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散后,御书房内,丞相恭谨地跪在龙案之下,头低垂至几乎触及地面,他窃窃私语道:“陛下,赵汐在上元宫宴上公然挑衅您的威严,在百官和众妃嫔面前放肆无礼,实在是大不敬。此人野心昭彰,若不加以遏制,日后必成祸患。”
皇帝微微颔首,沉声道:“丞相之言,朕心中自有分寸。只是,若此时贸然动赵汐,恐会引起朝野动荡,让世人指责朕心胸狭隘,不能容人。”
丞相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继续道:“陛下,若真如赵汐所言,北戎侵犯我朝边境,陛下可命她率军征战。渭州现有守军八万,若陛下不拨兵增援,渭州必失。这正是趁机治她罪的契机。若她得胜归来,陛下便可大加封赏,彰显皇恩浩荡;但是......”
丞相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他低声补充道:“沙场之上,生死难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臣有一计,或许可以......”丞相的声音逐渐低沉,似乎在酝酿着更为阴险的计谋。
“便依丞相所言!”皇帝眼神一凛,断然道。
***
渭州。
自从京都回来,赵汐便一直在军营练兵备战,朝廷更是派了人下来监督军务,名义上是协助,实则是监视。赵汐心知肚明,却也不以为意。
将军府里,李云裳无事可做,每当她想要找宋可卿消磨时光、排遣寂寞时,珠儿总会以种种借口将她拒之门外。甚至有时,珠儿还会神神秘秘地透露,宋可卿正在处理一些紧要事务,实在不便受到任何打扰。
某天,她带着几只狼犬在府上闲逛,路过宋可卿那座院落,几只狼犬狂吠不止,她似乎还看见了一个身影翻过了墙头,宋可卿发现她时,脸色明显有些慌乱。
李云裳心中疑窦丛生,但又不便直接询问,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带着狼犬上前打了招呼,珠儿却又再次拦住了她,说是宋可卿身体不适,要回屋休息了,不宜打扰,宋可卿本人,看她的眼神也有些躲闪,让李云裳更觉奇怪,身体不适吗?可她看见的分明是粉面红唇,精神饱满的模样。
她是知道宋可卿与沈衍之间,虽为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的。如今所见之景,莫非……李云裳惊愕地捂住嘴,但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宋可卿在将军府素来深居简出,除了与自己偶尔在自己的院落走动,大部分时间都与珠儿一同在屋内刺绣、品茶,言谈举止间尽显文雅得体,俨然一位真正的大家闺秀。她断然不会做出那般出格之事。
李云裳摇了摇头,将心中的猜测抛诸脑后,暗自忖度,许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她识趣地转身离开,身后的珠儿重重的松了口气。
“小姐,真的好险啊,差点就让她发现了。”珠儿拍了拍胸口,一脸的后怕。
宋可卿已敛去慌乱之色,转而换上的是娇态可人的浅笑,本以为她此生要在将军府以沈衍妻子的身份终老一生,却不料会迎来这样的转折。
与华春私下会面,可能是她此生做的最大胆的一件事了。想起那天,她正在屋内刺绣,珠儿突然神色惊慌地跑了进来,说是在城中遇见了熟人,她本是不信的,待人到了眼前,垂死的情意又死而复燃。
她已为人妻,本不该抱有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可当她看见华春的那一刻,所有的理智和原则似乎都烟消云散了。特别是当华春诉说着同样对她的思念与牵挂时,她的内心更是波澜起伏,难以平静。之后的每次相见,她们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是纸就有包不住火的时候,但她们依旧沉溺于这份偷来的欢愉中,无法自拔。
“珠儿,你说,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
一旦被人发现,她们两人都会身败名裂,甚至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些,宋可卿不是毫不顾忌,而是选择性忽略。她压抑的太久,宁愿活在当下的欢愉中,也不愿去面对未来的不确定和痛苦。
“小姐,您别想太多了。”珠儿安慰道,“我们小心些,应该不会被人发现的。再说,您和华公子是真心相爱,与其在这将军府里整日郁郁寡欢,倒不如追求自己的幸福。只要您开心,珠儿就心满意足了。”
宋可卿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这份幸福是建立在欺骗和背叛之上,背弃了多年以来她接受的礼仪教养和道德约束,她始终无法彻底心安理得。
“只不过李姑娘经常过来走动,我怕万一......小姐,我们还要再小心一点。”
小心驶的万年船,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预想,就算是要抵上性命,她也要带宋可卿离开渭州,离开将军府。
为何相爱之人却难相守,金钱与权力竟成桎梏。华春每每想到此,心中便涌起无尽的愤懑与不甘,手中包裹着的药材的油纸被她捏得皱皱巴巴。
华老汉瘫痪在床,全凭华春一人照料,他不知道当年华春为何会同李云裳闹掰,自那以后,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到了京都,有了一份稳定的生计,日子虽然清苦,好歹也有了一席容身之所。
华春却告诉他要离开京都,去往渭州,女儿的心思他怎会不明,近日来她的举动也越发反常,不是发愣傻笑,就是夜里时常叹气辗转反侧,他已经阻止不了什么了,只嘱咐她千万不要惹上祸事才好。
“爹,我有分寸的。”说这话时她其实也心里没底。
