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落地窗洒进这栋建筑的一角，洁净的地板肆意反射光线，太阳还在向高处运动，室内的钢琴声也逐渐高昂。钢琴对面有一部黑胶机正缓缓运转，旁边的沙发上，耳机线的另一端则是闭着眼微微摇晃着脑袋的女孩。

察觉到室内亮度的变化，她睁开眼睛，伸开胳膊取下唱针。

“霙，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希美摘下耳机，走到落地窗前合上纱帘。

有些微微颤抖的练习曲声渐止，霙的眼眸对上希美的目光，带着些疑惑发问：“什么事？”

“下个月初，你生日那天我们有个专场演出，想问问你的安排。”希美慢慢踱步到钢琴旁边。霙从谱架上取下平板电脑划划点点，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乐团的连休正好是6月28号开始。”霙将屏幕拿给希美，乐团日历上的29号到下个月4号被红线勾去，紧接着的是三日的合练与一日的演出。

“这次的节目单定好了？”霙接过希美还回的平板放回谱架，合上琴盖。

“定了一部分，要商量的事情就是这个。”希美与霙的目光重新相接，她缓缓开口，“这次想让你也一起登台。”

霙猛地站起，这动作把希美吓了一跳。她的声音少见的有些兴奋，双手攥拳抵在琴盖上。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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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奏家妹妹，好久不见。”霙刚从的士上下来就听到富有磁性的女声。一位金黑色卷发的成熟女性朝她走来，霙记得大家都称呼她“麻里姐”。

“上午好。”霙微微欠身向面前的女士打招呼。三人汇合后霙自然地站在希美的身侧，参与到等待其他成员的闲聊中。

“昨天希美发在群组里的solo很惊艳，希美说是你写的，简直可以用完美来形容。”麻里毫不吝惜赞美之词，把霙夸的有些不好意思。

“是和希美一起写的，时间有些赶。”霙腼腆地回复夸赞，身体又向希美那边靠了靠。

“各位早呀，可算又见面了，霙姐姐。”霙转身看向这稍显稚嫩声音的主人，她绑着高马尾，穿着宽大的黑色T恤配牛仔裤板鞋摇晃着走过来。

“早呀佳织。”希美冲她打招呼。

霙抬起手幅度很小地晃了晃，这是她最早认识的乐队成员。希美曾给她讲过她们相识的故事，霙很佩服能这位目标清晰并为之全力付出的后辈。

“出发前试了试姐姐编的独奏，手现在还在酸呢。”女孩龇牙咧嘴地揉了揉左手。“前辈已经练好了？”她看向在手机上戳戳点点的希美问道。

“当然咯，我比你多练好几天呢。”希美笑呵呵地抬头看她。

“诶——真方便呀。”佳织有些羡慕地感叹。

“那边，薰和亚树可算到了。”希美引导众人看向车站出口，一高一低的两人正并肩朝她们走来。霙记得乐队中最高的是贝斯手须藤薰，而现在她身边那位稍矮但身姿矫健的女孩便是鼓手亚树。几人照例寒暄，一起进入身后的建筑。

排练室藏在这座地方电视台大楼的地下一层，霙和希美最后走下电梯，跟着前面四人的步伐穿过停车场，停在一扇厚重的防盗门前。薰随手按下指纹，费力地拉开门。进入室内，与霙想象完全不同的场景在眼前铺开。

一套原声鼓与一套电鼓摆在远处的墙壁前，鼓的两侧用支架撑着两台音响，旁边的墙角还堆放着数个嗵鼓，用不上的镲片随意地立在嗵鼓旁。离堆放处不远的墙边靠着几个恒湿柜，里面立满了五颜六色的吉他和贝斯。排练室的中间立着两支麦克风，地板上的三堆效果器板互不干扰，红、黑、蓝三种颜色的线材在地面爬行。

“好复杂。”霙感叹道。

“有些乱，不好意思哦。”希美向霙抱歉道。但霙没太感觉出道歉的意味，倒是旁边的薰和佳织挠着头视线飘忽。

“对了，昨天到的键盘在这里。”亚树指了指进门右手边休息区茶几上的黑包。

霙走到茶几前坐下，轻轻拉开琴包的拉链，黑白琴键上立刻覆上排练室的暖色光，琴体崭新，中间屏幕上的覆膜还没有撕下。大家围观着霙取出键盘接通电源饶有兴致地试音，在霙露出满意表情双手离开键盘后又一起七手八脚将键盘支在希美那块效果器板旁边。

