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狐狸所说，我的前身是一粒草籽，乘了她皮毛的东风才得以在这仙山上安身立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来之不易，做人做妖都要懂得知恩图报，洗衣做饭包括暖床在内理所当然都是我的份内之事。

她用这句话诳了我几十年，凭着一身修为在我头上作威作福。有一天我实在忍受不了了，我抗议：“恃强凌弱有悖天道，你是修道的，怎么可以这样做！”

她于是很慈祥的看着我，拍一拍我的头：“呆瓜，会遭天谴的是为祸人间的妖怪，斩妖除魔可是正道。”

我气得一脚把她踹下床，指着她说你今晚都不许上来。

她散着头发，手扶着下巴趴在床边，笑吟吟的说：“好啊，姐姐今晚就看着你睡。”

“那你就看着吧！”我拉过被子翻身背着她睡觉。

剪灭灯，冥冥中总感到有一道灼热的目光，怎么也忽略不了，如针芒在背，搅得我心烦意燥。

实在受不了了，我揭被而起：“啊——！”

她茫茫抬起头，揉了揉眼：“怎么了，大半夜的。”

“你，给我上来！”明明自己到现在都没睡着，她却睡得这么香。

“哟，是心疼姐姐，还是没姐姐睡不着啊？”她打着呵欠，轻车熟驾的上了床，我辩驳：“呸，谁心疼........嘶，疼！你压着我头发了！你唔.......”

剩下的话被堵在嘴里，没机会出来。她抱着我的头，鼻音沉重：“睡吧，我困呢.......”

时间安静下来，嗅着袅袅的花香，睡意也渐渐的拢上来了。在清醒的最后，我不得不承认：狐狸的胸脯比起那方木枕头，确实要舒服多了。

在山里的第一个甲子，我熟悉了山上的每一株草木。狐狸虽然嘴上讨嫌，但住的地方拾掇的还是很不错的。

这座山灵气葱郁，与世隔绝，从前是个仙人的山头。她说，在她还是一只普通狐狸的时候，误打误撞的闯进了山里，遇见一个白发白须的老头。老头看到她，掐指一算，笑着说：“你与我有缘，颇有仙姿，我且圆劫班天，这山就与你居住，摒弃从前劣性，百年必成正果。”

老头飘飘而去，狐狸被仙人的一番话点化，混沌的灵台忽然清明，就这样开了灵智。

此后百年她一直在山上过着吸风饮露的生活，瓜熟蒂落般顺遂的化了形。修行得实在太容易，以至于出去了才知道世间的妖怪哪有她这样的运气，要么偶听圣人书声得开灵智，日日苦修百年才得五十年道行，要么凭一些旁门左道，即使得了法力不日也遭天诛人灭。譬如她的同族，基本都是靠着狐媚术合欢术修行。

“合欢术是什么？”我好奇的问。

她的眼睛就流盼过来，笑的好看又不怀好意，一只手按在我胸口，轻轻把我推倒在床上。

“这样，就叫‘合欢’。”她的身子压过来，衣领敞开了点，能看见里面一抹雪白峰色。她咬着字慢慢往外吐，热气扑在我脸上传来烫烫的感觉。

“这样就行了？”我好奇的扫了扫，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把手按在胸脯上，再压着——完啦？”

她低低吃笑：“可不止呢，还要脱了衣裳，像卯榫楔在一起，又舒服，又快乐，叫人食髓知味，欲罢难休。”

这么好？我迫不及待的说：“那我也要学！你教我！”

“咳。”她呛了一下，脸上飘起两抹嫣红，起身整理衣带，“.....不成，你不能学。”

“不嘛，教我，教我。”

“哒——咩。”

“为什么不能学？”我不依不饶。

“不能就是不能，没有为什么，要论为什么.....对，我也不会。”

“可你刚刚明明说的头头是道！”

“我瞎诌的！”

“骗人！骗人！你自己说的，‘又舒服，又快乐，叫人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捂住了嘴，因为用力过猛一起跌在了床上，她通红着脸：“别说了！”

凶我？往日的委屈别扭在这时一道涌上心头来，声音也不由得哽咽了起来：“还凶，就知道欺负我，拿话勾我又不肯教我，就仗着我好欺负......”

