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Nanoha

自那天的冲动拥抱后，公爵再度忙碌起来，仿佛当天下午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但奈叶清楚地知晓那不是，也肯定地明白公爵亦是如此。她们默契地将之尘封于记忆角落，谁都没有提，就像无数个曾经在布里奇沃某个房间发生过现在却不为人所知的故事。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奈叶没在这件事上过分纠结，她答应了疾风，坐上前往秘密基地的汽车。汽车疾驰而过，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奈叶不由生出几分恍惚。碍于种种原因，她鲜少出门，平日活动最多的场所只有泰斯特罗莎的家族领地。尽管科技发展进入星际时代，帝国贵族仿佛仍活在旧时代无论是居所还是生活方式。

星际时代的建筑似乎同出一源，高耸尖端冷漠，竭力向世人描绘着科技伟力，人类总是满怀热情去征服改造自己所见的一切，这点在共和国尤为明显。[幸好研究所建在郊区，否则天天面对那些大楼，我肯定会患恐惧症。]记忆里的金发友人推着眼镜同她玩笑，曾经她深以为然，如今再见到现代建筑只觉得恍若隔世。

“待会下车用这根手杖吧。”伴着疾风话语的还有根被递到眼前的实木手杖，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疾风又解释道，“你现在用的手杖是阿克罗蒂文四世的标志物。尽管眼下能认出它的人不多，但保险起见换一根比较好。何况上面还有只猫头鹰。”

奈叶垂眸若有所思地看着横放在自己腿上的手杖。这根手杖是她初次住院时公爵所赠，当时她同公爵并不熟悉，公爵将手杖给她时也仅说这根质量较好，她就当普通手杖使用。如今知道手杖来历，再用这手杖她反倒生出几分灼手感。

疾风并未出声唤她，只将手中的手杖往她眼前再递一递。望着几乎递到眼前的手杖，她猛然惊醒从思绪里走出。忙同疾风道歉，奈叶接过手杖，将原来用的小心翼翼地放在身边。她刚放好手杖，车便停了。疾风往外一看，就招呼奈叶下车。

所谓的秘密基地其实是片工厂，绕过位于前面的厂房，她们才算真正到达目的地。刷过身份卡，疾风边走边替她介绍内部情况。这里是夜天集团的生产基地之一，归属于疾风名下，疾风将斯巴达克斯组织所解救出来的低龄奴隶安置在这，安排专人替他们授课，以便未来送出国时有能力生存。

“事实上他们当中有相当一部分人不是奴隶。”停下脚步，疾风指了指身侧的大教室，语气颇为古怪，“但也不是公民。”

灰色人口，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奈叶脑海里冒出一个词。共和国也有灰色人口，他们没有身份证明隐藏在暗处，管理起来难度极大，除非涉及重大问题，当地政府一般也不会过多理会。非法移民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桩难事，奈叶依稀记得在书房里姐姐这般对她说。

“非法移民？”不觉间，她将这个词说出。疾风尾调略微上扬地重复遍，随后摇摇头，湛蓝的眼眸里涌动着波涛，“如果他们是就好了。”

“哪怕是在共和国，非法移民也没有任何保障。”

“如果我说他们只是不在登记册上的奴隶呢？”

此言一出，奈叶微愣。疾风继续说道，“帝国奴隶的来源有三种，世代、罪罚以及。”说到这她略微停顿，直直望向奈叶才吐出两个字，“拐卖。”

手不自觉握紧杖头，奈叶面色微沉，如果不是中途遇险降落到帝国，她也不会成为奴隶。可她没有多言，只是沉默着听疾风继续说。

世代是帝国奴隶的最大来源，然而在帝国成立初期并没有奴隶制度。所谓的奴隶起初是被贵族人为划分的受歧视种族，贵族为保证自己权益推动通过修正案将所谓的低等种族变成奴隶，又利用这项制度在帝国内转移矛盾，维护自身统治地位。到后来甚至连被征服星域的部分种族也会被迫成为奴隶。这些世代为奴的人中有部分人从蓄奴场逃出，东躲西藏，寻找工作机会，他们的后代也因此生活在黑暗之中过着和祖辈一样的生活。

“他们没有选择自己出身的权利，却因为贵族的一己之私而饱受欺凌。”蓝眸内划过丝嘲讽，疾风收回目光，“事实上，如今帝国还有很多像他们一样的人未在奴隶名单但依旧无法入学。”

