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逐渐苏醒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小姐沉静的睡颜，调动因久睡而酥软的手臂勉力将身体撑起后，一阵渐远的轮毂声正自光亮的窗外传来。

夕阳已将玻璃熨上一层金边，橙黄色的光影映射着这间旅店陌生的一切，使我有些急于踏上返程的马车。

“大小姐……应该没事吧。”

回来之后的大小姐似乎还在对抗着恶魔的低语，我始终试图用别的事情引开大小姐的注意力——比如不停地让她回忆刚刚发布会上放送的那位说法方式奇怪的神秘女仆——但始终无济于事，大小姐依然痛苦地捂着脑袋在床上翻滚着。

在安抚大小姐的过程中自己先睡着了，昨天晚上睡得实在太少，不过看大小姐熟睡的样子，大概后来大小姐也一同进入了梦乡。

在这样接近的距离，我们却依然不能做相同的梦，贵族和平民，天才与凡人，孤独地身居高处的大小姐，睡梦中也一定在思考着我无法理解的东西吧。

但即使如此，也不会成为阻碍我的理由。

“为了大小姐以后仍能像现在一样安稳入睡……”

说来，大小姐睡得真熟呢。

为了确认恶魔没有继续影响大小姐的神智，我仔细端详起大小姐的睡颜。虽然之前在床上滚来滚去导致头发乱成一团，但是此刻大小姐只有睫毛还在随着呼吸起伏。

“这样睡会吃到头发哦。”

我将大小姐散乱在嘴角的头发撩向耳后。

……

“……好可爱。”

不，突然在说什么呢我，的确大小姐外貌很可爱，不过，这是伊浮尔兰卡所周知的，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特意拿出来说的必要，不，不如说，一举一动也很可爱就是了——虽然如此，大小姐最为重要的，是外表之下纯粹而美好的心灵才对。

但是不知为什么，发觉指间仍留存着划过脸颊时沾染的些许温热后，自己的手便开始不肯远离。

啊，对了，应该确认下大小姐的体温才对。

大小姐说自己昨天好像没有休息好，大概是因为我的任性给大小姐造成的伤害吧，不管怎么样，大小姐如果因为疲劳发烧就不好了。

我将手伸到大小姐的额头上。

感……感觉也没有发热的样子，但是可能是有点热吧，也可能是我掌心温度太高的原因，凡事无绝对，大小姐现在，也是有0.01的可能在发热也说不定。

只是为了确认而已，我决定还是用额头相触的方法给大小姐测温。

“只是为了确认而已……”

为什么我自己要再说一遍。

当温暖的体温与我的额头贴合时，我终于确信自己的大小姐没有因为昨天的疲乏而发热。然而，温暖的不止有大小姐的额头而已，还有抚过脸颊的呼吸。

人和人之间接触太近竟然会感受到呼吸的吗！这这这这实在是……

而且，这个距离，就好像是要……

“作品里黑化什么的只要抱住来个kiss就万事大吉！”不知道为什么眼镜女的声音浮现在我的脑海。

“不不不，现实中才不会有那种我昨天碰巧在马格诺利亚路上捡到的那本百合小说里的情节出现呢！”

只是kiss就能解除诅咒什么的，真是无稽之谈。

……

睡梦中的大小姐好像不知道梦见什么，蹭了蹭枕头。

……

无稽之谈，但是，或许，只是说或许，“kiss不能治好恶魔诅咒”这种事情也没有出现在资料里，所以kiss有0.01的概率治好恶魔诅咒，这种事情也是有0.01的可能的，大小姐曾经教过我“期望值”，就是价值乘以概率对吧。

治好恶魔诅咒的话就能拯救大小姐，大小姐的价值当然是无穷的，无穷乘以任何数都是无穷，所以，这毫无疑问是盈利为无穷的一次尝试。只要收益期望大于代价，就应该尝试，至于代价——现在大小姐没有注意到，也就是0,0乘以任何数都等于0。

Q.E.D.，这应该是证明完毕了吧，从数学上来讲应该证明完毕了吧，难怪大小姐总说数学很重要。

数学，真是方便啊。

是的，为了大小姐，被大小姐拯救的我，为了这期望值正无穷的事情，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做的呢。虽然，偷亲这种事情应该征求大小姐的许可，但是，如果征求了许可，大小姐就没法“不注意到”，这样代价就不是0了，所以偷亲的话，只能是现在？

我感到自己的逻辑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异常地活跃着，难道是神的赐福使我如此明智？没错，一定是神让我理清了此时的逻辑，但是我的神应该就是大小姐，既然如此，那就是大小姐让我理清了这个逻辑，那么，如果是大小姐让我理清了应该偷亲大小姐的逻辑的话，我不就是已经征得了本人的同意了？

