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和女孩靠这么近。这时候能更清晰地拿捏她脸部的轮廓了。真是不错，线条真的很美。鼻梁很高，嘴唇也不突出，下巴很光滑。这应当是个美人胚子。曲野珉敢打赌，这女孩过几年应该是个不得了的美人。但是稍有些遗憾的是，此美人胚子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完全没看向曲野珉这里。按照平常的话，这绝对是不礼貌的做法，在曲野珉的社交礼仪里是不可能犯的低级错误；和人说话时看着对方是基本尊重的表现。但她并没有计较女孩这么做。

当然，曲野珉不会只是傻愣愣地盯着人家侧脸看。她一边自然而然地盯着看一边自然而然地和女孩说话。

第一句话很重要，按照我们老中人的普遍习惯就是——

“吃得还合口味么？你是南方人……”

曲野珉觉得自己腔调拿捏得不错，很温和。状态还可以。

“挺好的。”

女孩回答。

不，根本不是这样。曲野珉心里想。这几日在饭桌上，她一直特别注意着女孩的饮食习惯，发现她对所有羊肉相关的菜品完全不碰。

“不必客气的，你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告诉我，我有在帮忙做饭的。”

“太麻烦你了。”

她过于客气而简洁的回答让曲野珉也不太好办，便马上切换话题。

“你多大了？”

……总感觉是长辈们爱用的一句话，曲野珉尽量把音调放的温柔一些。

“十二。”

“你上初一？”

“嗯。”

“我十七，高三了。”

“嗯。”

……这女孩是货真价实的内向，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肯说。

“……你对这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如果问我爸觉得不方便，可以问我。”

“你们平时，都是住在这里的吗？”

此时，女孩稍微分了一些视线到曲野珉这里了，曲野珉顿感鼓舞。虽然这动作不是那么明显，但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意味着女孩开始真正地和她说话了。

“不是。我们都在别的地方生活的……像我平常住在市里的。来这里的话除了处理生意的事情，就是度假、休息的。比如这次过年，大家都会到奉原来。”

“这样啊。”

“你们家应该很有钱吧？修这么大的宅子……”

这确实问到了自己讨厌的事，其实曲野珉希望她能问些别的，但是既然问到宅子了，她也没办法。

“……算是吧。”

曲野珉为了顾全大局，无奈地介绍着自己家。她不能在此处诋毁这里，这女孩不是她能够诉说自己真实情感的对象。她尽量简洁地说完之后，赶紧结束了这个话题。“如果你有学习上的问题可以问我的，虽然我成绩不算很好，但初一的知识应该还是能帮到你……你带寒假作业来了么？”

她当然不是真的想给女孩辅导功课，她自己都忙不过来呢。这就叫做客套，就像平常人们打交道时说“以后一定来我家做客啊！”“一定一定！”，并不是真叫你来，说一定来也不是真的一定会来。这就是博大精深的东方民族的某个微妙之处，算是特色之一。曲野珉也料定了按那女孩的性子是绝不会来找她辅导的，所以才敢这么说。

“带了。不过你高三复习很辛苦吧……”

“这几天稍微休息一下。”曲野珉微笑道。这时她发现女孩把全部的视线都放在她身上了，心里稍微洋溢了些胜利的喜悦。这一场仗她打得还行。

离开奉原之后，曲野珉振作精神投入进复习里去。她就读于著名的省重点高中，受的是非常极端的应试教育训练。这里竞争极其激烈，不少人既聪明又肯努力。其压力之大，隔上几年就会传出学生自杀的消息，但每年的生源还是相当稳定，因为这里每年都会走出不少名校生，板上钉钉的数据让家长们心甘情愿地把孩子往这里送。在这里，每一次考试的排名会被连姓名带学号一起面对全年级公布，并且附上相比上一次考试的名次升降情况，毫不给面子。高三的教室里挂的横幅口号更是充满疯狂的气息，譬如“要成功，先发疯”“提高一分，干掉千人”等。此处可谓是老中当代应试教育的一个缩影。

