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三章 深秋之歌

作者:静水秋风
更新时间:2024-07-18 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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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深秋之歌

下午的天空被太阳映照成淡黄色。南飞的大雁排成人字形,唱着寒冷将至的哀歌掠过天空。几朵稀薄的云彩如同被扯烂的棉絮,气若游丝地铺在这淡黄色的纱布上。河边的白桦树虽然依旧尽力保持它那一头翠绿的秀发,却依旧挡不住哭干了眼泪的叶子飞奔着投向土地母亲的怀抱。一条小金鱼从水中跃起,却一不小心跳到了岸上。它扑腾了几下,试图回到那养育了它的水中去。结果这声音被偶然飞过的一只老鹰所察觉。只一刹那,老鹰便从空中飞到了金鱼的面前,用尖利如剑的喙刺穿了金鱼心中那热切的希望,随即唱出胜利的进行曲,叼着它,消失在了天空的尽头。

我正是在这样的季节回到了帝国大学。踏上熟悉的草坪,穿过林间小径,便来到了熟悉的集会地点。塞斯提公主说科拉瓦公爵家的千金今日会随她一起来访,想让我也来会会他。当我抵达集会地点的时候,熟悉的几位朋友已经到齐了:亚斯特纳·纳姆科与丹尼尔·伊琳丝正对着几本很厚的词典奋笔疾书——他们两人是我入学后结识的好朋友,现在正在赶明天要交的作业。塞斯提殿下的老师,格雷塔·格里勋小姐正站在他们后面指指点点。她人可真是好,居然也会帮着其他人赶作业呢。在桌子的对面,诺佐米思·克拉夫特正在看一本最近新出的小说——她是一名作家的女儿,也是丹尼尔现在的女朋友,有着“才女”之称。我还真是好奇丹尼尔到底是怎么与她相识的。她有着一头短而利落的金发,炯炯有神的眼睛,脸上总是洋溢着热情,长得颇有几分骑士的风范,又不失少女的可爱。丹尼尔经常带着她来学校蹭课。虽然一开始卡希尔校长对这样的行为十分不齿,但久而久之也就默许了。毕竟毕业的时候她是拿不到学位的。即使如此还来听课,这可能就是伟大的求知欲吧,我如是想到。

塞斯提公主则坐在角落里——她那长而卷曲的蓝发里透露着一种高贵的气质,身上奢华的服饰无不昭示着她公主的高贵地位。她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最近首都内的艺术家们开始流行一种雕刻彩色蜡像的艺术。我想如果我用小推车推着她去参加彩色蜡像的锦标赛,估计至少能得个特等奖吧。保不齐我还能够就此以“天才艺术家”的身份出道,闯出一片新的天地。

“罗伯特,你来啦?”格雷塔小姐热情地朝我挥手,“卡希尔校长今天也会前来呢。今天可是你的16岁生日,他打算为你隆重庆祝一番。”

我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9月21日——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其实我一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我的生日究竟是哪天。虽然我可以确认我是在过了四岁生日不久后的冬天被温特沃斯先生捡到的,但是9月21日这个具体的出生日期是温特沃斯先生从与我绑在一起的名牌上获知的。正说到这里的时候,卡希尔校长整理着他那长而卷曲的白胡子,推着一个巨大的奶油蛋糕走来。卡尔就跟在他的身后,想必“生日快乐,罗伯特!”蜡像从角落中站了起来,上来便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拥抱。我被这热情弄得猝不及防,连忙鞠躬道谢。

“同时,今天也欢迎另一位贵客——斯瑞斯·科拉瓦公爵千金的到来!”我看向卡希尔校长手指的方向,一位与我年龄相仿,出落大方,穿着紫色的长裙,披着浅金色长发的少女正站在那里。她向我行礼,道了生日祝福。她的头上有一朵白色的玫瑰花,与我西服外套上别着的玫瑰花款式完全一样。“科拉瓦千金素有帝国第一才女的称号。今日群贤荟萃,少长咸集,大家可以尽情讨论,畅所欲言。”

