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玄想到种种东方形式的幻梦”

作者:醒来睡去不说话
更新时间:2024-07-23 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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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8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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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野珉有时候也会无奈地想,为什么亲戚们一个二个的都这个德性,没有一个让她有些好感。大人们爱面子、爱多管闲事,孩子们要么就是横冲直撞的熊孩子,要么就是除了埋头于手机屏幕玩MOBA游戏、买球鞋外啥也聊不下去的人。她就不信全天下成长于大家族的人的亲戚都和她的亲戚一模一样,肯定有不错的人、有趣的人在的,她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如此之倒霉,竟然一个也遇不到。


父亲曲野随甫,身材高大,长着一对浓密的剑眉,声音雄浑而有力,他的话语尽管在很多时候都让曲野珉不怎么愉快,但坚定的语气却听起来不容置疑。一直严格地教育曲野珉,嗜好研究“礼数”,观念传统,认为女子无法堪当大任,再厉害也只能辅佐更厉害的男子。在早些年他本想再要一个儿子,也为此努力过很久,后来因为他和老婆的身体原因而最终作罢。他赞成曲野珉拿个漂亮的学历,但动机是想靠这个漂亮的学历钓到金龟婿,然后入赘曲野家。不入赘?那怎么行!这么费劲儿培养出来的女儿怎么能不最后为曲野家鞠躬尽瘁呢?至于曲野珉学什么专业他也早有打算,他想让她学金融、财务一类,这样好给家里生意帮忙。他认为女人除了做饭洗衣带孩子以外,最大的才能可能就在于管账——古往今来多少生意人都是由自己女人管账的。


曲野随甫在曲野家中的辈分并不是最高的。他的长辈、也就是曲野珉的爷爷那一辈姑且不论,曲野随甫在平辈里辈分普通,他不是年纪最大的,他父亲也不是长子、而是三子。但是,祖辈之中现在只有曲野沧博一人还在世,其他三人已经驾鹤西去,曲野沧博又已经住在医院里、无法主持家事,于是主事的人肯定是在下一辈;更重要的是,在曲野随甫这一辈中,曲野随甫是混得最好的。他在奉原经营酒业,带动了当地经济发展,解决了不少就业问题。凭着实打实的财力和声望,曲野随甫基本上成为奉原曲野家地位最高的人,俨然有族长之势。


其实奉原曲野家的这些人,包括曲野沧博,没有一个在奉原长大,奉原只是他们的祖籍。上世纪时,曲野沧博在祖籍奉原附近的一座大城发展,选择了奉原作为酿酒厂厂址,因为奉原的城市化水平较低,有大面积的土地可以拿来建厂。曲野随甫当年本来是要考大学,但是高考落榜,没有大学上,就在家里帮忙生意上的事。他开始参与生意后,当然一开始只是打打杂,后来地位提升,和曲野沧博一起继续在奉原建了更多的酿酒厂,逐渐的,曲野家的酒业在奉原名气越来越大,简直快变成产业支柱。他们确实在生意上花了心思,把握住了时代的脉搏,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找到了一席之地;加上之后曲野随怀仕途顺利,帮了不少忙,于是财富滚滚而来。


眼见着事业蒸蒸日上,在奉原可谓一手遮天,曲野珉也能猜到,曲野沧博和曲野随甫踌躇满志了。曲野珉知道,中国古代时的生意人赚了钱,不会去继续进行资本积累、扩大再生产,而是会购置田产,修建宗庙,变成一群地主。曲野沧博在这老是被批判“丢失传统”的年代里,毅然高举“恢复传统、联系亲族”之大旗,说要在奉原修建一座曲野家的大宅。大宅将会采用传统的中式风格,并且大到足以让好几个家庭同时居住。那时候曲野珉年纪还小,她记得当曲野沧博提出修大宅的建议之时,父亲曲野随甫第一个支持。曲野家其他的亲戚也有好几个同意,于是这件事很快就确定要办了。


