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遇到司缘难解之事，常常求教于诸天神。能请化身来我的小会客室中坐一坐，都是莫大的惶恐，更别说一同娱乐、再结交为朋友了。”

沙罗抓着三千大犬接近屁股部位的毛，像是握出了两簇发光的白金色花朵。

祂的眼光滑过沿途的各色神宫鬼殿，目色逐渐在缤纷颜色之中迷离了，继续说：“可叹如今，我的居所里竟能承载永代、衡治月神这样的尊者，享受饮食宴乐、闲谈之趣！这都是托你们三位的福呀！”

说罢，沙罗貌似悲伤又感动地吸溜鼻子，用袖子抹祂眼眶里淡彩虹色的眼泪，色彩沾在袖子上逐渐重新化成神力，融回神体之中。

“有大神尊来家里玩，这样就很快乐吗？”阎姬扭头，一双冰色火色俱全的异瞳，略带歉意和怜悯地打量祂说，“可是说实在的，对沙罗的个神成长没什么助益啊！”

沙罗自感“我命由摩罗不由我”，摇摇小手说：“不关你们的事，修为成长与否、这是我自己的命途罢了。我体质特殊，这难以更改。”

荼荼在犬脖子附近侧坐身体，一路悠哉地摇着灰尾巴观赏宇宙景色、心情平静些了。

祂歪歪头，加入进来安慰说：“沙罗，保持愉快最要紧，过好手头的日子便是。虽然无法身临其境感受沙罗的难处，但我是这样想——

既然未来的烦恼自会来，当下若能得一刻潇洒，就绝不让心境被未来的事情弄得紧巴巴，当然，你现在想哭的话，哭个痛快才好呢。”

“荼荼说得对！”沙罗汪起两团眼泪，仔细用袖子捂起眼睛（接住眼泪能量）才嚎啕大哭。

“沙罗有些一反常态。”阎姬说罢突然反应过来，捂了捂自己肚腹的消化核心部位，说，“啊呀、大意了，刚刚的菜品是永代那家伙变出来的，用的是‘直抒胸臆、畅所欲言、诉说衷肠’的能量。

引动感情最是月神的特长了，沙罗消化系统弱、恐怕吃坏了肚子，衷情一泻千里啊。”

“呜啊——能让我痛快哭诉也是好的——”

沙罗干脆摊开两手大哭。

见两串眼泪彩色泡泡似的漂浮在途径路线的原处，阎姬替祂心疼那些微小神力，一挥手就全部收集回来，呵护宝贝似的塞回祂怀里：“可不能浪费了！”

荼荼见状微笑，想了想，送来主意说：“神体太小做事也吃力，沙罗的各处白球居所不也是神力所化？有没有闲置的？”

“有。”

“那怎么不吞了去呀？”

“呃……那种白球居所是请寂默月神教我建造的，所谓教呢，就是我出神力，寂默月神帮我转化、搭建成偌大的居所。

寂默的搭建技术确实比较强悍，我也不懂祂解释的原理——实际上根本听不懂祂说话，只知道，好像是因为球形结构具有极强的稳定性，所以每个居所中用作基础材料的神力大概只需要……我的一颗眼泪这么多。嘿嘿。”

沙罗不好意思地抹去残留的泪水，笑了。

“那没法了。”阎姬可惜道。

“嗯，司命司缘的修炼增益缓慢，就算……就算上回借鬼王贡品之力、能修炼出成年阴神那样漂亮的神体，按我的体质，也没能维持多久。”

沙罗稍微避开两鬼怜惜的眼色，口中含糊悲叹说，“我……我长不大的呀。”

“别呀！听你这么说，太叫我心疼了！成年妙态多维持一刻也是好的，沙罗你若有贡品的需求，尽管跟我阎姬鬼王说，我入世做人给你拿去！”