“我哪敢凶你啊，冤家。”她无奈的叹气，把我扳回到她面前，我扭着脸不肯看她，她就蹲下来用手指轻轻帮我抆去眼泪，我拍开她的手：

“就有，你就是不肯教我，好继续欺负我！”

“我要教你才是欺负你，知道吗？”她弯起手指来刮我的鼻子，耐心地说。

“不懂！”我负气，“反正我就是要修炼，你不教我，我找其他的妖怪去！”

“其他妖怪见着你早把你生吞活剥了，哪像我还好声好气的哄你。况且咱们待了这么些年，转眼就要去找其他人，你这小没良心的。”她弹我额头，“活了十几年没见你提修炼，怎么这时想起来了？”

“还说呢！仗着修为高就把我关在山里头，这山上每个旮旯我都可以闭着眼走了，转来转去都是那些东西，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说怎么突然有兴趣修炼了，原来是动了凡心了。”她轻笑，拉我一起躺下，“前阵子不才按着你的意思在后山辟了个园子，这么快就玩腻了？再说了，我们修的是自然道，只需心平静气，这里洞天福地，修为自然会涨高的。”

“呸，你莫再想诓我。我修炼十年，你也修炼十年，你又比我强那么多，练着王八乌龟道的，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你自己也说了，山里木头还一年长两轮呢，我一年到头练得还不如头发丝长的粗！”我愤愤揭穿她。

她一只手搓着我耳朵，笑了：“长大了，不好骗了。好吧，我带你下山玩，但你不许再提那什么术，和谁都不行，更不准找其他什么妖怪教你，好不好？”

“真的？”我狐疑的侧头去瞧她，她笑着伸出手：“拉勾？”

我唯恐她反悔，飞快的勾着她荡了两下，感到木已成舟，欢跃的坐起来，看着她：“说定了？”

“说定了。”

得到她的肯定之后我高兴的从床上蹦下来：“那我去做饭！”

我的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的期盼，连她在后面笑骂我：“小傻瓜”我也没追究。事实证明我的确是太傻了些，被骗那么多次仍然没有长进——狐狸的话，是一句也不可以信的。

“你骗我！”我扔下筷子，愤愤指着她说，“都过那么久了，你什么时候带我下山！”

她从石桌另一端悠悠抬起眼，抿上一口茶，说：“不是说好过几天吗？”

“过几天！”我愤怒的拍桌，“这都过了几个月了，你还这么说！”

“是吗？过这么久啦。”她好似无辜的望着我，我气得想把果子都砸她脸上，她见我神色不善，便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咳，真的，过几天就带你下山。人间才安定不久，又值秋收，眼下萧条的很，去了也没什么好看的。等几天到元旦的时候街上张红挂绿张灯结彩的，那才热闹呢。”

“.....不骗我？”我盯着她许久，想要辨别她话里的真假。

“骗你是小狗。”她竖起三根手指，郑重其事的保证。

看不出什么端倪，我拿起筷子，决定姑且再相信她最后一次：“好吧，但你可不许再骗我，再骗我我就真的生气了......”

“好好好，不骗你。”她笑眯眯的说，转手便夹了一大筷芹菜放进我碗里。

“我不吃芹菜！！！”

山里的日头越来越短，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凉，与之对应的，被子也变得短了。

被子是蚕丝和花瓣做的，夏天很凉快，冬天也很凉快，凉快的不得了，而且还盖不住脚。

十年前我就很严肃的和她说过，这被子太短了，我们应该换一床大一点的，厚一点的。她说对不起做不到被子要到人间去买，而她没有钱，只能凑合着用了。然后她提议说，要不然用她的尾巴代替一下？

狐狸的尾巴的确很暖和，冬天踩在脚底或是抱着睡觉很惬意。这天早上我还在黑甜的梦乡，忽然感到凉飕飕的，习惯里的暖和却怎么也摸不到了。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她站在床前面，伸手去拉她，怨气深重：“干嘛呀，冷死了.......”