其实硬要说的话,我并不觉得帝国第一才女这个名号适合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但我肯定无法像任何人透露我其实是女生的事实。不过话又说回来,但凡出现一个书读的多一些的少女都要追捧为才女,这根本就是一种压迫吧。但是我不好给卡希尔校长讲这些,所以就此作罢。诺佐米思切开蛋糕,分给了我最大的一块。“祝愿罗伯特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诺佐米思,你到底把我想成了什么啊,活了千百年都不死的老乌龟吗。虽然我的确会有过一千岁生日的那一天,不过也用不着祝贺得如此遑急吧,并且那时的我说不定还会维持我现在的样貌,根本不至于到古人所说的“鹤发童颜”的地步。诺佐米思好像也发现了她的失言。“祝罗伯特你的前程如烟花般璀璨……”丹尼尔尝试为他的女朋友开脱,但是这样的祝福反而让我更加踏不下心了。难道你发现了我是吸血鬼的秘密,所以在祝福我早死吗?“谢谢,不过我只是希望我能正常活着就好。”我感觉到豆大的汗珠从我的额头上渗了出来。

“让我来吧。”帝国第一才女微笑道,“愿君如松柏兮,虽严寒而常青;愿君如日月兮,虽翳掩而耀哉;愿君如金玉兮,虽河竭而颜驻。”亚斯特纳与丹尼尔即刻向她投去了羡慕的目光。我偷偷瞟了一眼诺佐米思,她的脸上露出了一股羞愧的神色。

“遥叩芳辰,生辰吉乐。”塞斯提公主也对我说道。她真是善于引经据典呢,我不禁想。旁边不时地有人因为塞斯提公主的驾到而前来围观。我注意到有几个围观的男生对我投来嫉妒的目光。但是我热情地向他们打招呼,招呼他们来一起吃蛋糕时,他们却又躲躲闪闪。估计他们与我一样有着自卑的一面呢,看来得找个时间向他们好好道歉了。

吃过蛋糕之后,我们便开始闲聊。在格雷塔小姐的帮助下,亚斯特纳和丹尼尔的作业也总算是写完了。卡希尔校长抛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最近帝国的经济形势正在不断下行,目前民众抗议的声音越来越大。“你们是未来帝国的政治精英,能否提出一些意见呢?正好公主殿下今日也在,若是由公主殿下直接汇报陛下的话,想必效率会更高吧。没有关系,今日有殿下在,大家可以说一些略微出格的话。”他向塞斯提殿下使了个眼色,塞斯提随即点头答应。

“私以为帝国目前的问题很多。”亚斯特纳首先发言,“在座的各位大多都是养尊处优之人,恐怕无法提供一些切实的意见。罗伯特,你和卡尔经常随父亲在帝国各处经商,我想你们可以说一说我们平时所看不到的见闻。”

如果由我来评价的话,我会认为亚斯特纳是一个忠实诚恳的好人。他曾经跟着我一起前去首都的贫民窟里,想要实地探访贫苦人家的生活。但是他有着一股出奇的贵族自尊心——当我穿上破布衣服的时候,他仍然佩戴着那些祖传的荣誉勋章,这使得他的贫民窟之旅并没有获得应有的效果。相反,在那一天我与一位上了年纪的独居老人攀谈了许久,这加深了我心中的危机意识。

“百闻不如一见。”我刚想开口时,诺佐米思抢先回答道。“公子如果希望有所了解,那么自己去走一遭想必是最好的。以小女子一介平民所见,大家各自的视角都有所局限。帝国的传统之一,由皇帝和教皇主持的,贵族与平民都会参加的国民大会已经停滞了近百年了。倘若公主殿下真心忧国,可以劝谏陛下先重新将国民大会召开。”

大家七嘴八舌地又高谈阔论了许久,最终这场辩论所达成的唯一结论便是请塞斯提殿下向陛下进谏召开国民大会。在大家互相道别离开之后,我偷偷地给诺佐米思讲了亚斯特纳的贫民窟之旅,引得她放声大笑。大家都离开之后,我,卡尔,塞斯提公主与科拉瓦小姐坐在了学校广场的喷泉边上。现在是聊一些无关紧要的闲事的时候了。“你们小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梦想?”塞斯提首先开口道,“我小时候曾经梦想能够有一天上到月亮上面去呢。”