阎姬不禁为祂掬一把泪。

这承诺隐含的热情和汹涌泛滥的善良可能是两码事，化身入世、以不可思议的个人魅力赢得盆满钵满的供养能量，也纯粹是阎姬鬼王动动手指就能做到的事。

沙罗拼尽全部心力也无法达成的愿望，对这位鬼王领袖来讲，只需要应对举手之劳的热情。

命途与命途之间相隔天堑、心境上的巨大差异也由此而来吧。

“谢谢……有需要的话，我一定。”沙罗小声表达有些心酸的感谢。

长久不发话的三千“坐骑”，忽而在前低声说：“凡人一生所念，大致是情、财、子、寿、名、权几样，做鬼欲念更是繁杂深重，以至大多形神散乱、行为失控。而神界所求，不过修为神力增长、以自身能量更加助益众生，念头算是极为清净。

可纵使如此，许多神亦迷途其中，一味追求修为增益，而忘记了宇宙万事万物的盛极必衰之理。

结果，或是妄自尊大、炫耀力量猝然招致灭顶之灾，亦或是逐渐衰落之时，无法接受鼎盛时期一去不返，无法接受自身虚弱到不能继续助益众生，从而心生愁情怨恨、一念化作怨毒的厉鬼，在混沌中违背了本愿……

幸福走到极端，等量的不幸会在宇宙天平的另一端静候，也许快、也许慢，滑向另一端的时刻一定会到来，最好做下接受它的准备，反之亦然——

沙罗，就像无限趋近于中性、无限削弱主观意识的摩罗能够长久存在一样，也许不经历兴衰的大起大落，不受主观欲望的驱使，这种生命、才能够成为永恒的存在。”

沙罗知道，三千在说自己需要重复地回归纯净状态这回事，并且隐晦表达了“也许这样的存在才更加长久、也许永恒存在是一种幸事”的观点。

发言很有三千月神从前那老正经的风格。

沙罗听过，一时陷入更加遥远的、关于自己的遐思，不言语了。

“妈咪，永恒存在也是一种幸福吗？”阎姬趴在犬背上摸摸狗毛、问三千话的声音还十分天真。

“也许是吧。”大犬咧嘴笑出光灿灿的牙齿，又说，“重要的是，永恒存在的当事者，是否觉得永恒存在是一种幸福。”

“正是这个理！生命各有志，追求所看重的部分、抛却不在乎的部分。人之蜜糖恰如我之毒药，幸福与否，要看当事者是否觉得值得呢。”

荼荼轻揉着三千的两只绒耳朵，赞同地说：

“比如说我，主观很强，就爱遂着心意去做自己，不在意什么事物的盛极必衰，尽兴才好。”

“可我却想永远和你相伴，希求你永远的爱呢。”三千紧跟着笑说。

荼荼才刚平静点儿，现在又是一下子羞愤不已、两手使劲扭三千的耳朵，口中喊道：“谁、谁问你这个了！你简直为神不尊！”

“纵观宇宙，哪有这么邪门歪道的神尊？身上混着狗魄，汪！呜——汪！”

荼荼噗地乐了，捏紧祂的两边嘴唇子、急得甩尾巴说：“好了好了，别叫、别叫呀！”

笑语间，三千跃身飞上了茫茫然、滚滚白浪般的一大片云彩。

更往上跃起，神犬流畅飘逸的身影划过一颗浅灰底色、自发银白光色的静寂星球。短暂的近距离观赏后，三千落下在无垠的平整云彩之上。

相隔遥远再抬眼望去、星球呈现为一颗皎白晶莹的满月。

月夜下的山间云海，与沙罗在“上一次宇宙”里见到虚拟世界中的云海几乎别无二致，是三千从前的神宫！

虽说云海被誉为人间仙境，这里却是真仙境，是精神宇宙中神力凝聚成的景象。

没有模仿人间的日升月落，只在正当空的顶上悬挂着真正亘古不变的月亮：一颗自发光、仿满月的神力灯泡。

照在沉浮云浪上的月光虽不刺目，却极为明亮，神息之光挥洒、蕴含在凉润的云层间，轻盈脚步一过、撩起的云雾浮光跃银，清净纯美不可方物。

少许柱状风化的峻峭山峰点缀云海间，被云浪柔和地包裹围绕，顶上石缝中扎根的树木枝条平展、偶有虬枝斜出，墨绿长叶如针簇簇聚集，树木整体如同细枝干撑起了一片片墨绿飘逸的云。