她无奈的看着我：“快起来，今天说好要下山去的，你忘啦？”

下山？

昨天的记忆复苏，我倏地睁开了眼，鱼跃而起，一阵冷风吹得我一哆嗦：“对，对哦。”

她噗嗤一笑，把我拉过去，说：“过来，给你编个发髻。”

我乖乖任由她在我头上动作，发根有些许痒，像风拨弄过的感觉。过了一会，她走开两步，端详一阵，方点点头：“好了。”

“好看吗？”我小心翼翼的碰碰头上，她笑着应：“好看，你看看。”

她手指往茶杯一点，杯子里的水就飞到半空中聚成了一面水镜。我新奇的看着镜中有些陌生的我，眉眼依旧是往常的我，只是头上多了朵头发编出来的花。我左看看右看看，很以为然的附和：“嗯，好看。”

“有一支发簪会更好看些。”

说着，她走到石桌旁边，折断玉瓶子的一枝梨木枝，插到我头上那朵黑花里，“你再看看。”

自然是更好看了。我得意的晃着脑袋：“而且也不怕散了诶。”

她就屈指敲我额头：“那也禁不住你这么造。”

我不敢动了。，转着眼珠去看狐狸现在的样子，依然是白衣白裙，我问：“你自己不编吗？”

她轻哼：“编了给谁看去？又不能指望你这木头疙瘩能说几句好话。”

虽然这么说，她还是撕下门上的一瓣梅花，抿了抿，又凑过来在我的嘴上印了一下，我有些惊奇她的口脂竟然会那么红。

“这就够了。”她牵住我的手，撇开头，“我们走吧。”

外面的天很冷，阳光照在身上也不够暖活。山上银装素裹，下山路上偶尔能听见一树的积雪哗啦啦的下落。她走的很快，手攥的很紧，她自己似乎毫无察觉。我想要提醒她，最后也只是跟着她一路小跑。我还想说什么，但是因为喘不过气而忘在了路上。

我那时想问为什么你的手那么烫脸却冻得那么红，还有一句感想，你的嘴唇真的很软。

和狐狸度过的第二十一年，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了解的她的一个，虽然很多时候我还是弄不懂狐狸在想什么。

下山的路口在一个我平日里走过几千次的山坳。从前我自己走的时候拐过去是一眼泉水，可她一挥手，眼前就变化出了一片林子。

“狡猾！”我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轻笑一声，捏了捏我的手：“不设点法术把你关紧一些怎么行？万一你跑了我找谁赔去？”

“等下了山，我就跑走！”

我想撇开她的手，她却抓的更牢了，牵着我往前走：“外面都是人，你怕不怕？”

她这么一说我就怵了。她口中的人对妖怪都是十分凶残的，见着妖是要挖心剖肝，剥皮煮肉的。虽然我修炼二十载，但据狐狸所说也就只能在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那些还没显行的动物前炫耀炫耀。平日里对付家里的锅瓢碗筷尚可，对付人恐怕是不太够的。

但我还是弱弱的回声：“可.....我看上去和人也差不多吧？”

她闻言停了下来，奇异的看了我一眼，接着漾起一个明亮的笑：“不像，一成也沾不上。”

事实再次证明狐狸的话是一个字也不要信的。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了人，好多好多人，他们都和我一样两条胳膊两条腿，看到我们也只是看着，并没有上来剖心挖肝的举动。

但一直被看着我也很怂，我扯了扯她，简直要哭出来：“喂，他们一直看着我们是不是发现我们是妖怪了......”

她就笑，拉着我往人堆里走，人纷纷为我们让开一条道：“呆子，他们看你是因为你长的好看，有我在，有什么好怕的？”

她这么一说我就自信了，立刻昂首挺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