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深绿色越野车停在宿舍独栋外,是载着荼荼、孤云和沙罗在内的拍摄团队,去胜明都南郊“二湖映双月”景区录制插播广告的车子。
这天早上,状态恹恹的花雨孤身来这边宿舍串门,大概“惨无人道”的集训+伤病短时间内夹击,给了年轻女孩不小的压力,只是被众人安慰了几句就眼泪汪汪了。
几人见状,干脆劝着她在云岚老师陪同下一起去郊外,就当赏景放松心情。
等大部分人都上车落座,荼荼还没出来。在摄像机一刻不停的画面捕捉中,孤云披散雪白的中分短发,穿浅灰背心与浅色垂感西装裤。
浅紫红色长丝带束上腰身、分割线的位置显得腿更长了。
她悠悠然等待时,戴上了黑色硅胶框眼镜,胳膊搭着车门看朝阳颜色、细瘦大臂上的白毛和裤管在晨风中飘动。
“请问眼镜是做什么用的?孤云姐视力还没有恢复吗?”导演沙罗跟在摄像机后头问。
“噢,恢复倒是恢复得差不多了,只不过我要开车,习惯戴眼镜看得更清楚些。你知道,大部分犬人都是近视眼,狼也一样。”
孤云边说,边用舌尖卷过唇上黑白渐变的毛,整理自己的背心肩带和双满月型银色小吊坠,眼睛张望宿舍门那边。
“怎么您开车呀?节目组不舍得请司机?”
“去‘二湖映双月’,下了高速立刻要走一段山路,我亲戚家就在南郊山区,那段路我比司机师傅熟悉。放心,我的车技还是不错的。”
孤云将爪心相对、擦着护爪霜笑说:“这段剪进去的话,麻烦后期帮我在屏幕打上:孤云GC曾获大陆山地越野锦标赛冠军车手奖项(少年组)。”
为她臭屁的话语、沙罗一脸调笑地问:“听说后来您不参加这类赛事,改模拟赛车的电子竞技了?”
“我从小身子弱些,但是总要有一门体育成绩才行。本来学传统兽人棋预备参加‘智力运动会’,学了几年、突然之间,传统兽人棋被归为纯脑力比赛,我就跟着父母亲开始捣鼓赛车,总归,体育方面钻了空子。”
看见荼荼肩上挎个大包、轻哼着小曲走出来,孤云的冰蓝色眼睛些微地发亮。
她搭车门的姿势更潇洒,也比以前更健谈:“小孩子嘛,身体还有底子,现在的身体素质在那种场地颠两把,骨头怕是要散架了。至于电竞赛车,也就这两年视力恢复、才玩起来的。”
被过于认真的化妆师捣鼓出大波浪双马尾的荼荼,像个小土拨鼠一样在门口踮脚张望。
她用爪垫揉揉粉鼻尖,扶着耳机和挎包小跑过来:“抱歉喵、迟了!”
“哇哦荼荼你今天好可爱啊!来坐!”后排的风岚老师开窗,和花雨一起摆手招呼她。
小猫想过去,却先被白狼脸上的新奇景象吸引,随着她小跑的动作,发出的惊叹声也颠得喵呜喵呜一颤一颤:“哇!眼镜喵。孤云姐、和之前,不一样,气质喵!”
“我开车、戴眼镜。”孤云简单回答、微笑着打量她,“荼荼小猫~扎丝带更可爱了。”
“我也好喜欢丝带!”荼荼抚弄自己的刘海,她感到“可爱”就像魔咒,越说越会应验,特别越被孤云强调,观众的认同反应就越强烈——
像是,孤云在引导自己给所有人做一场视听觉的催眠,将并不突出的可爱气质凸显到极致,以至于大家完全忽略了荼荼的成熟、妩媚、勇猛、顽强……
真不可思议。
“哈哈哈,荼荼你怎么背这么大一个包?”伴随沙罗的话声,摄像机立即对准了和荼荼身材极不相称的巨型旅游包。
那包有荼荼的一半身高长,塞得鼓鼓囊囊奇满无比,荼荼的身体被衬得更娇小了。
看她两只爪子抓着紫红色的挎包背带、又扎着一对双马尾,哪有25岁,简直是小学生。
孤云几步上前进入镜头,掂起她的行李,关切道:“不会觉得重的吗?”