高三下半学期是冲刺时期。这段时间在曲野珉的印象里，概括一下便是“噤若寒蝉”。教室里大多时候非常的安静，大家都坐在座位上学习。就算偶尔有人想活跃一下气氛，嘻笑几声，也会马上被人用冷漠的眼神注视，而讷讷地抿上嘴唇不再出声。曲野珉在这高手云集的学校里算不上顶尖，但也还不错。当然这是她殚精竭虑、日夜奋斗得来的结果。虽然她资质不错，但她不认为自己是天赋异禀的类型，所以丝毫不敢懈怠。她很羡慕、准确的说甚至嫉妒这么一类人，他们似乎天生的就要聪明一些，比其他人更懂得总结规律、更加高效，明明花的时间比自己少，但最终的结果甚至比自己好。在这种压抑无比的高中里，仍然有人悄悄谈着恋爱。这种谈恋爱的同学，要么成绩很不好，要么就是顶尖的学霸。对于爱情事业双丰收的学霸们，平日里抓早恋如猛虎的老师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人家成绩摆在那里。曲野珉嫉妒的就是这撮人，但就算她咬牙切齿，也无能为力。那时她便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在未来的生活中还会一直遇到这类人。这类人会带着他们独有的高傲和从容，将一大批勤奋但天分不够的人轻松地碾碎。曲野珉不太确定自己将来会不会是被碾碎的这一批人中的一员，但她早已暗下决心，就算要向她不喜欢的那个家借力，也要规避自己变成其中一员的命运。

大概是因为她的长相吧——她是这么猜的，整个中学期间时不时会收获男孩子的喜欢。有直截了当给她表白的，有阴阳怪气吸引她注意力的。曲野珉更中意前者，原因是她觉得后者的做法十分幼稚，她不太想搭理。虽然父亲对自己谈恋爱是明令禁止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和一个男孩子处过一段时间对象，当然分的很快，因为她发现自己学习的时间变少了。倒不是曲野珉多么热爱学习，在她眼中学习只是一种手段，一种能让她在未来逃离曲野随甫的手段。她只是单纯的权衡利弊而做出决定罢了。

她紧抱着离开这座城市的念头，忍受着日复一日高强度的学习。每当感觉自己筋疲力尽的时候，她便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次也要相信自己一定能度过这关。

毕竟是一直一个人挺过来的，走到这一步了绝不能退缩。

高考分数出来之后，曲野珉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还算不错，看来自己算是挺过来了。她并没有在分数出来之后就开始肆无忌惮地玩，而是开始相当认真的查阅志愿填报的方法，搞清了譬如“一分一段表”之类的含义，还读了很多高校的招生简章。她的书桌上摆了许多张草稿纸，上面以表格的形式整齐地铺满了她做的填报数据分析，每天她会相当耐心的花许多时间在分析上面。这就是她奋斗了这么久的最后一步了，她没理由不去认真完成。于是逐渐的对志愿填报有了底，她已经结合了自己的意愿和高校、专业的具体情况，做出了最优选择，这时候就等正式的填报了。

就在离正式填报没多久的某日，曲野随甫忽然找上了她，悠哉游哉地问道：

“过几天就要填报了吧？”

曲野珉点点头，“嗯，我已经想好怎么填了……”

“填什么？”

曲野珉说出了她打算填报的学校和专业。

此时曲野随甫毫不掩饰地露出轻蔑的笑容。曲野珉心里一沉。

“你这完全是瞎胡闹吧？”

曲野珉睁大了双眼，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但她知道不能随便对曲野随甫发火，还是按下了怒火，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话。

“我没有瞎胡闹。我是做了研究和分析的。”

“我老早就跟你提过吧？叫你选会计或者金融相关的，毕业了好帮家里忙。你怎么没选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