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还能再见,但事到如今又能做什么呢,肯定什么都无法改变。
也许对我来说,她终究是透过林叶间隙洒落的斑驳光影,稍有风云掠过便会消逝。
现在想来,在迄今为止的人生里,她的存在大半都只是记忆,每次去回想,都要抚散那上面积满的灰尘,搞得脑子里混乱不堪。稍稍瞥见封面的一角,心脏就会为之紧缩。
所以那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大概就是这样。
我们是同年生,那么她现在也应该三十岁了。
没有变化的时间真是一掠而过,就像是每个工作日都在做的无聊工作,即便不明所以,却还是不断堆积,延续至今。
不过也许每个人都差不多,组成自我的部分总会有一些随处可见的废料,在曾经不知道如何选择以及明明做了选择却得不到回报的情况下,度过了这些无意义的时光。
但也许,这些时间根本称不上是时间,毕竟单纯的时间没有意义,时间不过是用来衡量变化的参照,对于长久以来都未曾改变的我而言,那种意义早就消逝了。
所以现在的我真的有三十岁的份量吗,嗯——没有自信去肯定啊,也许我现在还是个中学生吧。不过倒是不讨厌这样,毕竟已经到了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年岁继续增长的阶段了。
可即便是个令人怀念的年纪,却并不想再经历一次。
那份情感相当沉重,即便早就在高中二年级的那个冬日被摔得粉碎,可其依旧难以淡出我灵魂的轮廓,深深的扎进了回忆的个个角落,一经触及便会让心脏重新感受那份重量,不断下沉。
究竟要怎样改变才能让我获得将这份心情再次举起的力量呢。
可即使想要改变,也没有勇气去迈步,就算她像现在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
或许在那个冬日,我耗尽了于这份感情而言的最后一丝勇气。
人总会有一些穷尽一生也无法完全愈合的伤口,不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总会不经意间隐隐作痛,
所以,既然现在的我早已习惯了那份伤痛,那就不需要再去向前伸出手,既然这是她曾所选择的未来,那我就没必要再改变。
我想,无论如何我都不想,看到她因为选择我而苦闷的样子。
在这个正飘着雪,如同那天一样寒冷的冬日,我再次目送着她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垂下眼帘,再次于心里接受着这早就被给予的道路。
明明本该如此。
“樽见?”
“诶?”
为什么会回头呢,为什么会注意到我呢,为什么呢?
那我又是为什么不走开呢
「是樽见吧?」
她靠近后又问了一遍。
事隔多年再一次从正面目睹这张脸,我有些不知所措。
借助染料将往昔的画面留存于纸上,也不过是记忆的复现。明知如此我却依旧日复一日地观看,将那稀少的回忆打磨得十分璀璨,来让自己显得足够可怜。
或许我只是用这个当作逃避的理由,但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做呢。
曾再次相见后,我确实作出了改变,可最终还是没能站在她的身边。
我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就像是即便用尽全部的力气去追随夕阳,也不能改变天空即将踏入黑夜的事实。或许我一直都慢了一步,岛村的变化总是跑在前方,每当察觉到分界点出现时,就早已经身处于日暮之下,除了将这幅凄美的画面保存在记忆中,就什么也做不了。即便这会在心中埋下伤痛的种子,可我依旧难以忘却。毕竟,我就是这么喜欢着她。
一旦开始触及回忆,泪腺就止不住的躁动。明明她现在就站在我的眼前,我却还是想要逃进回忆。
我很害怕,害怕面前的她只是幻象,亦或是我们那友谊的残骸所折射出的最后一缕微光的残影。
不对,我在说谎,其实我更害怕的是,就算我一直承受着那份况日弥久的悲伤,来到今天后却依旧被告知未来还是没有任何希望。
好想哭,抱着她肆意的痛哭,然后结束这一切。
可上天好像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我。
「那个...」
她摆着稍微有些困扰的表情再次向我搭话。
「啊..抱歉..我是樽见,是「しまむ..ちゃん」吧,很久没见了一时间没认出来,嘿嘿—」
(注:这里樽见本来是想说「岛村」,但又突然改口说了「小岛」)
