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之观·交谊】

偶然收到一封邀请函，恭请篠戸莅临鹿鸣馆聚宴，落款是学生会。

并非何等稀事，不分昼夜，月宫几乎每时每刻都举行着大小宴席。理由自然是五花八门，赏花会呀，观月会呀，和歌流觞会呀……形式由简至繁，罗列成册，任愿挑选。

天鹅绒面料难掩廉价感，锦缎罗绸却更显凡俗，扮作常装尚好，若是以此露面学生会的宴席，定将惹来阵阵嘲笑。

“看看这件如何？”上泉篠戸将脑袋从落地镜旁边探出，“蓝知更鸟之尾羽配欧泊石镶丝鱼尾礼裙，色调蛮好看的嘛。”

“嗯……还是有点老气……”百々子皱眉难言，她双手正紧攥着一件白杏染香云纱裙，由数千攒新嫩纤维与莨绢交织缝制，一股淡淡果酿味儿萦绕竹梁，久久不散。

虽然高居文学部长，但不过是似繁星满悬的社团间一颗三等星而已，奖金免提，薪资经费更是抽襟见底，那自然要在“雍容华贵”和“淡雅得体”寻得微妙平衡，所谓“中庸之道”，当是如此啦。

这件过份张扬，那件略显薄寒，左挑右选，文学会部衣室很快被叠叠褶褶服饰塞满，通常这里都是无偿提供给演剧部使用，方便她们研究商讨资料时可以顺便试穿一下。

“对啦，”上泉篠戸顿时憬悟道，“既然选不出礼服来，就去借一件戏服嘛。”

“诶……？您是指——”百々子吃惊地撇向随意丟积在墙角的一箱箱剧装。“那堆一次性破烂？姐姐大人！您若是真穿去宴会肯定要被指责不尊重学生会长的！”

“此乃偏见，况且就算衣装再华丽，亦不过众宾一员，难入贵客法眼呐，”篠戸略显认真地摇摇手指，“反正横竖都要被撕坏，不如给文学部省些经费，啊，这件就不错呀。”

她从纸箱里翻拽出数沓布料，吹散灰埃尘土，勉强能看清好像是礼服模样。

虽然不知道篠戸用意为何，但她本身并没有反驳姐姐大人的权利与想法，事实上，自与篠戸相识以来，百々子几乎从未提及过任何异议。

时针很快摇晃至整点，滴答滴答作响。

前来接侍的天驾马车精确地停靠在划定线内，啊，当然不会是那种高大地球生物，在用陶瓷彩绘喷烤的骏马内部，巧妙藏塞着两台电离氙气引擎，以此来驱动四肢前进。如果想要更快一些，甚至展翼高飞自然也是的，不过鉴于存在碰撞屋顶檐角的风险，此项功能已经被学生会明令禁止了。

轻轻拨开珍珠卷帘，点亮木樨铺盖鸱吻处钩悬玉环的奈良宣纸灯笼，篠戸随便挑选一处坐好，随后邀请还相牵着手的百々子进来。文学部素用简俭克勤称信条，曾经常以蝉小川、诗仙堂等文房菖蒲作盖，京铭竹为架，少许山茶花或鹅黄棣棠品饰。然而篠戸上台后，很快意识到若使地球平价来衡量月球稀品迟早要宣布撤部破款，眼前这辆虽陋俗些，至少打理起来还蛮便宜嘛。

月宫街道素来不算宽轩，步行甬道与轻轨间紧紧贴靠一起，桂树枝条刮扫着玻璃框，伸手便可与街边人相握。低矮的路灯桩幽幽摇曳着煤油豆亮，全然装潢作用，道路两旁则是典型町屋和宫殿，数座五重塔见缝插针嵌进其里，平时这些楼阁都不会有实际住户，只是衬托满城阑珊灯火才得以存在，偶尔会有晚风吹拂过来，刺骨凄冷的枯寒总与周遭繁华有种不实际感。

越靠近中宫地方，气氛亦愈加欢腾热闹，由狸猫与玉兔经营的摊铺仿佛祭典般分列街道两侧，兜售着板栗面包、白萝卜、团子等食物。再近一些，则是许多藏馆，展览每公转周期后新出品的书画、邮票、专辑等物，经常有乐队在此处宣发编演。啊，有音乐响起来了，虽然并不知晓其名，篠戸探出头来，好奇地注视着她们，于是乐队少女们吹着口哨向她挥手，然后将专辑像雨点般扔进车厢里，这种失礼肯定会违反规定，但哪怕是最严苛的风纪委员，也绝不愿意破坏掉这里青春活泼元气的气氛。

继续前行下去，便抵达全月宫最繁华缤纷之地段——丰乐殿群落啦，那是充郁着欢声笑语的宴席。群车挑悬着纸灯笼，弹奏着丝竹弦乐，轻踏宛若星河绒毯盈盈驶过，如果此时有地面上的走兽驻足观看，定将惊叹于恍若天仙落凡般飘渺震撼。

丰乐殿的阁屋通常使用沉香木建造，四角雕梁镌刻着各式画塑，无论近观或远望皆栩栩如生。其中有些鸟喙紧衔悬着一个圆环，通过铁索连着四方形宣纸灯笼，其内绘满云纹、月纹、花叶纹等样，与香烛搭配起来，仿佛表演异域戏剧般影影绰绰、相映成趣。

月夜外温常常达到-196度左右，是那种只要张口呼气，就会让舌尖微微颤痛，发出“呀呀呜呜”含混声音的情况。但是这座宫殿沉浸在梅酒和蜜柑酒里，醉意促人痴，跳起翩翩铃舞，一会儿便汗液淋漓，脱去碍事的厚衣服，随意丢到旁边，弄得一团糟。

相比于闲漫步的少女们，碟形或蜘蛛形的清洁机器要忙碌许多，毕竟月球如此之大，绝非在地球视野里的卑微渺小，好像动动手就能肆意分割朵颐。它们默默无言地忙碌着，偶尔被淘气的玉兔或少女拨弄，暂时充作解闷玩伴，所以，即使是非生命的机器，在月宫里也不常常会感觉无聊。

不停摇晃的天驾马车渐渐趋于平缓，看来应该快要抵达了。待颠簸完全停止后，篠戸撩动门帘，轻轻跳下车来，温婉地牵起百々子的手指，向着鹿鸣馆门前走去。

“呀，上泉小姐！”刚刚还在聊天的麻宫惊喜地招招手，“你能莅临宴会，无论何时都是令大家开心的事情。”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篠戸微微鞠了一躬。

“哪里的话，快请进吧。”麻宫拍拍团扇，女仆侍从随即拉开馆门，“虽说如此，但是她们确实都等不及啦。”

几位少女一边说着笑着，一边向鹿鸣馆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