“这又有什么呢?”我笑道,“我小时候可是曾经立志于要倒流时间的。至于卡尔,他小时候非常憧憬帝国卫队里的近卫重甲重骑兵,天天跟我说他要当近卫重甲重骑兵的队长。”帝国的近卫重甲重骑兵素以重甲闻名于世。这些重骑兵全身上下都会穿戴密不透风的铁甲,铁甲厚度可以达到8厘米左右。他们的战马也一样披着8厘米厚的铁甲。以卡尔的脆弱小身板,说不定他还没穿上所有的铠甲就已经被压垮了。中学的时候,我曾经有幸去参观过近卫重甲重骑兵的训练场,那时有一位重骑兵抱着我在训练场上驰骋了好几分钟。我至今依然能够记得那铁质的马蹄踏在大地上的哒哒声。唯一可惜的是,当我希望他摘下头盔时,他并没有同意我的请求。这战马也真是神仙般的战马呢,载着上百公斤的铁甲和上百公斤的重骑士居然还能有这么快的速度。

“倒是十分不错的梦想呢。”塞斯提笑道,“能有保家卫国的伟大理想,卡尔也是一位可塑之才呢。科拉瓦小姐,你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是有什么心事吗?”

“没什么……”我注意到在那一刹那,这位科拉瓦小姐的眼角闪过了一丝空虚与惊恐,但她随即又回到了那副端庄贤惠的大小姐的模样。“我的梦想可能很俗套吧,就是找到真爱,每天能够仰望夜空之类的。”她说,“我与你们不一样,没见过太多的世面,只有这一点质朴的梦想。”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星星的光芒。我把目光瞟向塞斯提公主,她很显然对这一番话很是欣赏。

我躺在喷泉的边沿,仰望着这浩瀚的星空。今天的月亮才仅仅是上弦,西面的天空中依旧有不少繁星闪烁。我在不知不觉中,竟进入了梦乡。

我突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在急速地下坠。我向下看去,下面是一个巨大的,无边无际的黑色深渊。这是怎么了?我不由得开始畏惧了起来。我看向四周,但是除去一片漆黑以外什么也看不到。我试图用双手制造火球照亮四周,却发现自己的魔法已经消失殆尽。我莫不是因为各种过往的罪孽所以受到了天罚,被上帝打入地狱了吧!

我重重地摔在了一片白色的沙地上。四周零零散散地立着几把火炬,为这无底的深渊增添了几缕光亮。剧烈的疼痛侵袭着我的全身,我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忽然有一个清澈的声音从不知何处响了起来:“拥有黑色羽翼的少女呵,没想到你竟是如此不堪之人。”

我将头转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只见一个和我年纪相仿,梳着利落白发的少年正站在一把火炬的旁边。他手里拿着一朵彼岸花,眼里透露着一种奇怪的神色,锐利的目光好似要将我的心射穿一般。他有着高挺的鼻梁和英俊的面容,穿着一身没人说得上来是哪个民族传统的黑衣。“你不必担心,你现在是在梦中。”他用澄澈的声音对我说道,“这里是恶之深渊的最底层,是只有拥有完美羽翼之人在梦中才能来到的地方。这么多年来,你还是第一个我遇到的和我一样有着纯白头发的人——可惜的是你这几年把它染黑了。你与我倒是有颇多相像之处,比如都有着一颗伤痕累累而丑陋不堪的内心。只是你从未想过真的去面对它。”

“你是谁?”我看向少年的双眼。他走到我的面前蹲下来,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并没有什么固定的名字,但是所有遇见过我的人都把我叫做‘恶’,当然你或许不是这么想的吧。”他朝我挥了挥手,我顿时感觉双肩一阵疼痛。紧接着,一对巨大的,黑色的翅膀便从我的肩上长了出来。我转过头去,呆呆地看着这对所谓“纯黑的羽翼”。

“天真的孩子,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发出一阵风铃般的清脆笑声,“不过我也并不方便一下子就告诉你太多。总而言之,拥有丰满羽翼之人,才有资格当上上帝。现在的上帝拥有着纯白色的羽翼,而你拥有纯黑色的羽翼。你可以把这条信息视作我在鼓励你——你可以达成你的梦想,取代上帝。不过你似乎并不想倾听你内心的呼喊呢。”

“你是什么意思?”我刚想起身,一阵剧烈的疼痛便从腿上袭来。“到底什么倾听内心的呼喊啊?我不一直都在……”