“受教育会让他们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地位，可这对他们而言真的是件好事吗？”见疾风欲反驳自己，奈叶抬抬手阻止对方，她望着教室里的一个孩子眼神却越过她飞向更久远的过去，“我被公爵带回布里奇沃之前，曾在帝国的养奴场待过半年。那里的人，”想到莎莎和约翰，她眼眶微红，握着杖柄头的指节泛着白，呼吸亦颤抖起来，她竭力稳住心绪，“他们在奴隶中也形成等级，每个人都安稳于自己的位置活得麻木，他们甚至连痛苦都感觉不到。能感觉到的人几乎都死于自己的清醒反抗。”她抿抿唇，向上仰头意图逼回泪水，“如果我们不能让他们脱离奴隶身份，单纯让他们觉醒只会令他们更加痛苦。”

她的话令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她们谁都没先开口。忽然教室的门被推开，孩子跑出来，拉着疾风问好，瞬间打破凝滞，让空气再度流动起来。几个活泼点的小孩缠着疾风说话，事无巨细地说着自己情况。还有几个好奇地打量她，凑在一起低声说话。

“你是狸猫小姐的朋友吗？”在简短的交谈后，他们中走出个孩子问她。

狸猫小姐，她抬眸看看疾风，觉得这称号颇为传神，好笑之余不忘回答孩子。得到她的回答后，孩子咧开嘴笑，回头冲小伙伴自豪道，“我没猜错吧，她就是狸猫小姐带来的新朋友。”

“那你也是新老师吗？”见她回应，又一个孩子大着胆子凑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问。

她投给疾风个询问眼神，疾风尴尬地冲她笑笑，“我们人手不足，老师很少，我偶尔也会过来给他们上课。”说罢，她又补充道，“你的问题我暂时无法回答你，但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能帮忙代几节课。”

眼睫微垂，奈叶深吸口气，半蹲下冲孩子温声笑道，“我是你们的新老师。”

从疾风那接过授课任务，奈叶便着手撰写教案，同几年前替艾琳娜授课不同，这群孩子只需要学习最基础的知识，而她所能做的仅是让知识变得更浅显易懂。

“这段时间疾风会一直在帝国，等她走后，如果你还想去夜天集团，可以找卡特安排车送你去。”

入夜清理完准备休息时，躺在一旁的公爵突然道。奈叶当下一惊，忙撑起身子望向公爵，喉头微滚，半晌说不出话。她拿不准公爵提起这件事是何意，是否知晓她同疾风在做的事。她不敢去问，狩猎场的事一直像根刺般扎在她心底，奈叶很难说服自己相信公爵改变态度。

事实证明，公爵的确不知道疾风私下所做的事。

“有些事我无意深究。”翻过身，公爵眉宇间尚带丝疲倦，许是情期的影响令她语气较平日温软不少。公爵温凉的指尖抚上她的侧颊，“而且你没发现自从你去疾风那帮忙后，比这几年在庄园里要开心很多吗？”

闻言，奈叶微怔，伸手握住公爵，“你不反对我出去？”

挑挑眉，公爵似乎对这个问题颇为意外，“我曾想过让你去帝国大学任教。”

若是她不曾想起过去，她会欣喜于这个安排，现今的她却只能庆幸自己未曾任教，奈叶按下眸底复杂苦笑道，“我不适合。”

“不。”公爵靠得更近，“是帝国大学不适合你。准确来讲，那群家伙只擅长用他们的傲慢骗取经费。”她难得见公爵如此刻薄，这倒更接近她印象里毒舌的帝国贵族，这般倒稍稍冲散内心情绪。她缓缓将身子放平，她想躲入公爵怀中，“公爵大人，有些时候你真的很难懂。”

“因为我前后矛盾？”伸手抱住她，公爵抚抚她的后颈，在黑暗和情期的遮掩下她主动让她窥见那个伪装下的灵魂，“奈叶，我有自己的立场，我的事仅代表泰斯特罗莎必须那么做，但偶尔我只想做自己。”

就像那晚的拥抱般，第二日醒来，她和公爵又默契地将之封存，恢复到平日的相处中。她们彼此心知肚明，那道挡在她们之间的耶利哥之墙依旧存在，她们谁也无法打破。

坐在车上，奈叶微微阖眸想着自己今日该讲授的课程，她想或许自己不该被过去的悲伤所蒙蔽。尽管她仍旧难以说服自己去相信他们不曾痛苦，但或许就像自己最初来到帝国时所想的，痛苦会转化为愤怒，让他们不再麻木。不过现在还是先好好让他们理解运算法则吧，奈叶笑笑睁开眼。