“嗯……大家的助理、不在,所以,呃,应急的……药、零食、水果、驱虫水、雨伞……”荼荼还掰着自己的小灰爪念她记得住的单词,肩上挂的行李就被孤云摘下来、塞进了副驾下面。
“荼荼~好贴心——”孤云靠近她抬爪,爱不释爪地顺了顺她绵密的脸毛和胡须,拈去唇毛上沾的小水珠。
看着她浸入一点橘色晨光的灰眼睛,久久欣赏那双细细的竖瞳、欣赏虹膜中心瞳孔向四周放射的银灰色纹理,这眼睛、不恰是两团圆圆月亮的本貌吗?
那些凸起的线条是山脉、沉落的则是峡谷,交错出的不规则环形是无数的月亮海……
荼荼被这样挨近、盯着看,不由得轻轻眨一边眼睛,代表小猫心情方面的羞涩不安。
孤云笑出了锋利的下牙和一点粉舌头,她的口中热气轻轻呵出来、就碰上了小猫敏感的鼻唇,语气温和道:“快坐进来吧,副驾很宽敞、有地方放脚的。”
“嗯喵!那我坐前排咯!”荼荼见她转身走去驾驶席那边、如释重负,对白狼引导自己坐在身边的举动毫无察觉。
她坐进来发现了车内摄像头,还举着小爪子对它兴奋道:“我来胜明都,嗯——天天、集训,还没有、出去玩过!今天开心喵!”
由于荼荼第一次在大陆旅游,在她眼中山也新鲜、水也新鲜、云的形状也新鲜,在心态上确实是出去春游的小朋友。
那包里零食饮料一应俱全,她拿出来跟车内众人分享,边吃边欣赏沿途景色,不过顾及到孤云正在驾驶、总是没敢递给她。
于是孤云在驾驶位,听她那小嘴里把黄瓜、香瓜、酸奶块、小鱼干、玉米鸡肉小饼干嚼了个遍,嚼得咔嚓咔嚓、十分清脆。
荼荼突然低头看自己的白灰相间的胸脯毛:上面掉了两粒饼干渣。
就用爪子捏起来填进嘴巴里,自然地伸舌头舔了舔爪垫和爪毛上残留的碎渣,舌上倒刺将爪垫刮得沙沙响。
孤云目视前方路况,口中突然很有兴致地问:“荼荼,很好吃吗,那个饼干?”
“噢,好吃的,我家那边、产的猫饼干、普通、但很……脆!”荼荼即答,感觉到孤云流露出来想尝一口的态度,此时愧疚于之前都没招呼她,也顾不上别的,用爪子掰下恰好大小的一块、送到孤云嘴边。
“谢谢,”孤云微偏头,用口中整齐的牙齿和舌头尖轻柔接过去、卷进嘴巴,嚼两下就吞进了肚,也不知尝出了什么味儿,口中享受道,“嗯……脆脆的~很香。”
“真的吗,好吃吧!”荼荼看那长长的、大大的狼嘴巴,恐怕她吃不够,就埋头去袋里寻觅下一块喂给孤云的小饼干。
这么一口一口谨慎地喂驾驶员吃东西,她发现孤云每次接过饼干、都巧妙地将嘴巴后撤一点点,避免狼牙碰到她相对脆弱薄皮的爪垫——天然冷脸的孤云,这微妙自然的动作让她不像充满野性的狼,倒像被驯化过的温柔家犬。
“嗯……饼干没有了喵。”良久,荼荼小声、自言自语地宣告喂食结束。
她翻翻挎包,唯独忘记带湿纸巾。只能悄悄舔舐被狼嘴巴热气呵过许多遍的、沾满饼干碎屑的爪子,将小灰爪垫舔得润光发亮。
她闻闻爪心,上面是自己口水干净的味道,等风干之后,会带点猫人口水分泌物的焦糖和大米气味,但再仔细闻一闻自己的爪子,好像也有残留下一点狼的味道呢……一点都不讨厌。
荼荼将眼球转到侧边,用瞳孔对准孤云的侧脸、动用小猫猎食者的特长——偷瞄她。
白狼孤云,她的脸色异常柔和,以至于荼荼也能够欣赏到一些狼的美貌了。至于孤云口中的味道会留在自己爪心里,这件事竟让荼荼觉得亲切愉快,而不是可怕或嫌恶。
想起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狼人,那时纵使对方瘦弱,力量也远远超过自己这小家伙,能轻而易举将自己抬在半空中,她闻见狼味、只知道害怕。
再加上猫人这物种天然喜欢干净,她如今才知道自己有“喜欢狼的口水味”的特殊嗜好。
或者,荼荼不太想承认:自己对孤云的好感、呆在她身边的安全感,是不是已经消弭了天然的敬畏和恐惧、甚至远远超过,形成了正向感情的泛滥?……最令人担心的是,卖弄cp的任务结束后,也会留下一团过多的、名为喜爱的残余吗?