就算心中一万个声音在催促我逃走,但难以迈动的脚步还是让我留了下来,我还是那个我,难以前进,无法后退,最后一无所有。
所以事到如今我还能期待些什么呢。
「好久不见」
「嗯」
即便是面对展露微笑的她,我也仍旧不知道应该作何应对,终究还是会被因那些事情产生的隔阂所阻碍,尴尬的气氛让我不自觉的低下头,把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用眼睛来回扫视着她的脸和下方的空地。
来回几次对上视线后,岛村终于像是明晰什么一般再次开口。
「感觉小樽又变回最开始的那个小樽了。」
带着和煦的微笑。
这对我而言有些刺眼,但又令人怀念。
「哈哈,有吗」
我不自觉的将右手放在脑袋后面的头发上,回应她微笑。
可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小岛。
「有些让人怀念。」
我不怎么想听到这句话,即便我也有类似的感觉,但从她口中说出来于我而言是一种煎熬,就像是自己珍视却爱而不得的事物被别人随随便便的丢在了眼前。
我开始后悔了,没有立刻离开。
「是吗...」
明明自那之后你就很幸福,又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抬起头稍稍巡视着四周,那硕大的雪花看起来就像是天使陨落后所飘散的羽翼,真希望这象征着期待破灭的雪可以覆盖在我的心里,埋住我那难以回首的过去。
不过既然这么说的话,就证明我现在还是不愿意完全放弃那段过往吧。真是狡猾啊我,一面用那份回忆卖弄自己的可怜,另一面又死死握住不想放手。
这样的我究竟算什么呢。
有点可笑。
「我记得小岛你很怕冷吧,那我们...」
我准备离开这里,希望就此结束,心已经承受不住了。
岛村抬头看了看挂满雪花的天空。
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长呼一口气。
「哈——」
而后面向我。
「可以去你家吗?」
「诶?」
看着依旧保持着淡然微笑的她,我强迫自己的大脑去思考这话语中的含义,可终究一无所获。
我们已经多久没见来着,十年以上吧大概,她以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吗,我又开始奋力的搜索回忆,可不论怎么想,都难以跟眼前的情况相协调。
明明刚下定了决心,现在却又开始不知所措。
心中那早已被尘封的某部分不自觉的开始萌动,即便拼尽全力地用那份悲伤的回忆告诉自己着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因眼前的情形而开始期待。
我究竟什么时候可以摆脱这种性情啊。
明明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却又有些高兴。
或许这件事,我终究无法改变吧。
我放弃了,不论我怎么说服自己,可心脏它就是不肯安稳。哼,随便你吧,反正结局相对以往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到时候就算你疼的要死,我也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
我跟自己赌气似的放弃了抵抗。
「可以」
已经不记得我是怎么走回来的了,刚才的我究竟在想着什么呢,没有印象,或许意外的什么都没想。
大脑就像是经过和心脏的互搏之后陷入待机状态一样,身体仅仅只是依靠本能向着提前设定好的目标前进。
但隐约感觉有人撑起了伞,抵挡住了那要把我吞噬的茫茫雪原。
没有被浸湿的衣服还存留着稀薄的温暖,在这种寒冷的天气下。
有些安心,但还是不明所以。
我拿出钥匙打开门。
「进来吧,我一个人住」
「好」
她再次拍打身体上残落的雪,并用纸巾清理掉鞋子上的雪水后才开始走进房间。
「打扰了」
在门关上之前,我看到了她放在外面的那把伞,小小的。
是喔,不然还能是怎样,可不明白的事情依旧没有减少。
放好衣服,打开空调,再去翻找出来一个新的毛毯递给岛村之后,就完全不知道做什么了,我们就这样坐在沙发上发呆,隔着茶几面面相窥。
「要喝点什么吗?」
这本该我来问吧,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先开口了。
「我看你好像没什么精神,要喝咖啡吗?」
她继续道。
原来是这个意思。
「等一下噢」
我起身走向冰箱。
「我记得还有剩来着」
我循着记忆开始翻找。
「既然要喝的话还是热得比较好吧,天气这么冷。」
她说着就要起身走向厨房。
我连忙关上冰箱抢先她一步。