嗯，所以就是这样，既然是大小姐的意思，作为仆人也不能违抗，所以我只是在为了拯救大小姐执行命令，和突然觉得大小姐好可爱的感觉没关系，和大小姐的呼吸吹得皮肤很痒没关系，和离大小姐越来越近后不知道为什么被隐约传来的热度吸引没关系，只是动机纯粹地——

“打扰啦！！！！”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什么都没干！”

一声房门拍在墙壁上的声音传来，吓得我捂住大小姐的耳朵大叫起来。

这是什么？我刚刚在想什么？刚才我要趁大小姐睡着时偷亲大小姐对吧！为什么会有这样可怕的邪念，不，一定是大小姐身上的恶魔对我也产生了影响。

“恶魔……真是可怕！”

“恶魔？哪里有恶魔？我看看——”

未等声音的主人迈出玄关，我直接飞身跃起，将这位女孩推出门外。

“卡斯泰利亚小姐，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埃莉诺拉·卡斯泰利亚，这位和管家同姓的女孩正是老管家最疼爱的小孙女。埃莉诺拉虽然在家族中较小，只有少许财产的继承权，但多少也要比我这种平民高贵得多。

“哎呀，还客气什么，你不是马上就成为大小姐了嘛。”

女孩一边大笑一边猛拍我的后背，头顶那条长长的发带也随之剧烈地摇摆起来。

“痛痛痛……虽然好像并不痛但是不要拍了，卡斯泰利亚小姐，也不要拿我开玩笑。”

作为不被期待继承家族的小孙女，埃莉诺拉并未接受贵族礼仪的教育，本人虽然公爵宅邸中帮忙，但也因为喜欢穿执事装而已，相比于其他侍者，可以说相当无拘无束。

“才不是什么玩笑吧！啊，对了，‘那个’，‘那个’事情，大小姐跟你说了吧？需要你签字的，那个那个那个那个……这里！”

埃莉诺拉将手上一叠莫名其妙的纸连带着一根羽毛笔塞到我胸前，随后从裤子里掏出一瓶墨水，咬开塞子递给了我。

“歪握汪呜烟日又赢惹！”

我叹了口气，从她嘴里把那枚瓶塞取了出来。

“在这上面签字就行了！”

我拿起手中的纸张。

财产转让证明

财产转让？虽然不知道大小姐为什么会需要我在这上面签字，不过这一定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吧，那样的话我只需要签字就好了。

“说起来，你可真是厉害呢！”

“什么意思？”

我视线转向埃莉诺拉，顺手将那叠厚厚的纸翻到下一张。

“装什么蒜啊，你这家伙！嘿！嘿！”

“卡斯泰利亚小姐，不要拍我后背……签名都乱掉了。”

“是说大小姐的事情啦，啊，不好，大小姐难道醒着吗？”

“没醒——”我把埃莉诺拉试图向内窥探的脑袋按了回去，“大小姐昨天没有睡好，现在正在休息，卡斯泰利亚小姐也请小声点。”

“原来如此，不过记得大小姐作息很规律的，睡眠不足还真是少见呢。”

“……都是我的原因。”

“哎？！！”

如果自己能更多地了解大小姐一点，更早地下定决心，或许大小姐就不会那样难过，昨晚应该也不会失眠吧。

“原……原来如此，嗯，但是毕竟两位是那样的关系，所以也正常……吧……”

“如果不是我的话，大小姐应该也不会那么痛苦……”

恶魔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而我却几乎亲手将这份诅咒种进她的灵魂。

“哎？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是技术什么的问题吗？”埃莉诺拉不知道为什么红着脸后退了半步。

“技术？如果真的有那种技术的话，大小姐自己就能解决了吧。”

“这话好过分啊喂！”

如果大小姐真的能自己祛除恶魔，就不会像今天早上那样痛苦地打滚惨叫了。

“明明大小姐正在发出那样痛苦的声音，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那你倒是快点停手啊！！！”

“停手什么的……我明明什么都没能做到，只是在身后默默支撑着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你们昨天到底干了什么啊！！！！！！！”

埃莉诺拉一把将我手中终于签完字的文件抢了回来，“啊啊，真是够了，为什么我非要听这种事情不可！不好意思！告辞！”

留下这句话，埃莉诺拉抱着文件转身逃离，我赶紧低下头，才不至于让那条被甩起的发带抽到我脸上。

“真是精神的孩子……”

那活力四射奔跑着的样子使我感慨万千，如果大小姐也未曾遭遇恶魔，此时的她，是否也能像一只飞向太阳的信鸽一样，挥动着洁白未染的双翼。

然而，对我我们而言，一切都已经太晚，我们注定要与自己的命运对抗——毕竟恶魔的影响已经出现。

刚刚，在麻木地给文件签字的时候，总感觉看到了什么“婚姻登记”的字样，大概也是恶魔使我产生的幻觉吧。

恶魔，真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