“请容我打断你,小姐。”名为“恶”的少年坐在了我的身旁,“你所了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呢?天才,拥有强大魔法的吸血鬼,有着未解的亡族之恨。永远戴着名为罗伯特·卡斯里加的少年假面,竭力装出一副拥有很好的性格的样子。你因为被宠溺惯了而经常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其他人将其视作你率真的表现,又因为你的才华横溢而原谅了你。你在很多地方有些软弱,喜欢逃避,这想必便是你对于自我的认知吧。”

可恶,他为什么对我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和那时与鲁姆爷爷相遇的时候一样!自诩恶的少年究竟怀有什么企图?我试图反驳,但是却发现自己已经紧张到说不出话的程度了。“但是这是不完整的你,你并没有真的倾听你的内心。你为什么在逃避?真的只是因为你性格软弱的原因吗?真的只是你害怕这易碎的空中楼阁吗?这么软弱的你,为何会有取代上帝的野心?你在与白狼王搏斗的时候,明明那么英勇,打赢它之后还吸干了它的鲜血,你明明曾经杀害无辜……”

他怎么会连这都知道!“够了!”我大喊道。我用右手掐住他的脖子,试图阻止他再说下去,我的左手则反射似的去找别在外套后面的短剑。当我将短剑刺向他的时候,他突然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腕。他嘟囔了几句不知道什么咒语,我袖口的扣子便解开了。我之前自残的伤疤也随即暴露无遗。“看啊,这就是你内心的呼喊与伤痕!”他朝我吼道,“看看你刚刚的所作所为!口口声声以软弱自居的少女,却在别人安心与她聊天的时候,准备拔剑把对方杀掉!你为了守护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能够做到滥杀无辜的地步!承认吧,罗纳利。你是那么的丑恶和不堪,不堪到我作为‘恶’也会唾弃的程度!”

一股出奇的愤怒涌上我的心头。我转动短剑,狠狠地朝他的肩头刺了下去。鲜红的血液顿时从他的肩头喷涌而出。他狠狠地将我推倒,从我手中抢过短剑,将它架在了我的脖子上。“不愧是纯黑色羽翼所保护的少女呢。虚伪,丑陋,以暴易暴,你倒是符合不少‘恶’的特征呢。你永远不愿去面对那个冷酷,残暴,丑陋,没有人性的你。罗纳利·,卡斯里加,你本来也并不是人类的一员吧?”他用手抹了一把鲜血,将它放到我的嘴边。我那不争气的獠牙又自己露出来了。我竭力克制着自己不去咬或者舔,但是最后我那低劣的本性还是战胜了一切。我发疯似的舔着他手上的鲜血,感受着血液那温热而甘甜的味道。

“不愧是你呢。”名为“恶”的少年笑道,“美少年的皮囊难道就是用来掩盖罪恶的吗?”他又挥了挥手,他和我身上的伤口便瞬间愈合好了,我那黑色的羽翼也收回了体内。“仔细想想吧,你的内心到底在渴求着什么。”他向我抛下这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去,“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我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托举起来,狠狠地拋向天空。我感到我的速度越来越快,似乎在向另一个深渊坠去……

我猛然从梦中惊醒过来。睁开眼睛,卡尔和塞斯提正背着手弯着腰站在我的旁边。“你刚刚是不是睡着了还做噩梦了?”卡尔打趣道,“以后可得注意啊,天也凉了,再这样下去要着凉生病的。”

真是扫兴呢,居然在这样的场合睡着了,还做了那样的噩梦。听卡尔说,科拉瓦公爵小姐在我睡着后不久便起身离开了。我,卡尔与公主殿下相互作别后便互相道别。我沿着小径前往学校北面的小型公墓。在心情特别差的时候,我会前往那里,与那里的幽灵对话。我将刚刚所做的梦讲给他们听,他们都啧啧称奇,“听起来卡斯里加小姐像那种天注定的英雄呢。”名为吉姆的老幽灵如是对我说道。