「我来吧,但是你那边没问题吗?」
「什么?我对热咖啡并不过敏哦,当然加了牛奶就更推荐了」
她还是跟刚才一样微笑着。
我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她的表面功夫。
「我是说你过一会再回去的话会不会太晚了,之类的」
现在已经快要到晚饭时间了。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我还是乖乖去烧水了。
「嗯,没关系」
她稍微垂下了视线,这幅模样显得有些感伤。
还有就是,她的「没关系」是基于什么理由呢,我很好奇。
水烧好后,我举起两种咖啡粉问她想要哪个,虽然她回答了我喜欢的那个就可以,但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办,她发现后无奈的苦笑着选了其中一个,不过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个就不知道了。
放下泡好的咖啡后,我转身去冰箱拿牛奶,又问了跟刚才一样的问题。
「你要哪个?」
我举着仅有的两种牛奶向她展示。
「小樽还真是不会做选择啊」
她轻笑着。
「因为我不知道啊,你喜欢什么样的东西」
我有点埋怨。
也许就这一点来说,意外的像个小孩子,如果能成为我依旧很年轻的佐证就好了。
「就算是那样,你也可以优先自己的喜好吧」
「可以吗,毕竟不全然是我自己的事情」
「真是温柔呢」
她似乎轻声说了这样的话,但我没听清。
「那我要右边那个」
我将另外一个放回冰箱顺带关上门。
「话说回来,这冰箱里居然有这么多酒」
「就算你这么说,我觉得这也只是几种啤酒和日本酒而已」
「对我来说就已经非常多了,毕竟那几乎算是与我生活无关的事物」
「小岛你不喝酒吗?」
「嗯,应该说是不能喝吧,只要喝了哪怕一点也会变得很奇怪」
「奇怪?」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完全没有当时的记忆,只能后来听周围的人复述,说实话有点惨不忍睹,我甚至怀疑她们是不是在骗我,所以你还是不要在意了吧,嘿嘿」
这次换她轻抚着后脑勺。
「是喔,就跟某个二次元角色的奇怪设定一样」
「对吧,没想到这种事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开始喝咖啡,温热的液体被吞下后,仿佛顺着身体的纹路蔓延,维系着早已残缺的灵魂。
「那小樽呢,是很喜欢喝酒吗?」
「嗯...是不是喜欢我也不清楚,不知不觉间就这样了」
「这样啊」
彼此开始静默的望着眼前的桌面。
一旦脱离了现在正在触及的具体事物,就会变的无话可说。
那早已崩塌的关系产生了巨大的裂痕,没有与其匹配的勇气就难以言及过去。而我们又对彼此的当前一无所知,而她的现状的形成一定是基于那个裂痕,所以我无法开口。
那么,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我很在意,开始不停的偷瞄她。
即便是剪了短发,换了着装,我也依旧能感受到她是岛村。
也许这也算是跟我有关的什么命运吧,就像她那所被肯定的命运一般,只不过这对于我们俩而言是完全不同的未来。
「命运吗」
岛村突然开口道。
「诶?」
我刚才应该没有出声才对。
「前段时间,也许是上个月或者去年,我碰见了另外一个外星人」
「外星人?另外一个?」
全是我搞不懂的内容。
「她说也许这世界上本就不存在什么早就注定的命运」
她没有回答我的疑问,面朝着窗外继续说。
「她说我们所谓的命运,在某种意义上不过是「我们相信自己一定会相信自己所相信的方向」。」
「はい?」
真亏她能一口气说出来这么绕的话。
「我想简单来说大概就是「因为我们相信,所以出现了命运」。」
「哈——(下沉语调)」
「所以说,大概没有什么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虽然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矛盾就是了」
她转了过来。
「这种事情我也搞不太懂啦,嘿嘿——」
诶?什么意思?我搞不懂。
但那些话语似乎正透过我心壁的间隙隐约的传达着什么,在大脑还尚未明晰之时,被压抑了良久的心脏重见天日般加速跳动。
我想,外星人什么的肯定一点也不重要。
那重要的是什么呢,我望向假装喝咖啡的岛村,迫切的想要寻求破解问题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