万一是那样……
“有点糟糕,我这边手机连不上车内音响。”孤云点点手机屏,忽而发言,“你们谁能接上,放点音乐来解困吗?”
“已经下高速了,你开这种拐弯的山路也会困?”风岚惊讶道,“仔细看的话你连导航也没开呢。”
孤云尽量睁着眼睛、打了个呵欠道:“是啊,路都是看一遍就记住了的,这条路又开得太习惯了。”
“什么过分发言呐!我连自动档车的驾照都还没拿到,”风岚哭笑不得,“可惜我这儿的咖啡糖你吃不了。”
“咖啡糖?”荼荼看向后座,眨巴眼睛,“什么喵?”
花雨看见风岚掏出的糖果,害怕似的躲到一边,对荼荼皱眉摇头。
风岚解释说:“一种提神糖,但里面的咖啡因、咖啡.碱,兽人的耐受度各有不同,金丝猴人吃的咖啡糖,对小云、荼荼、花雨来说就是有毒性的了。通常是放在药店卖的机能性处方食品。”
“哇,这么回事。”荼荼感叹说,“好像,听说过,但家里、嗯,小月岛,没见过。”
花雨小声补充道:“不过,只含有咖啡香精的饮料、糖,我们还是可以入口的,听说味道都差不多。”
风岚剥开糖纸给荼荼闻:“喏,就这个味儿,苦香苦香的。”
“嗯!真香!遇到了,我想试试!”荼荼第一次闻见咖啡味,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兴奋蔓延在全身皮毛下面,竟比猫薄荷还好使。
“是吗,真神奇,”花雨说,“普通的犬人、猫人闻到就会觉得很讨厌的,狐狸人也一样呢。”
“咖啡味吗?我也不觉得讨厌,话说,有人管管我吗?真的要睡着了。”孤云在前面笑道。
“这车上音箱怕是有什么问题,我的手机又快玩没电了……那、荼荼,我们不如唱歌吧,正好练一下第三赛程的歌。”风岚老师提议说,“你再给小白狼塞点零食吃好啦。”
“好!”听到唱歌,荼荼热情洋溢,麻利地从包里掏出零食袋和歌词本,本子上面用深绿色的墨水、密密麻麻写着孤云教给她的词句含义和发音方法。
看见她端正秀丽的字迹,感受她的气息就在身边,一股难以排拒的、令她恐慌的亲近感又挤上心头。
比赛结束后,会回到某一种没有孤云姐在身边的“日常”里去吧……荼荼暂时不明白剧终散场之后,她又该怎么去想,她甚至害怕孤云会恢复礼貌和冷漠,就算那种事……必然会发生的。
可是待在孤云身边的每一刻,都是那么舒适而特别,摄像头下的表演,逐渐变成了顺从自身心意的举动……
荼荼在萌动的心绪中烦忧:时而,自己作为一个小型兽人,竟还会怜爱她身为狼的柔弱瘦削呢。迷上一头猛兽的弱点,正如羊爱上狼——
自己和孤云的那些痴狂的羊人粉丝、又有什么区别呢?
……对了,将自己当成孤云GC的粉丝不就好了?成为追随者,意味着能够肆意抛弃理智的一部分、任由盲从的惯性浸染自己的大脑,让精神依附于偶像身上,丢弃自主性寻得庇护……
只要叫做“粉丝”,这一切就不是什么罪过!