曲野珉认为曲野家修建这大宅的原因是为了“复古”。就是为了显摆自己的财力,假模假样的带回传统文化,附庸风雅过一把传统文化瘾。而且由于主要是曲野沧博父子出资,但却修建得足以让很多人居住,这也是笼络人心的手段——你看,还把这样的好宅子分享给你们,你们也可以来住。我们对你们多好。并且还有一点——曲野珉最不舒服的一点,就是通过这大宅将古老的农村宗法制带回这里。也就是说曲野大宅就是宗法制的象征。每次逢年过节,大家有了固定的聚会场所,就是奉原的曲野大宅。又是祖籍所在,又有座装模作样的大宅,这当然很容易如同沈从文《黄昏》里的典狱官,“玄想到种种东方形式的幻梦”了。这些幻梦起初应该只有曲野沧博父子做得带劲儿,后来大宅建成,其他人似乎也跟着做起这样的幻梦了。这两年曲野随甫更进一步,提议要把大家已故亲人的坟冢都迁到奉原。虽然祖籍是奉原,但他们的亲人却葬在别处、葬在他们生活至死的地方,零零散散分布在几个城市。所以大家都还是不太乐意,于是坟冢一直没有迁成。曲野珉想,假如曲野随甫的地位再高一些,或者为了他的族长之梦再多付出些牺牲,说不定那些人就同意了。


随着年纪增长,曲野珉对大宅的抵触情绪越来越多,觉得大宅落成,古老的农村宗法制将会回归,以那座大宅为骨,把曲野家彻底捆绑。各个城市的曲野家将成为“奉原曲野”。父权族权意识日益膨胀,自己过不了多久可能也要三从四德,会“深深的道一个万福”,最后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个冷冰冰的贞节牌坊。


那一年的寒假,曲野珉整理好低落的情绪,换上平时惯用的落落大方的形象,和父母一起来到了奉原。距离高考只有半年了,本就没几天的寒假不能拿来休息、甚至不能拿来学习,竟然要被拿来应酬,曲野珉简直不满至极。绝大部分的高中生都相当重视高考,曲野珉算是最重视的那一批人。高考不仅意味着可以脱离枯燥的高中苦海——可以烫发染发、戴耳钉、化妆;最重要的是,可以离开自己所在的城市,准确的说离开曲野随甫的管控,到全新的陌生的地方去。曲野珉老早就考虑了高考之后的去向,想了很多很多——去江浙听吴侬软语,去西南吃火锅,去华南品早茶,或者在华中日夜听着长江的涛声。而且据她所知,南方的树是四季常青的,冬天不会掉叶子变得光秃秃。那该是怎样的场景呢?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


——就是这样,本来曲野珉是觉得自己待在奉原的这几天就是浪费,百害而无一利。直到她再次见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陌生人的时候——曲野珉跟着曲野随甫到奉原机场,接到了半年前见过的那女孩和女孩的母亲。她一见到那女孩,半年前带着诡秘气氛的记忆忽然席卷而来,在北方干燥的冬季,曲野珉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一瞬南方夏季的闷热与潮湿,闻到殡仪馆的一缕烟味。当然,训练有素的她是不会表现出哪怕一秒的愣神,彬彬有礼地和母女俩打招呼。


刚见到那女孩时曲野珉还有些担心,怕她拿自己先前盯着她亡父尸骸一事来发难,怕她再次用那极其逼人的视线盯着自己——尽管在人际关系上已经颇有经验,但曲野珉没来由的对那逼人视线有点束手无策。然而女孩完全没表现出这样的征兆,一路上极其沉默,眼睛始终看着地面。明明脸还挺可爱的,但周身却笼罩在阴沉的气质里,别说像曲野珉那样自然地微笑了,那女孩就连平和的表情都没有。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那种做作的阴沉,而是真实的阴沉。是丧父的打击造成的吗?当然也可能还有别的因素……


在奉原的这几日,曲野珉开始悄悄地观察那女孩。女孩性格比较内向,很少与人主动搭话,更别提嘻嘻哈哈了。别人跟她说话也说不了几句。她面对各路亲戚的轮番轰炸也显得不太能应付,然后似乎为了避免这些场合,她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卧室。


这样下去观察完全陷入了死胡同。曲野珉稍微考虑了一下,决定自己亲自试探一次。她耐心地等待着时机,终于,有一次午饭过后,那女孩没有马上回到卧室,而是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曲野珉马上抓住机会,集中精神,佯装凑巧地坐在女孩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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