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盛大的庆祝仪式后，临睡前，我掏出手机给艾丽卡发了消息。

「艾丽卡同学，就和白天说的一样，明天早上九点在战车咖啡厅吧。」

马上就传来了回复。

「好，明天见！」

第二天一大早，我早早做好准备，和朋友们打了招呼之后就出发了。

八点四十五，当我走到战车咖啡厅门口的时候，已经看见穿着常服的艾丽卡独自坐在窗边的位置，正眺望着窗外。急忙推开店门，径直走向桌边，坐在艾丽卡对面。

似乎屋里的店员和顾客都在看向这边，隐约能听到背后传来议论的声音。可能是由于这里刚刚举行完决赛，全国四处赶来的观众还没有返程的缘故，即使是早上，战车咖啡厅也有不少客人在。而且，看起来基本都是狂热的战车道爱好者。哎呀，我们两个队长现在在这里可真是太显眼了，倒是这个因素没有考虑到呢......

「我来啦。艾丽卡今天没有穿黑森峰的制服吗？感觉真少见......」

「偶尔也想轻松一下嘛。还是红茶和马卡龙吧？」

「嗯......艾丽卡还是记得这么清楚啊。让我猜猜，艾丽卡还是咖啡和松饼对不对？」

「......这不都摆在桌上了吗？」

两个人就这样轻松地聊着天。果然，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啊。感觉就像以前普通的周末早上一样......不过，应该还有别的事情吧，之前不是说有话对我说吗？

「美穗，还有半年多就要毕业了吧，未来的安排已经确定了吗？」

嗯......果然啊。是毕业的话题。

「是的......应该会直接进入职业队伍吧，大概就在熊本。妈妈已经在帮忙协调了。」

「真好......你能继续战车道真是太好了。一定要加油啊。」

「艾丽卡同学呢？艾丽卡同学应该也会成为职业选手吧......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进入同一支队伍呢......」

「这次就是想和你说这个事来着.......美穗，我要去德国读大学了。」

「啊，和姐姐一样吗？艾丽卡同学好厉害！听说只有很少职业选手能够做到一边上学一边训练和比赛的......不过艾丽卡同学成绩那么好，一定没问题的吧......」

「美穗，我不会成为职业选手了。我去的学校也没有战车道专业。」

诶？

我是不是听错了......？

艾丽卡......不仅要出国，还要去一所没有战车道的学校了？

「艾丽卡同学，这是什么意思？」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连忙追问道。

「......就是字面意思，以后我不会再从事战车道了。美穗，昨天的决赛应该就是我最后一场正式比赛了。在最后以与你的比赛作为结束，能够这样真是太好了，我很高兴。」

直直盯着艾丽卡天蓝色的眼睛，想找到说谎的蛛丝马迹......好熟悉的感觉，是和昨天决赛之后一样，难过苦涩却又强颜欢笑的样子。

「骗人的吧......艾丽卡同学不是最喜欢战车道的吗？以前我们不是每天都一起废寝忘食地研究战车道吗？不是说总有一天要一起拿下世界冠军的吗？！」

「对不起，美穗......成为职业选手的开销太高了......我想尽办法也凑不到。对不起。」

挤出的笑容完全消失了，艾丽卡避开我的目光，低下头看向窗外。

「艾丽卡同学的家人，不支持艾丽卡同学从事战车道吗？」

「......这个......倒也不是不支持。」

「那为什么呢？你不可能自己选择放弃的吧！」

我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

「美穗，小点声......大家都在看这边......」

垂头丧气的艾丽卡小声嘟囔着。不知不觉，眼中只有艾丽卡了，抬起头才发现确实所有的客人都在看着我们。还有人偷偷拿出了手机，看见我的视线后马上又收了起来。

「到底是为什么！艾丽卡同学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吧！」

我压低身体半趴在桌子上，迎着艾丽卡的目光继续逼问着。

「......本来无论如何也不想告诉你的......我和家里人谈的条件是只要高中阶段拿一次全国大赛冠军，就资助我成为职业选手的......」

艾丽卡说完这句话就双手抱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趴在桌子上。

高中阶段......全国大赛冠军......等等......