现在细细想来,为什么我会那么热衷于与幽灵对话呢?大概是我过分脆弱的心灵需要这种廉价的感动与泪水来填满吧。与幽灵对话的时候,我不需要考虑任何的后果——毕竟拥有很强大魔法的人才能看到幽灵,而能够有此等魔法之人,除了我与我那位怪老师鲁姆·克兰以外,别无他人。鲁姆爷爷目前全神贯注于抵抗组织的管理,因此绝无此等闲心,在星月夜,坐在高耸的松树下,同公墓里的亡魂话现实世界的故事。因此我不需要考虑什么后果,我只需要将我全部的情绪全部向他们倾倒出来就够了。这么想来,我也真是个傲慢又自私的人呢。

“今日这公墓里又来了一位新的幽灵。”名为吉尔伯特的老幽灵说,“他本来住在城南的乱葬岗,但是近期首都各地依照文部大臣兰登·卡希尔——也就是你的卡希尔校长——的意思,需要开展整治市容市貌的运动。那个乱葬岗也就在半个月前被推平了。罗纳利小姐,你倒是可以认识认识他。”

真是的,卡希尔校长还真是迂腐呢。明明这笔钱用在多建点免费医院更好,为什么要用在这种地方?明天我可要好好地嘲讽嘲讽他。我看向站在我眼前的这位少年:乌黑的头发与眼睛,洁白的皮肤,想必死亡时的年龄估计也就13岁左右吧。他穿着管家常见的那种西装,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绅士的气质。“初次见面,我是威尔达。”他向我鞠了一躬,我连忙也向他鞠躬回礼,“卡斯里加小姐,久仰大名了。”

“不必不必。”我连忙辩解道,“你看起来很像管家的孩子呢。我很想了解你究竟是哪一家管家的儿子?”

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出神地望着月亮。他的眼角渗出了两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在这星空的映照下,折射出了两缕令人战栗而胆寒的光芒。幽灵为什么会存在在世间呢?按照圣经上所说,死去的人的灵魂想必都已经按照那位上帝大人所说,洗脱了原罪上了天堂或者因为罪孽下了地狱去吧。“若是遇见幽灵,一定要对他们坦诚相待。他们都是可怜的,不能安息的灵魂。”鲁姆爷爷曾经如是教导我。阿斯拉·莱西主教也曾经就从不知道哪本史料里考据来的幽灵相关的记载教导我说,“请善待幽灵,因为他们的心中有着未解的郁结。”虽然如此,但是因为我曾经干过的丑恶不堪的事情——两条生命因为我的谎言而成为了刀下亡魂——所以我其实一直有些惧怕幽灵,惧怕他们会在某一天来报复我,摧毁现在这脆弱不堪的我。不过到现在我依旧没有再次见到过他们,想必他们已经一不小心被圣水给超度了吧。“你今天是和一位叫斯瑞斯·科拉瓦的人一起度过的吗?”

“是有她。”我回答道,“我,她,卡尔和……”

“我的父亲曾是科拉瓦公爵家的管家,”这孩子哭诉道,“而我便成了斯瑞斯·科拉瓦小姐的刀下亡魂。”他跪倒在我的面前,向我磕了个响头,“请务必要帮助我啊!”

我有点不知所措,吉尔伯特见状上前,试图安慰威尔达一番。“罗纳利小姐胸前这朵丝织的白色玫瑰花很好看啊。你是从哪里得到的?”他看到我胸前的这朵玫瑰花,问我道。“因为我进入帝国大学的时候太过耀眼,卡希尔校长为了把我树立成模范,因此在普通的奖励之外又送了我几朵这样的丝织玫瑰,有红白蓝黑四色。”我回答道。

“原来如此。”吉尔伯特看着这朵玫瑰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其实,科拉瓦公爵小姐并不像你们所见到的那样,是个文静而又满腹经纶的贵族大小姐。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应该是那样的长相。罗纳利,你有没有试过把这朵白玫瑰戴在自己的头上?”