虽不似别处神宫的神树金碧辉煌、壮美华丽，却真实表现出人世中生命的朴实坚韧，高山寒松的坚强傲然一览无余，想到此处神主用神力去雕琢人间景致，总觉趣味更浓。

沙罗见了美景，自然惊喜地到处跑来跑去，很快不由得转回三千身边惊叹：“我们怎么到了这里？距离目的地灿烂地狱可要跨越大半个宇宙呢！”

“别担心，等下带你直接定位过去便是。”三千从大犬化为神女形，秀手梳理光瀑般的长发道，“阎姬工作繁忙、没来过吧，稍微看看？”

“哇！——”阎姬赤脚漫步神息浓厚的云间，神鬼交融之身很受滋养，云絮上层的水汽包裹祂的脚丫。

祂张开脚趾细细感受神力，又弯腰伸手去捞起一捧白烟样的水汽，看见它真如带重力的微水滴、微冰晶聚合物一样，慢慢飘落回了下方云海表层。

祂说：“做得那么真实，整体景色又梦幻，真是含蓄的炫技、好美呀！不过这里没有结界、也没有宫殿居所，只有一处美景？就在此处席地而歇吗？”

“是的，偶尔坐在峰顶静定，偶尔躺下把云絮往身上一裹，在月光下沉眠、很是舒适。”三千逗祂说。

阎姬某种程度上和荼荼一样天真犯傻，真就大咧咧地仰躺进云中、全身缠绕着云絮打滚去了，在近处、远处，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荼荼说：“这儿怎么看都更像是盘坐论道、熏蒸神力的神界会议场吧，周边没有遮挡，躺在这里睡觉也太无所顾忌了。”跟三千注重隐私的性格不符嘛。

笑罢阎姬，荼荼四望计测、却是语气不乏可惜地对三千传心道：“若按照双月星上的度量标准，只剩下周长50多万公里的云海废墟了。在三千月神的全盛时期，云海圆周有大约350万公里长呢。”

“将关于我的事记得真清楚～”三千死性不改地招祂说。

荼荼倒是被逼得学会些反击技术，扬眉说：“我本来就没忘记太多东西呀，丢掉的，都是恶质包含的真正讨厌的事情，怎么着，你觉得关于自己的记忆被我放在那里面吗？”

“不，我当然自信被记在你心中，刚刚只是强调罢了。”怎奈三千神女嫣然一笑，技高一筹，并且仍然没有脸皮。

没等荼荼更加脸红耳赤地反击，最先忍不住挥拳吐槽的却是沙罗：“打情骂俏的桥段太多了！”

祂这么挥动小手，却见一根短金丝般的东西从手上飘离出去，忙抬手从半空抓了回来，捏住一看，原来是根狗毛。

沙罗刚想惊呼：“三千、你也会掉毛！”却听得远处的阎姬一声大叫。

三位神鬼望去，只见阎姬把钻入云层的自己倒拔而出，当祂扶着云絮，将最下方的脑袋拔出云层，能看见那双眼对三千瞪得大大的。

三千玉立原处，对孩子摆出噤声的手势。

沙罗和荼荼见身旁三千勾唇露笑，骤然间感觉眼前景象天旋地转，整个身体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吸力牵引，穿过大片凉丝丝的神息——似乎是进入了云层之中。

再同阎姬、荼荼、三千一同稳定了身体，视力超绝的神目看清眼前空间的大小、看见近处到极远端的全部景色时，沙罗全身神力都哆哆嗦嗦地战栗起来：“这、这才是你的神宫？你说你的神宫很大……原来藏着无数的锦绣河山……这么大！”

“介绍一下，”三千揽过同样惊讶愕然的荼荼，一边为祂戴上串着颗圆月形吊饰的手链，一边说，“我的神宫采用了虚拟信息技术——是由寂默月神提供的搭建方案。

并非将神宫隐形，而是在云海内部靠近背面的地方铺设了神力全息投影源，只有戴上感应钥匙的精神体才能体验到这投影出的一切。

并且在体验的过程中，真身浸没于云海、如同休眠，只有感官最精细无形的部分与此处神力场交融，是非常精致私密的享受。”

