的機會不高，作買賣對阿克西斯家利多於弊。難就難在如何跟父親商討這件事，澪凜想像不了父親的反應。她也不知道父親什麼時候才會傳位給她。
從小父親和官員就不讓她跟商人或貴族談判，怕口才笨拙的她得罪人，只有從旁聽過父親的姿態，一聲不響。此時此刻的她，沒有家人在旁，只有彩攸這面後盾。
待澪凜上位？不知要等到何時。他能等，「訊鴿」未必能等。
「嗯，果然彩攸全都告訴你了。好，給阿克西斯小姐你更多時間考慮吧。」赫茲的臉從不慌張，渴望著急不會寫在臉上，「那你們都知道彩攸是雪兔……半獸人了？謝謝這份大禮。」
「其實我和可可早就知道了……不過彩攸平常都是人模人樣，甚少讓兔耳朵出來，我們都沒有特別當她是半獸人。」
「是啊，雖然攸攸的兔耳朵很可愛，但不是常常能見到，真可惜。攸攸只是身體多了兔耳朵，但內心絕對是一個人類，師爺不用擔心！」
後者認同，但彩攸感覺到她的身體不單是「多出兔耳朵」那麼簡單。除了兔耳朵帶來的敏銳感官、外在的非人元素，還有著奇怪的生理。
「她的為人我信任，但動物和人類交配不會誕下獸人，獸人和人類交配亦不會誕下半獸人。問題來了，你從何而來？」赫茲收起仰望，如野獸般銳利的目光釘住彩攸，「不知道，對吧？畢竟你失憶了，也問不出個所以然。我必須警告你，不能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到時候我都保不住你。」
「又不是我想被人發現的……你不通報國家，是想拿這個秘密要脅我為你辦事，做你的私兵？別忘記我也有你的把柄，不想獸人村消失就當沒事發生。」
「攸攸，你說這句話就像反派。」
「赫茲老師，『訊鴿』的行動交給我就好，不要牽扯到她們。」春香上前護住隊友們，「『訊鴿』還有其他獸人村嗎？我會幫忙停止紛爭的！」
栽培一棵好樹，不能操之過急，猛下養份。赫茲順理鬍子，自覺今天澆灌了施肥了，功夫已足，需耐心等待。
加入「訊鴿」是春香自身的意志，彩攸甚至澪凜都無權干涉，她們亦尊重她的決定。經過這次獸人村，春香成功阻止再一次的鬥爭，便對自己勸架的能力充滿信心。和平的第一步，是放下手上的武器，心平氣和地交談。
「時候到自然會安排給你，不用急，春香。呵呵，你們大可放心，接下來的暑假我不會給你們委託，我自己也要離開雷格爾學院辦事。」
「暑假？」彩攸愕了愕。是她聽錯了嗎？這個如此現代的用詞，居然會出現在異世界？不是，是居然會給學生放長假期？真是太有人性了。我一定要擺爛擺到九月新學期！
「對，學系的老師都會出遠門尋找合適的人材，邀請他來到雷格爾學院。這段期間沒有課堂，你們可以自由訓練，也可以回鄉。委託的事會交給另一位老師，完成委託會有額外的軍餉。接受委託必須以隊伍為單位，缺人可以跟其他隊伍組成臨時小隊。」赫茲詳細解答，然後拐了個大彎，「不過，阿克西斯家有喜事，暑假不在雷格爾學院吧？」
「赫茲老師消息真靈通。抱歉，我們家沒有邀請你。」澪凜垂頭。
「沒關係，彩攸代我去就好，我還要到軍隊露面。好了，上課的鐘聲響起了，新學期見。」
「等等，赫茲老師。」澪凜叫住了轉過身的他，「為什麼你選擇了阿克西斯家？」
這才是澪凜最想問的問題。阿克西斯家正漸漸走下坡，赫茲卻在微小的地方都幫助她。不親近其他強大的貴族，而選擇了被眾人瞧不起的阿克西斯家，她怎想都想不通。
「阿克西斯家是西區三大家族之一，要是缺了你們，就無法平衡三家的勢力了。」赫茲眺望遠地，「費列多家和絲蘭家最近好多小動作，阿克西斯小姐你要警覺一點。」
「謝謝你的提醒，我們告辭了。」澪凜沉下臉，一語不發地轉身，直向貴族教室前進。
彩攸聳聳肩，悄悄地跟她們說：「我要走堂，回房間睡覺，你們加油。」
「攸攸又走堂，狡猾，壞學生！」可露可高呼，赫茲卻假裝聽不見，只是笑咪咪的看著她們。
她們早上才回到雷格爾學院，彩攸已經打定主意今天什麼都不幹，用自身行動抗議赫茲的公器私用。之後不用理赫茲，可以好好放鬆，這個暑假一定要舒舒服服渡過！
「我們又沒彩攸聰明，沒辦法……可可，走了喔。」春香拉著可露可的手離去。
她倆走到半路，可露可忽然想起赫茲的話，「對了，凜凜家有什麼喜事？所以凜凜和攸攸暑假不在，我們怎麼辦？」
「阿克西斯家的……啊，難道是！」春香的腦袋「叮」的一聲，想起重要的盛事，「嘻嘻，趁這個機會，我們也回鄉吧！」
