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无论在小学还是高中，似乎稍有点总结意味的活动，站在台上的同学都会用不成熟的声音念出那句台词，我则在底下默默抱怨这句话的寡淡无味，如抱怨一盏沏了太多次，已如同清水的茶。再次抬起头时，却惊觉自己已然身在高中的毕业式上，那些过剩得需要打发着度过的时间真如那句话般忽然没有了踪影，只有淡淡的苦味还隐隐地留在舌尖。
算算时间，从我来到那间无人问津的教室，已经有将近一年了。
那之后，我们间的每一日都是大概一样地平淡度过着。
千篇一律的日常在记忆里似乎未能留下太多痕迹，一年的时间在回忆中只萃成一掠而过浮光般的影。只是，在回想那些看似虚无缥缈的过去时，心中尚有些许怀念的温暖涌出。我想这感受大概就是我们所有经历之中留存的，于我们而言至为重要的沉淀。
“对不起，只是凭自己的想法把你拉出来，你不喜欢风的，是吧？”
“现在的话，已经没有关系了哦。”
暑假，被学姐带到这座沿海的城市旅游，被牵着手的我如同被带领的小孩子呆呆地看着沿途一路的风景，行人熙熙攘攘穿过我的身边消散于一处处街角，如消失在我记忆之中一样，而她忽然回过头露出的微笑，却不同于那些面孔，让我的心为之牵动。
——此处距博物馆，一公里。
蓝色的标志牌中，白色的箭头指向我身后已经错过的位置，似乎这座城市非常看重旅游的收益，所以到处都是这种详细得有些过分的指引。真的有人会在那样短短的距离里迷路吗？我一边想着那样的事情，一边向着她迈出脚步。
我没有迷失。
不是我已经被我落在身后的一切，我前行的方向不是那边。
穿过一条条街道，人群中晕头晕脑的我不知何时另一只手中被塞了一张薄薄的传单，我被她牵着戴着戒指的那只手逐渐从繁华的市区走到冷清的街巷。身旁行人渐少，直到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站在海岸高高的石头上看着蓝色的海洋。
“海边呢。”
“嗯，想带你来这里。”
“谢谢。”
深蓝色的海与青蓝色的天空相接，交界处画出一道薄雾般浅白色的线，远过礁石与飞鸟，距我们仿若无限的距离，带着适才在长途客车上残留着的睡意，我迷离着视线看向那里，幻想着自己踩过海面，与学姐到达那里的情形。可惜我们没有翅膀，不能渡海而过，不然那场景一定很美好。
“这里完全没有人呢。”
大概比起岩石垒出的海岸，大家喜欢可以随意踏过的沙滩更多一些。
“嗯。”
“但是不管去哪里，只要有学姐在身边就好啦。”
“不要戏弄我……”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你比大海更美丽？嗯，大概就是这样。
月与海的引力卷起阵阵潮汐，裹挟着白色的泡沫向着前方拍打着我脚下的石头，我顺着潮汐的方向回首，带着有些害羞表情的她正略微向着一侧偏过头去。
“有什么好害羞的嘛，已经是老夫老妻了。”
老夫老妻？感觉有点不对，老妻老妻，好奇怪。
不过一同的日子明明没有多久，却觉得仿佛漫长如我之前所有的人生般，大约是因为自己总黏在她身边的原因吧，我与她的联系就是到了如此的程度，不过也正因如此，即使如今她还是会害羞，却很少会像最开始那样脸红了，这样一想，就有些为自己看不到刚刚恋爱的桃小姐而有些遗憾。
“说起来，我确实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说起来，从哪里说起来的……老夫老妻？”
不晓得究竟是哪段对话唤起了她的记忆。
“差不多……”
学姐给出了含混的回答，这段话究竟是如何让她说出“说起来”这几个字的呢，看向有些纠结着的她，感到有些困惑。
“明年年底，你们应该会有一次留学的机会，评定如果足够好的话就可以入选。”
“哦……”
“如果你愿意的话。”
“等等，那可是出国留学啊，我现在完全是在被你养着的你知道吗？”
“嗯，资金的话还是够的。”
“不是资金的问题……等等你说什么？资金竟然还够？额……总之。”
捂着额头，理不清学姐在说什么。
“毕业之后也有一次出国留学机会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就选同一所，或者比较近的学校，毕业之后我会先走，然后，在那边等你半年。”
“等会儿，明年年底也就是大三上学期末……学姐你应该之前也有这个机会的吧！”
“嗯，辞掉了。”
“为什么要辞掉啊！”
“我……”
像是因为自己的私心有些惭愧一样，被质问的学姐游移着视线说道。
“那段时间……害怕你跑掉所以……”
“我会跑到哪里啊……”
“而且就算你愿意考过来，我可受不了整整两年见不到你……”
“哪有为了女朋友辞去留学机会的！你也考虑下自己啊白痴！”
被这样训斥的学姐像是理亏的小孩子一样低下头。
“哎……”
叹了口气，失去的东西无法追回，这样劝说着自己。
“已经发生的事情了……下次不可以这样知道吗？”
“嗯。”
“以及……谢谢，你能考虑这么多，虽说下次绝对不可以这样做了！”
这样就要好好备考了呢，压力好大，叹着气自语道。
“只是我自己决定这么做而已，不愿意的话就正常地读就行！那样我就留下来陪你。”
“在说什么啊。”
拍了下学姐的额头。
“我也会想去见自己的女朋友的，而且我怎么可能让你再辞一次机会。”