一日复一日,她们就在这种胆战心惊中度过,每一次的相见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的别离都像是从火海中逃生。
春日的一场大雨,彻底捅破了这处密不透风的窗,李云裳湿透着衣裳,急匆匆地闯进了宋可卿的院落,珠儿阻挡不及,两人相依相偎的画面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入了李云裳的眼帘。她呆立在原地,雨水顺着发丝滴落,溅湿了裙摆,努力的理清了眼前的景象带给她的大量信息。
脑袋顿时疼痛不已,零零散散的记忆在这一瞬间被重新拼凑起来,她痛苦的捂住了头,身体摇摇欲坠。
“你...是华春。”
之后是长达可称诡异的安静,三人围坐在一张桌子旁,只有外面大雨倾盆的声音在房内回荡。
“李姑娘,这都是我的主意!小姐和华公子是真心相爱的,你也知道沈衍他并不爱小姐,小姐在这里也是独守空房,过着如同守寡一般的生活。我于心不忍,才会偷偷帮他们二人相会。李姑娘,这件事你一定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如果传出去,小姐的名声就毁了,她这辈子也就毁了。”珠儿带着哭腔,双膝一弯,跪在了李云裳的面前。
李云裳盯着对面的二人一言不发,木然的咬着指甲,她的指甲已被咬得参差不齐,指尖上渗出了丝丝鲜血,但她也毫无知觉,对珠儿的恳求亦没有回应。
“云裳...”
宋可卿试探着唤了一声,李云裳忽然骇人的笑了起来,“你住口!”她嘶吼着,声音几乎撕裂了寂静的屋子。
她的双眼赤红,呼吸一上一下地起伏着,胸口剧烈地颤动着,满腔的愤怒和悲然都倾泻出来,视野在投入雨幕后一片朦胧。
“我还不如,不要想起来呢。”
***
她没有将她们告发,只是一点点把自己失忆前后的所有事情都重新梳理了一遍。她们还有没有继续见面,她不得而知,赵汐得空回来探望她,她不觉得高兴,只觉得可悲。
“对不起,赵汐,你不是...”
她把头一偏,避开了赵汐的亲近,云里雾里的吐出这么一句,赵汐一怔,不解地问道:“云裳,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了?”
李云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斜过视线,蓦地把眼睛一闭,赵汐的关切与温暖,刺的她生疼。她宁愿自己一直错下去,至少那时,她一直误以为,赵汐便是常往她梦中做客,是她魂牵梦绕,心心念念的良人。
可是,她错了,错的离谱。
“赵汐,我累了。”她轻轻地说,疲惫之意溢于言表。
赵汐垂下眸子,片刻后起了身,又过片刻,是门关上的声音。
屋檐下,雨滴啪嗒啪嗒地打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水花,盖过了赵汐的脚步声。
李云裳方坐起身,窗外的雨似乎没有停下的迹象,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一般,阴沉隐忍,她不愿再做华春讨厌的人。
***
远在蜀州的宋员外夫妻终于想起他们远嫁渭州的女儿,在得了许可后,携三俩仆从,千里迢迢前来看望。
毫无预兆的撞见了宋可卿与华春相拥的画面,那一刹那,世界都静止了。
宋员外脸色铁青,颤抖的手指着两人,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被撞破的两人脸色苍白,如同被雷击中一般,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宋夫人该打在宋可卿脸上的巴掌,终究是被华春挡下。等待她们的是将军府主厅,座上赵汐同沈衍那如出一辙的脸上怒而满腔。
华春被五花大绑,宋可卿颓然地坐在一旁,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主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按南朝律法,男盗女娼当处以极刑。你唤华春是罢?私通主母,罪不容诛,来人,拖下去,杖责八十,即刻处斩!”赵汐重重一拍桌案,厉声喝道。
“至于嫂嫂,此事关乎将军府颜面,不宜张扬,如何定夺,交由伯父伯母决定。”
宋可卿听到此处,如同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整个人软倒在了椅子上,眼中泪水簌簌而下。
华春被拖走时,她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双手紧紧攥住绳索,拼命想要将华春救下来,奈何力气不够,被两名侍卫一推,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华春!华春!”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试图爬过去抓住她的手,宋员外气的浑身发抖,抬起脚便往宋可卿的身上踹去,却被宋夫人一把拦下。
“老爷,可卿她...”宋夫人哽咽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宋员外喘着粗气,胸膛起伏不定,他瞥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女儿,又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华春,那目光犹如一把锐利的刀,要将她千刀万剐。
“将军,贤婿,是我夫妻二人教女无方,才会让她做出此等丑事,实在无颜面对各位。”宋员外说着,拖拽着宋可卿就要往门外走。
宋可卿她挣扎着,泪眼婆娑地望向华春被拖走,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这即将上演的惨剧:“且慢!”