“粉丝”,看似追波逐流的代名词,用对了地方,却是一个多么有力的词汇!它是一件盾牌,可以将真正的、对孤云其人的感情隔绝在外……
什么心动和怜惜,一切杂七杂八的具体情绪,因为“偶像”的存在,变成了笼统的“崇拜”。
荼荼给自己纤细的心灵,硬塞了这么一份粗糙的豁然开朗。
不管小猫情绪一时的烦乱堵塞是因为什么,总之她带着这样真实又虚幻的情感,才能够继续圆满完成摄像头下亲密互动的任务、广告拍摄的任务,以及之后的所有任务……
毛发软化剂的广告拍摄顺利,孤云倒是动了真格、在全身用上了代言的产品。
荼荼最能感受到,那软化剂的效果确实不错,因她在广告里按照拍摄要求将孤云摸了个遍:
从脸颊、肩胸到大尾巴,那硬实的狼毛变得柔顺了,爪感软和滑溜,还飘着一股醇香诱人的奶味,香到、荼荼简直……想舔两口。
天色刚暗下来,回程的车还没上高速,荼荼半是对孤云车技的安心、半是困倦,就在这样的奶香味中浅浅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全黑,两块半圆形的月亮、一大一小露出斑驳的黑云,又很快被絮状连成片的深色云纱覆盖。
车子几乎还停在同一个位置,前面堵了不少轿车。
亮黄色的车尾灯一溜闪亮,对于猫人来说很刺眼。
“怎么了?孤云姐?”荼荼沙哑的话问出口,就看见身边孤云将狼下巴搁在方向盘上,她眯缝着眼小睡,和安恬入睡的狗或狐狸没什么区别,蛮可爱呢。
“哦,”她睁开深邃的狼眼看过来,对荼荼眨了眨眼睫毛,说,“……那位陛下今天也在附近、是参与慈善活动吧,但发生了投掷毒气弹的恐怖袭击,搞不清是不是冲着万丈陛下去的,也不是第一次了,总之,陛下无碍,但附近戒严、大堵车。”
她叹口气坐直身体,顺顺头发,爪垫有节奏地敲打着方向盘。看见荼荼听了翻译后不知所措的眼神,就抬爪摸摸她的脸:“荼荼别怕。”
“孤云殿下,你跟陛下打个招呼,他能破例放咱们出去吗?”风岚老师有心情跟她开玩笑,花雨立即噗地被逗乐了。
荼荼,也瞬间就想到了网上谣传的,“万丈王子对孤云GC一见钟情,向其求婚”一事。
“孤云殿下”的诨号也是那件事来的:
王子都对她一见钟情?那么,孤云作为白狼是真的很貌美吧。也许自己和孤云演绎cp也是一种“高攀”呢?
荼荼又开始不安了,乱想着些有的没的。
“少取笑我了,根本没那种交情。”孤云发出清淡笑声制造了安逸的氛围,又叹息说,“确实见过一面,问候过两句,不过,是因为安葬母亲的事情去了狼族墓园,碰巧和陛下、当时的狼族大家长撞上,又被媒体拍到了而已。
母亲带我单独过活之前,我也算是被养在皇宫锦衣玉食的贵族子女。
按照狼人的家族制度,大家长死后,若其伴侣不再从族内选择伴侣、组建新家庭,偌大的家族就会面临分家解体。
父亲死于火车失事。母亲、要强,又思恋父亲至深,不愿再结婚做那‘头狼’中的一个……
但也许,是铁了心要带我离开一些是非吧……
她不惜被分割掉绝大部分财产、把十几岁的我单独领出来,做了孤狼。
也是那段日子里,我不再写宫廷乐,爱上了流行音乐,自己作词作曲、到处找酒吧卖唱贴补家用,虽然漂泊又孤单,但我很喜欢那段时光。
直到参加了选秀节目、做了艺人,然后母亲因病去世……后来的。你们都知道了。”
“我有所耳闻……原来,是真的。”风岚叹说,从后面抚了抚她的肩膀。
花雨小声问:“那孤云姐,你的艺名也是那时候……”
“……嗯,白色的孤狼,和母亲一同流浪,像是飘在大地上的两朵云。
我的本名和家族继承有关,因父亲死去、母亲离群,不便使用了,就给自己起了这个艺名,叫做孤云GC。”
荼荼耳中的翻译滞后、断断续续,也不准确,听得云里雾里。她很担忧孤云的处境,担心她会有危险,望一眼摄像头、问:“孤云姐、在这里说,没事吗?”
孤云伸爪来捏捏荼荼的小爪子,抹去她爪心的汗水,摩挲抚弄的动作十分自然:“没关系的,知道的人不少,况且涉及这些事情的镜头片段可能影响皇家和贵族声誉,节目组不会采用。
这么多年了,我从前的族人也早已不将我当作家族的一员。
一头离群的、柔弱无力的孤狼说了什么话,对于整个狼人家族来说,根本不重要。”
孤云黑色的嘴角勾起了云淡风轻的弧度:“对了,早上说在南郊山区的亲戚,就是我唯一还有联系的大亲戚,她比我母亲还早一些离群居住,是我母亲的表姐。
不如跟后面车的司机联系一下,堵车稍微缓解之后,从下个高速出口离开吧。
大姨的山中庄园有几间客房,还有自己的小菜园什么的,虽然条件一般,但咱们今晚不至于一直堵在路上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