“今天算是演出前的最后一次集合排练了，下次再见面就是后天晚上的彩排了，这次要把20首预演曲目都过一遍，再根据效果敲定除了新专辑八首以外要演奏的曲目。”希美看着站在各自位置上的队友说道。

“如果能全部演奏自然是最好，但还是要选至少三首删减曲目应对特殊情况。有两支新出道的乐队要来做暖场，还在和主办方交接。”

“明白！”乐队成员们异口同声回应，霙则冲着希美重重点了点头。

最先排练的是确定演奏的八首歌曲， 因为最近才完成录制发行，大家都非常熟练。霙这边的键盘难度并不高，偶尔有灵光一现的快速乐句对她来讲也轻轻松松。随后按照时间由远及近继续演奏，在乐队最开始发行的歌曲那里，薰遇到了一些麻烦。

“薰，这里弹错了哦。”希美叫停了演奏。“这里的贝斯线虽然重复部分比较多，但是每隔几小节都有微妙的差别。”

“实在抱歉，是我粗心了。”薰仔细查看乐谱道歉道，随后她单独弹奏，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改过以后夏纪前辈的前卫风格更明显了呢。”

霙回想着乐队一开始的阵容，那个轻音部最后只有希美和夏纪留下，亚树在那段时间加入，主唱也变成夏纪。后来夏纪离队由薰补位，佳织也进入大学加入乐队，最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沉寂后迎来了狂野的主唱女士。

大家几乎沉默地完成了几首歌，基本没有什么错误。希美的心情似乎不错，她时不时会朝霙看过来，带着她那标志性的微笑。乐队的其他人也互相观察着彼此，轻松的氛围也反映在演奏上，每个人都在属于自己的段落尽情释放着自己。

最后一首曲子从佳织的重金属风格Intro Riff开始，随后是薰和亚树的加入，三人沉浸地演奏开头的段落，霙、希美和麻里认真地欣赏着。Intro段落大概持续半分钟，随后有些低沉的嗓音与希美的吉他声也加入。

「無限の風にさらわれて」

「眩しい稲妻を追いかけた」

「あの日の二人が見ていた」

「空は今も変わらない」

「夢が死んだ時代なんて」

「何があなたの事を変えたのか」

「自分を裏切らないで」

希美和佳织同时推弦，霙也在此刻加入迎接风暴般的副歌。麻里单手抄起麦克风架转身面向乐队众人，用力将头发甩到脑后，手指指向前方用陶醉的表情唱出有力的歌词。饱含冲击力的表演让五人表情凝滞。她的声音也变得高亢，眼中露出锐利的光。

「私は嵐」

「偽りのやすらぎを吹き飛ばす」

「私は炎」

「もう一度燃え上がれ世界」

「Blowing you」

霙在句尾弹出两个和弦后猛地发现鼓声消失了，大家也都逐渐停了下来。亚树正捂着脸趴在军鼓上喘气。麻里无辜地眨眨眼，把麦克风放下。薰走过去拍了拍亚树的背，亚树从鼓上起身，脸涨得通红。

“麻烦麻里姐不要随便向队友发散魅力。”亚树开始整理头发，重新将鼓棒拿回手里。

“哎呀不好意思，毕竟你在我正后方嘛，转个身就正对你了呀。”麻里用脚踢了踢绕圈的线，看向希美等待她的指令。

“到时候舞台下面估计尖叫声要比音乐声还大。”希美笑盈盈地讲。“从独奏那里开始吧。”

众人又将注意力收回到自己的乐器，亚树的鼓声先进，麻里跟着鼓唱出了独奏前的那句歌词。

「私は未来」

「永遠に感じ合う」

「You can get」

麻里的拉长音和亚树的滚奏引出希美的独奏，这是一段几乎所有日本速弹吉他手都会训练的公式化点弦独奏，希美的左右手都在指板上按拨。点弦结束后她又演奏几个泛音，随后左手迅速回到低把位由六弦起始进行音阶爬升，从指板一端到另一端，在高音区弹出优美的连复段。最终，吉他solo以粗犷的刮奏收尾，紧接着乐队噤声，只留下清晰的贝斯声在鼓膜上跳跃。

乐队众人默契地停下演奏，希美将吉他从肩上取下搁在脚边的架子上，向大家宣布排练结束。霙松了口气，但只是呆站在键盘前。

“不舒服吗？”希美靠过来询问，其他四人已经在排练室的茶几边围坐，易拉罐的开启声零星又清脆。

“没，还在回味。”霙扯了扯嘴角，露出弧度细微的笑。“和之前完全不一样。”她紧跟着感叹道。

“大家都很有个性，并且毫不避讳，希美也是。虽然以前就和希美合奏过，也看过乐队的演出，但现在站在一起就是有新的感受。”