余光瞥见窗外时，她登时发觉不对，这根本不是前往工厂的路。她急忙摇铃叫停，司机连忙刹车道歉。不是以往送她的人，意识到这点后，奈叶眸色微沉，她握紧手杖，警惕地看着司机。鼻翼翕动，仔细回想着曾经受过教育，企图找到时机脱身。

她佯装安分的听从对方安排，趁司机放松时，奈叶突然出手狠狠将手杖敲在对方头上。万幸一击即中，她胸腔急促起伏着，然而她无暇顾及，推开车门，想要走到大路上，就在她下车的那刻，她眼底一黑便失去知觉。

再度醒来，是在间光线昏暗的房间内。奈叶浑身无力，她摇摇头，大脑仍旧浑噩，应该是被注射了麻醉类药物。她咬咬舌尖，想要保持清醒。

“很抱歉用这种方法请来马普尔小姐。”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顺着声音望去奈叶只看到个戴面具的女人，想来那道声音也使用了变卖器。

“你想做什么？”脑袋昏沉，奈叶根本没有心力同对方绕弯子，自然一并忽略了女人对自己的称呼。

“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向马普尔小姐请教。”女人不急不慢地走到她面前几步处便不肯再靠近，“你和阿克罗蒂文公爵是什么关系？”见她不曾回答，女人轻笑声，“换个问法，阿克罗蒂文公爵的Alpha情人是谁？”

对方的目的在公爵，瞳孔陡然放大，奈叶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是之前的人吗？她依稀记得公爵曾提过有人在找她，狩猎场的事已经过去三年，现在才抓她是否为时已晚。还是对方从哪里得到消息，想要挟持自己来要挟公爵。公爵怎么会受她影响，奈叶苦笑却还是让旭日之心发送消息。

“马普尔小姐，这些问题你真不知道？”女人又问句，继续道，“鲁珀特曾见过你，能让薇奥拉出手相护的家伙，你真觉得保持沉默我们就会放过你吗？”

鲁珀特，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奈叶咬咬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认识。”

“你怎么会不认识？你可是泰斯特罗莎从狩猎场亲自带回的奴隶。”女人蹲下身看着她，眼里写满嘲弄，“泰斯特罗莎向来讨厌奴隶，我很惊讶你竟然还活着。多稀奇，猫头鹰居然也被奴隶所迷惑。”

见女人挑明自己身份，奈叶呼吸稍稍停滞，她不清楚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旋即又反应过来，“你既然知道公爵厌恶奴隶，那你也应该知道拿我威胁不了她。”

“你不也在维护她吗？”女人反问道，“你自己也明白，为什么不答应我？”

“抱歉，无可奉告。”说罢，奈叶便不再开口，想着若是女人被激怒自己应该如何脱身。

怎知女人反笑道，晃晃手里注射器，拎起她的手注射进入，随着冰凉的液体注入血液，奈叶逐渐感觉后颈疼痛。“虽然你说泰斯特罗莎不会管你，但我还是好奇我们这位公爵大人在知道消息后会怎么做？”注射完，女人起身拍拍裙子，招手唤来仆人，“去叫我们的Omega朋友来吧，我猜她们一定对这个Alpha感兴趣。”

药效逐渐发作，前所未有的灼热感席卷全身。奈叶大口喘气，斗大的汗珠挂满额头，牙根处泛着痒好像有什么在往外钻。正当她昏沉之际，门被大力推开，数种味道混杂在一处，呛得她连连咳嗽。

“哟，沉香味的Alpha倒是难得。”不知道是谁的手伸到她脸上，那股呛人的味道愈发浓郁。奈叶掀起眼皮，只在那个男人眼中看到戏谑。她讨厌这种眼神，她用力咬咬舌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眼前人推翻，扶着墙站起来。她看着眼前穿着暴露的人群，踉跄着想往外逃，却被阻止。

刚刚的男人爬起来，箭步冲上前揪住她的衣领。她下意识抬拳回击，同他们撕打起来。奈何她素来体弱，几番拉扯下来，连房间都无法走出。后颈愈加滚烫，她渐渐看不清眼前，然而意识令她强撑着清醒，她无力阻止那群家伙靠近。就在她快失去气力时被另一个女人抓住时，枪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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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耶利哥之墙：传说中最为坚固的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