戴在头上?虽然这看似是一件很容易想到的事情,但是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一来既然我要伪装成男生,那么将玫瑰花别在胸前必然是最好的选择,二来我自己留的是男士的短发,并不觉得自己真的适合在头上再戴什么附加的装饰品。我解下玫瑰花,将它别在自己的头发上,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朵花难道没有经过加工吗?”吉尔伯特很是疑惑。

“您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就然我来解释吧。”吉姆看了一眼现在正站在那里哭泣着的威尔达,“他大概一时半会平复不了情绪。科拉瓦小姐本来与你一样,是一个只留短发,喜好异装之人——不得不说她穿上男性的装束的话也是颇有美少年风范的。她性格暴戾,目中无人,无法正常感受到常人的情感。看不下去的科拉瓦公爵就搞到了一朵丝织玫瑰——与你胸前的款式一样——据说这种玫瑰可以改变人的性格。于是科拉瓦小姐就成了现在这幅端庄的模样。”

能改变人性格的魔法?我其实并不是很敢相信这样的说辞。人究竟是什么?是仅仅是意识到作为“我”的存在还是包含着一些额外的东西?哪怕确定了“我”的存在便能作为生命的凭证,我又如何知道这份存在独属于我,而非属于其他人?我非常难以想象如果我某一天突然变得“温柔贤惠”,突然变得善解人意,突然穿起贵妇长裙的样子。那样的我,真的还是我吗?以此类推,科拉瓦小姐在拥有了这个性格不同于原本的“自我”之后,又会是怎么想的呢?

或许她也是很痛苦的吧。明明可以过着自由奔放的生活,却由于身处深宫,而被迫带上头花,改变性格与外貌,过着这样的“大小姐生活”。“她从那一日开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吉尔伯特继续道,“我生前住的和他们的庄园很近,所以注意到了这个变化。是时科拉瓦家的老管家已经75岁高龄,决心告老还乡,科拉瓦公爵便趁势雇了一位新的管家,他便是威尔达的父亲。好动的威尔达很快便与公爵家熟络了起来,他很快便发现了斯瑞斯小姐头花下的秘密,揭穿了她的假面。小姐恼羞成怒,于是便用梯子将可怜的威尔达活活砸死了……”

我听着他描述着那一日的惨状:威尔达被要求去挤奶工那里把装着奶酪的罐子推到仓库里,摘掉了头花的斯瑞斯·科拉瓦便尾随着他。威尔达将罐子放好,正要走出仓库的时候,躲在仓库房梁上的斯瑞斯·科拉瓦将一个装满了石子的瓦罐放在梯子的顶端,然后将梯子推倒了。梯子上的瓦罐击中了威尔达的头部,他大叫一声便没了声息。待到斯瑞斯·科拉瓦上前细看的时候,威尔达的脑花已经流出去半米远了。他的脸已经被砸的不成人样,鲜血浸染的皮肉间露出白花花的头骨。鲜血缓缓流出去,和这深红色木板搭起了的仓库颇为相得益彰。腥味与仓库里干草的发霉味混合在一起,令人闻一下就忍不住呕吐。大小姐就呆呆站在那里,装成被吓傻了的样子。他的父亲赶来的时候,威尔达脑花与鲜血早已经融入了深邃的黄土地。没有人见证了这起凶杀,所有人都信了斯瑞斯的单方面说辞:瓦罐本来就在梯子上,那一日不小心倒了下去,砸中了威尔达。威尔达被砸死后灵魂出窍,呆呆地见证了他的身体朽烂的全过程,而后成为了幽灵,将那一日的情形告诉了我们。“罗纳利小姐啊,请务必将这为了虚伪的假面而残杀无辜的人绳之以法!”

为了虚伪的假面而残杀无辜的人……不知为何,我感到一股奇怪的感觉在喉头涌动。我顿时觉得头晕眼花,背后直冒冷汗。我的眼前浮现出了那两个被我害死的人的脸庞。为了虚伪的假面而残杀无辜,罗纳利·卡斯里加,你就是如此腐朽的人呢。名为“恶”的少年的声音忽然在我的脑袋里响了起来。“罗纳利你是有点犯难吧?”吉姆用关切的眼光看着我,“如果你不方便的话,也大可不必费劲来帮忙。”

“我尽力。”我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撒开腿跑走了。耳畔好像隐隐约约传来了几声威尔达的哭声,但是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我跌跌撞撞地跑在空无一人的石子路上,听着耳边的夜风呼啸,树叶的沙沙声让我惊恐万分。我跑回了学校的宿舍,冲进大门,跑上楼梯,打开自己的宿舍门,而后将门锁好,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我就这样度过了自己16岁生日这天的最后两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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