“喔喔...”希美有些惊讶，霙不常用的笃定语气让她难以接下话茬，两人慢悠悠走回休息区。佳织立刻跳到只坐着薰的双人沙发给她们空出位置。茶几上摆着碳酸饮料和啤酒，但啤酒的塑封还没有拆。

“你们几个，怎么这么乖？”希美不禁发出疑问。她看向坐在正对面吧台凳上的麻里，麻里则抬起手里的饮料罐冲她晃了晃。其他的成员也继续品尝起手中的甜味饮料来，霙也给自己拿了一罐。

希美撕开啤酒的包装，拿出一罐后开罐，把啤酒泡沫擦干净，随即举起啤酒向队员们发出邀请。大家也将胳膊凑向中央，再将目光放在希美那里。

“忧郁利兹，fight！”

“忧郁利兹，fight！！！”桌边的几人齐声喊出口号，接着便是无法抑止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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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极综合运动公园陆上竞技场？那不是京都不死鸟的主场嘛，我大学时候还买过那里的季票呢。”霙的父亲在视频电话的那边陷入回忆。“没想到我居然有这种机会呀，在主队主场看你们的演出，多少年都没有这样的期待感了。”

电话这头的希美和霙听了父亲的感叹相视而笑。“爸爸大学时候是体育社团吗？”希美挤进镜头追问道。

“是哟，还当过两年队长呢。”霙的父亲面容柔和，见到希美和霙同框后幸福立刻挂上嘴角。

霙瞥向身边的希美，一直以来希美和她父母的关系都比较亲密，两人一起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也是希美的话更多一些。她放松地想着，将手机递给希美，歪头靠在希美的肩膀上。

也不知两人聊了多久，霙回过神来，听到父亲对她们说。

“你们两个也早些休息吧，明晚演出见。生日快乐，霙”

“谢谢父亲。”

霙点点头，向父亲道谢。两人也向父亲道了晚安，电话那边很干脆地挂断。希美还回手机，两人的姿势由坐变躺缩进被子里。

“霙，紧张吗？”希美关掉主灯，待到双眼适应黑暗之后，捏了捏霙的手问她。

“完全不。”霙的回答得很快，声音很轻。

“也是呀，霙已经演出过这么多次了，而且也从来不怯场。”希美侧躺着面向霙，眼睛捕捉着身边人模糊的面部轮廓。

“希美也没必要紧张。”霙直截了当地告诉枕边人。“演出会很精彩......绝对。”她又坚定地补充。

“演出的话倒也还好，中午的聚会......”希美有些吞吞吐吐。

“那几位乐团的同僚都是希美的乐迷。”霙感觉到手上的力道松了松，但马上又捏紧。她继续说。

“前些天大家一起吃午饭，有位后辈聊起了金属乐，大家立刻就把话题转到了你们乐队那里。”

“我们！”希美趁着霙说话的停顿立刻修正。霙的身体轻微抖动，是笑了吧。

“然后我就把票简单地送出去了。”

“厉害呀，霙！”希美感叹。“我为了去给以前的朋友们、社团后辈还有老师们发邀请可真是绞尽脑汁呢。”

“希美都邀请了谁？”霙有些好奇。夏纪与优子自然不必说，初中高中时候希美有不少关系不错的后辈，但大学还有再往后的人际关系霙并没有太留意过。

“初中的两位后辈，高中的一位长笛组的后辈，还有桥本老师，然后是夏纪、久美子她们几个......大学的舍友，还有研究室的一位关系比较好的小导师。”希美慢慢地数着，霙察觉到了特殊的名字，但还是在等希美把话说完。

“都是在乐队出道的时候和我联系过的哦，说过一些赞扬和喜欢的话。邀请的话，毕竟我们演奏的也不是大家都能接受的音乐呀。”

霙犹豫但肯定地“嗯”了一声，问出了早就想问的问题。“桥本老师，是高中时候的打击乐指导教师吗？”

“是哟，他也做过乐队鼓手呢。当时他的评论里出现长笛ace这几个词把我吓了一大跳呢。”希美的手放在胸口，似乎回想起来还是有些羞耻。

霙不再追问，只是觉得音乐上的审美差异算是最不值一提的事，大家对希美的喜欢与鼓励都很克制。还好自己不必这样辛苦，她暗自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