看向远处，视野所及的最遥远的海面。
“而且，我也会想要努力一下的。”
“……谢谢。”
“说来，为什么突然说要去国外留学？”
“嗯……”
有点不好意思地拾起我的手，将我无名指指间闪烁着的那束光芒置于我面前，她纯粹的想法如同那束光芒一般明晰，随它一同射入我眼中。
“哈……哈哈哈……”
那过于简单而直率的思念让我不由得笑出声音，学姐看向哑然失笑的我，有些不高兴地说道。
“我是认真的……”
“知道啊，所以才会笑的，哈哈……”
许久后，才终于停下。
“学姐。”
“嗯……”
“学姐的爱真是沉重呢。”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啊。”
“学姐太正经啦，让人担心，你这个样子会被坏女孩套路的哦？”
“我才不记得自己有被坏女孩骗过。”
学姐看向我那样说着，温柔地笑了出来。
“嗯……不好说呢。”
我拿起自己手中被强塞的那张传单。
“那么这样吧，只需要一张有字的纸就能做的防套路能力测验！”
“才没有这种测验吧。”
“也不完全哦，是大脑某方面的认知能力测试，据说对防诈骗能力很有影响。”
“哦……”
将信将疑地看过来。
“像是这样，把纸倒转过来，然后转到背面，能看清上面的字吗？”
“看不到的吧。”
我面向着她退后半步，将那张传单贴近在自己胸口前。
“啊，那样挡住光就更看不到了！”
“就是这样的测试，那么远肯定看不到的，学姐试试多近才能看到？”
“哦……”
浪花的声音从我耳侧传来，向我迈近的学姐略弓下腰睁大着眼睛看向我胸口的传单，果然看不到呢，那样嘀咕着靠得越来越近。
就在她的脸已经接近我面前的那一刻，抬起手将她的下巴勾起，而后看向一脸错愕表情的她，对着她的唇间吻下。
瞬间，许久不曾见过的红色涌上她的脸颊，我看向被亲吻后慌忙躲开的学姐，再一次笑出声音。
“零分！”
“你啊……！”
退后着用手臂挡住红透了的脸的学姐，一脸不甘地向我看来。
“留学的话，负债又变多了！欠你的钱还清之前不会跟你结婚哦？”
“唔……”
学姐一脸失落的表情，而且还在红着脸，实在是有趣。
“不过，先告诉学姐一个好消息吧。”
“什么啊……”
“期末的时候，老师说我弹琴有了突破。”
理解有了提升，老师那样对我说道，只有看向左手手指的自己知道，突破的是自己始终无法放下的执着。
那之后，父母曾联络过我，做出一副我肯定在受苦的样子，别扭地询问着我的生活是否有什么问题。
如何面对自己的他们，如今我还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我清楚，无论那个时候自己得到了怎样的结论，站在他们面前的，都会一个不曾完美却完整的，独立的自己。我大概会告诉他们，我已寻获我所缺失的所有，不会再为过去止住脚步。
因为面前，有比大海更加遥远的未来等待着我前行。
“你在做什么？”
我正将刚刚的那张传单对折，而学姐有些好奇地看向我折纸的手问道。
“纸飞机。”
“哦……”
“感觉，纸飞机应该也可以用来许愿吧，这样许下愿望，然后扔出去。”
“在这里扔不太好吧。”
“嗯。”
我看那片占据我视野的广阔蔚蓝。
“但是，这对我很重要，所以，就一次吧。”
那一年，将许着愿的纸飞机从楼顶扔出的我，并没有实现获救的愿望。我期盼过太多次，也失望过太多次，我曾在吹干我眼泪的风中被从熟悉的故乡带走，也曾在受委屈后的深夜攥着自己的手指流着泪，不愿迎来第二日的黎明。
出生时未被上帝所偏爱的我，因为自己不同常人的手曾失去太多。
所以，让我做一次坏孩子吧。
“帮我拿一下戒指！”
怕把那枚珍贵的回忆不小心掷出，我取下戒指放在她的手心。
“用左手扔吗？”
“嗯，感觉这样会扔得更远一点。”
想以我最真实的，不完美的姿态去掷出。
闭上双眼，第二次，对着一架纸飞机许下自己的心愿。
“学姐。”
“嗯？”
带着有些调皮的笑容向她提问。
“猜猜我许了什么愿望？”
她摇了摇头，我则抬起视线，凝视着那双我最为至爱的眼眸，将我的心愿以双眼传达，直到她因害羞别开视线。
我转向大海。
而后，用我曾不喜爱的，刻录着自己缺憾的那只手，将自己的愿望向着远方用力掷去。
想象着会再次相逢的海的另一端，向着距视野最远的那道浅白色的交界线，用力地。
我深知纸飞机无法飞到太远的地方，深知它终将因为现实的引力回到地面，所以我在学姐看到那架飞机坠落之前，将她的脸转向我而后拥吻，迫使她合上双眼。
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有些炎热的感触不知为何让我觉得有些熟悉，湿润的水气贴住我的发梢，忽然，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散。
我发现自己对于风的回忆不知何时已然被覆盖，那一瞬我没有想起那段被风吹干泪水的回忆——
阳光中我的意识被带回那个初秋，那天我忘记关上教室的窗户，秋日的风拂过我的发梢，我就在那样的一天，遇到了一位流着眼泪的女孩。
睁开眼，我惊讶地向天空看去，刚刚掷出的纸飞机被那阵风高高扬起，而后在滑翔中加速着。
像是永远不会停止，永远不会坠落那般，飞去。
向着距离如今的我们无限遥远的，海与天之间的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