是李云裳,她得到珠儿的消息便即刻赶过来了,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律法只说男女私通当斩,若她们皆为女子,又当如何?”
她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上,让原本沉闷的气氛更加压抑。
宋员外夫妻面面相觑,显然是被李云裳的话给惊住了。赵汐和沈衍也愣住了,他们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宋可卿更是不可置信,眼泪都僵在了眼眶里。
“云裳,过来。”赵汐沉声唤道,“此事重大,不得胡言!”
“若是不信,验明华春真身便可!”她说着,深深的看了一眼华春,华春被押着,垂着脑袋看不见神情。
宋员外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抬头看向李云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惊恐。之前华春上门求见宋可卿,他无意瞟见她脖子下酷似梅花的印记,当时有所怀疑,但考虑到华春男身自居,便未深究,如今被李云裳这么一提,他心中的疑惑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
会是吗?会是吗?
他回过神,竟已到了华春跟前,“你,你把头抬起来!”他声音有些颤抖,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显得异常紧张。华春被人强行抬起头,露出了一张灰败的脸庞,满是绝望和痛苦。
华春的面容虽显得英气逼人,与寻常女子相比多了几分俊朗,然而细观其五官,比起男子却又更加柔和细腻。宋员外凝视着华春的脸庞,久久无法移开视线。他的目光随之落在了华春的脖颈上,那里一朵梅花状的印记。
宋员外惊愕失色,声音颤抖地呼唤着:“这……这是……”他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得连连呼唤宋夫人。
宋夫人闻声急忙上前搀扶住他,宋员外稳了稳脚步,艰难地咽下喉头的苦涩,颤抖的手指指向华春脖颈处的印记,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那……那不就是……”
宋夫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当看到华春脖颈处的梅花印记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朵梅花印记,她再熟悉不过。
宋家原本拥有两位千金,在宋可卿之前,宋夫人便已经诞下了一位女儿。谁料命运多舛,那位女儿出生不久,甚至还没来得及为她取下一个美好的名字,就遭遇了过路的匪徒劫掠,从此下落不明。
而女儿脖颈处那朵与生俱来的梅花印记,是她此生对女儿唯一的记忆。
“你,你可有父母?”宋夫人她颤抖着声音,盯着华春,心中既有恐惧,又有一种莫名的期待。
华春被押着,无法动弹,她沉默着,没有回答。睁着眼眸如同死灰一般,黯淡无光。不知他们为何突然问起她的身世,也不知他们为何会露出这般惊恐又期待的神情。只是心中绝望,早已无力去思考更多。
宋可卿在看她罢?一定恨她入骨了罢?
华春苦涩一笑,她早已做好了坦白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个秘密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揭开。
李云裳,她视线移到李云裳身上,那是什么表情?她是在哭吗?眼睛怎么那么红?她把在场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最后回到眼前的地面,将其视为生前最后的风景。
只是没等到下文,便听重重的扑通一声,宋可卿豁然昏厥倒地,再度醒来,她慌张的寻找着华春的身影,“华春,华春在哪里?爹,娘,女儿跟华春真的是真心相爱,你们成全我们好不好,爹,娘!”
宋可卿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泪水簌簌而下,她不顾身体虚弱,就要下床寻找华春。她的双脚刚触地,便因体力不支而摔倒在地,痛楚传遍全身,她却毫不在意,只是不停地呼唤着华春的名字。
宋员外和宋夫人冷着脸,看着她这般模样,牢牢地闭紧了嘴巴,他们不想说话,也不愿说话。
“爹,娘,华春是不是已经被处斩了?你们告诉我,她是不是已经不在了?”宋可卿声嘶力竭地喊着,抓着宋员外的衣袖,泪水打湿了那一片布料。
“卿儿,你们不能在一起。”
片刻,宋夫人不忍看女儿这般痛苦,只能颤声安慰着。
“为什么?因为华春是女子?我不在乎!爹,娘,你们不总说要女儿幸福,跟华春在一起女儿就很幸福了,你们成全我们好不好?”她拽着宋员外的衣袖跪倒在地,只有无尽的哀求。
“卿儿,你清醒点。”宋员外深吸一口气,沉声喝道,“她欺骗了你,你可知你有多愚蠢?”
宋可卿怔住,泪水仍在滑落,她颤声道:“我不在乎,我爱的是她,不管她是男是女。”
宋员外气得脸色铁青,双手握拳,女儿的眼泪更使她心烦意乱,他又重复了一遍,宋可卿却像着了魔一般,她当了太久的乖乖女,对父母的话是言听计从,但同李云裳相处久了,这次她想为自己争取一次,直到宋员外挥起的手掌重重落下,她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个鲜明的红印,嘴角也溢出了血丝。
但不仅仅于此,宋员外接下来的话更是令她崩溃,瞬间将她击的粉碎:
“卿儿,你可知华春是谁?”
“她是你亲姐姐,你们是同母所生的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