高一的时候......是第62届，决赛是黑森峰对真理......当时我......

高二的时候......第63届，决赛是黑森峰对大洗......又是我......

高三的时候......第64届，决赛就在昨天......

怎么会这样......这么说来，不都是因为我吗。

「......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啊。你太温柔了，美穗。」

看到我呆住的样子，艾丽卡自言自语。

「赞助商呢？有联系过企业吗？」

我急忙追问。

「......倒是找到了两家，赞助条件是昨天的决赛获胜。」

「打工呢？边打工边训练？如果是艾丽卡同学的话，一定可以......」

紧紧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美穗，你知道职业选手训练和比赛开销有多少吗，自掏腰包的话，怎么也要每年好几千万日元的啊。靠打工是做不到的。」

好几千万日元？！每年？！

是吗。

妈妈和姐姐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事。

原来职业选手是要花钱的，很多很多钱。

原来企业的赞助是只有拿到成绩才有的，拿不出成绩就会被抛弃。

原来如果真的无法前行了......就只能放弃了啊。

原来战车道其实是这样的东西吗。

而且，艾丽卡的三次全国大赛决赛，都是因为我而落败的啊。不管是抛下旗车也好，还是带领队伍击败黑森峰也好......都是我干的。这样的话，岂不是......

我亲手粉碎了曾经最好的朋友的人生梦想。不，是我们曾经约定过的共同的人生梦想。

这样恶劣的罪责，不能用「不知情」来逃避的吧。

可是，如果不这样的话，我就......

我终于明白了，那些曾经感到困惑的事情。

为什么妈妈要对我这么严厉呢。明明只是战车道而已，又不是真正的战争。

原来，战车道本来就是真正的战争啊。为了活着......必须要杀死别人。

可从小就冠以西住之名，被妈妈和姐姐保护的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和小时候一样，把战车道当成好玩的游戏。在这种游戏中，我至今在一次又一次胜利中让双手沾染过多少人的鲜血了呢。

如今，这种罪行的报应终于到来了。我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失手杀死了绝对不想伤害的人。

本来以为，终于可以体会到战车道的快乐的。本来以为，终于可以用自己的才能去守护朋友们的。本来以为，终于可以用战车道为身边所有人带去笑容的。

可是，那只是大家刻意为我构建的温室里培养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天真吧。

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我的快乐，需要以其他人的痛苦作为交换呢。如果守护朋友，需要以伤害其他人作为交换呢。如果为身边人带去笑容，需要以其他人的泪水作为交换呢。

没有人受伤的战车道，根本从来就不存在。

明明以为已经找到了的，我自己的战车道，原来在现实面前这么不堪一击。

西住美穗，真的有成为战车道职业选手，在战斗中不断用胜利粉碎别人梦想的觉悟了吗。

在许久的沉默后，视野逐渐模糊，眼泪一滴一滴流下，落在面前的茶杯里。艾丽卡似乎有点被我的反应吓到，连忙递来纸巾。没有接过，而是哽咽着用自己都感到害怕的语气冷冷说着，似乎只有这样才有勇气继续面对她。

「艾丽卡同学，果然一直还是恨着我吧。」

「美穗......？」

「都是因为我的任性，才结束了艾丽卡同学的战车道吧！」

「美穗，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果然......战车道是不会带来快乐的。我最讨厌战车道了。」

啊。

想起来了呢。

离开黑森峰的那个时候......我也是这样对她说的。当时以为是最后一次和艾丽卡说话了。

果然......什么都没变呢。

这个世界没有变。

西住美穗没有变。

好的事情是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的。

只要我乘上战车，就会不断伤害别人。

「对不起......逸见同学......我想一个人先静一静......」

没等艾丽卡回话，我捂着脸跑出了战车咖啡厅。

连最后告别的话语，也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