“这简直就跟……”简直跟三千在上一个宇宙中，用肉身连接体验“虚拟世界”的原理相同啊！

但沙罗没有继续说下去，祂记起与三千的保密约定。

“简直太有想象力了，就跟幻觉一样！”沙罗中途改口道。

“呵，是寂默月神的技术太有创造性、太奇妙了。”三千笑说，“除了寂默月神，此处的存在一直只有我自己知道。

想到如今已不是孤身来去，独乐不如众乐，就将感应钥匙化作普通装饰品，交予你们。

特别是沙罗，若遇上心情低落的时候，来此处休养也是很好的。”

“哇喔……”沙罗顿感是份殊荣，神会地展开手掌，果然那根狗毛已被三千化作一颗光华璀璨、自带穿洞的白金珠子躺在手心里，很符合沙罗的审美。

祂喜滋滋地变出根漂亮红线，将珠子串了挂在腰上说：“三千，那就为我们介绍介绍此处结构和景色吧。”

“如各位现在所见，我的神宫非球形、宫殿形，而是类似海螺壳的内部结构，向内螺旋卷曲、收于一个中心，站在外端正中就可大致将景色看遍。

内部弧形表面积，有双月星度量标准的大约100亿平方公里。

像这表面积大的螺壳外端，主要排布我从上一个宇宙和本次宇宙收集来的原野、森林、大川、海洋、火山等数以万亿计的自然景观。

螺壳越旋转收缩于内部，则越多排布宫殿、庙宇、游乐园地、水泥住宅楼、校舍、集市等等拼合成的居住区。

我有收集物质世界景观的癖好，从前趋于孤僻、又只喜欢独自欣赏，于是将看中的地方按照自己的审美稍微改良后、全部缝合在一起，拜托寂默制造成只我一神可见的空间。

你们觉得怎么样？可能是略显杂乱了……不过丰富度方面我还是很满意的。”

三千四处打量着说。

荼荼频频点头，兴奋不已：“三千，你简直是上一次物质宇宙的活化石呀！景观太丰富了！没想到这是你的风格，但，好像也不觉得太吃惊？

一开始以为你是个略有呆板的老顽固，而且有些极简主义，几次人世交往后，才发觉你极爱收藏些有的没的东西。

比如说……刚刚过去这一世，看见家里囤了些旧包装盒，我还以为是自己老糊涂忘记丢掉了，结果是老太婆你囤的，说漂亮的盒子扔了怪可惜的，要留着观赏用。

你知道吗，我听了你这话很惊奇呢。”

三千只是微笑。

“表面极简，内里丰富杂乱，就像三千平静的外表下藏着一堆乱七八糟五彩斑斓的心思。”沙罗坏笑道，“见其室，如同见其神！”

三千落睫不驳。

“妈咪，对了，我的呢？给我的神力钥匙、漂亮装饰呢？”阎姬穿林入海地晃悠过一圈、扑上来说。

“傻孩子，你刚刚既然伸脑袋就能看见此处，不就说明神力钥匙是你自然发动的？我早在塑造你时，就为你备下了，就在你双眼之中。”三千背手，年轻的脸上露出十分老成的微笑。

“喔！就装在眼睛里？是很方便、不由担心忘带啊。”阎姬捂上自己的两只眼睛。

荼荼闻言，却突然又忍无可忍，迅捷一拳出击、捶在三千的肩胸上。

祂龇牙红脸、眼中火冒三丈地气道：“你……要不要在对视一眼里面、夹进这么多提前准备的东西？显得我当初像、像个只知道恋爱的傻瓜呀！”

三千知道自己总是越安慰越出错，于是不亲自应对，只消目光无辜地眨眨眼睛，小调解员阎姬就会意上前、拦住荼荼的腰说：

“恋爱多~是一件好事啊，有妈妈全心全意的、甜蜜的、沉醉的恋爱，才有现在的阎姬呢！

时候不早了妈妈，我们去灿烂地狱吸收一下空气中邪恶的鬼力精华、让妈妈的鬼牙健康白又壮，然后，赶快叫沙罗尊者安排下一段好玩的旅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