「河川村在凜凜家領地裡，跟凜凜順路沒錯。但是，我……」可露可膽怯的臉滿是猶疑。
「放心，有我在。」春香牽起她的手，笑著說。
＊
貴族課堂結束，澪凜不放過一分一秒，剛回來便要訓練。有太多太多事塞住她的腦袋，她好想藉著汗水把它們揮發掉。她收拾課堂上吸收的內容，搖搖頭，拿著劍站起，卻見好友莉惠先行一步，步向平民教室。跟莉惠有關係的平民，她只想到「帝王」的沃修。但她怎會親自找沃修呢？這種事交給查洛就好。
奇怪，奇怪，澪凜心底起了疑心，這微小的舉動揪住她的神經。這份疑心夾雜著廣睿與赫茲的話語，莉惠的背影便生出別樣顏色。
她的腦海還浮現了一個人的臉容。直覺告訴她，莉惠也想著同一個人。嘴唇緊閉，拳頭握起，她偷偷地尾隨好友。這應該是跟自己有關的事，為何要偷偷摸摸？她不知道。
莉惠先是往平民教堂張望，一會後便轉向，往圖書館探頭。圖書館鎖上大門，空無一人，她再次轉身，朝貴族宿舍進發。澪凜每跟她到一個地方，心便跳得愈快，彷彿一步一步驗證著她的猜測。
最後，莉惠來到澪凜的房門前，敲門。
「彩攸，你在嗎？我有事找你。」
澪凜的心臟快要跳出來了。她捏住轉角處的木柱，牢牢抓緊，竭力按下即將彈跳的雙腳與緊繃的聲帶。
「絲蘭小姐？請進，我馬上泡茶。」門開，彩攸迷糊的雙眼一見意外，又不算太意外的來客，馬上就清醒了。
莉惠隨即入內。澪凜則在門外，屏住氣息，耳貼牆。彩攸怎麼沒去上課這件事，她都沒發現，全神貫注在她們的對話上。
「你和小凜拜訪了我家呢。」坐下，莉惠平靜地道。
「絲蘭小姐收到父親的信？果然是因為這件事……」瓷杯碰上瓷碟，發出清脆的一聲。
「既然你心知肚明，我就直問了。你要做我的近身僕人嗎？」
澪凜的手緊握得發痛，留下指痕。
「請容我拒絕，絲蘭小姐。」彩攸的話非常清晰，語不含糊，「讓絲蘭大人產生誤會，是我的疏忽，煩請絲蘭小姐代我答覆。」
呼吸變得暢通了。
「嗯。沒問題。」莉惠乾脆地點頭，「我沒有撬朋友牆腳的惡趣味，只是爸爸吩咐我，我要給他一個交代。」
「感激不盡。可是絲蘭小姐無意的話，直接回信告訴絲蘭大人我拒絕，不就好了？不需勞煩你來見我。」
莉惠忽然站起，打開門，「小凜你也想知道，是吧？」
她差一點就倒在好友身上。她愕然地望著她，尷尬不已。
「呃，莉、莉惠，我、我不不不是在偷聽，我、我……」
「無法得到人才，真是遺憾。我們在阿克西斯家再見，到時候不用我說，爸爸也會看得出你的忠心。」莉惠俏皮地眨眨眼，「不過，彩攸你在阿克西斯家還有機會服侍我，到時候改變心意就來找我吧。」
「在阿克西斯家見？什麼意思？」
「小凜還未告訴你嗎？小凜的姐姐的婚禮在阿克西斯家舉行，絲蘭家和費列多家當然會出席喜宴。」
「我打算接下來就講的……莉惠，不准勸誘彩攸。」澪凜站到她們二人中間。
澪凜的眼神，有半點不信任。居然有半點那麼多，從前的小凜可是百份百信任好友的。還有一點敵意，不得了不得了，莉惠都不知道小凜會對好友擺出這等臉色。
「就算不是近身僕人，我家也歡迎你來擔任其他職份喔。」莉惠無視高牆，從旁拋話。
澪凜本就該對貴族抱有疑心，朋友也是。絲蘭家和阿克西斯都是西區的貴族，但並不完全是合作關係，澪凜太沒緊張感，亦太信任莉惠。這對絲蘭家固然有利，莉惠卻更想幫助好友。她樂見好友的成長，她等這時刻等了許久。
「當我的近身僕人就夠她忙了，不用跑到絲蘭家兼任！」
「她不是閒到可以補眠嗎？」
真是太有趣了，但今天的戲弄就到此為止吧，來日方長。
「眠……喂，彩攸，誰准你在上課時間回來睡覺的！給我出來練習！」澪凜醒悟過來，一手揪住她的衣領。
「誒，誒，怎麼箭頭彈到我身上了！等等，讓我換衣服！」
「不打擾你們了，阿克西斯家見。」莉惠留下輕輕的笑聲，踏出愉快的腳步，關上房門。
哪來沒有惡趣味，明明超壞心眼！對我說的話不是向我說的，是向阿克西斯小姐說，絲蘭小姐果然不能少看。彩攸惱怒地換上輕便的服裝，她美好的懶惰中午被她毀了！她本來可以慢一點才煮午飯，可以多睡一會，可以……
「你剛剛也聽到了，我姐姐結婚，你要跟我回家。兩天後出發，給我醒醒定定，不要出醜！」
彩攸望見戶外的烈日，心中死死氣地想著：美好的暑假，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