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曲野珉变得意气风发了许多。只要她一想到当时曲野筱的表情，美妙的快意和疼痛就会随着记忆复苏，让她的气色变得更红润、目光变得更明亮。她那一招说起来真是无比的简单——就是欲擒故纵。她认为她虽然明确拒绝了曲野筱，但曲野筱心里一定还会想着她，还会被痛苦的思念之毒所侵蚀，这样一来，就完全可以把曲野筱玩弄于股掌，好好品味她了。当然，这种“纵”也不能太久，毕竟它是为“擒”所准备的。这学期期末考试都考得比较早，在六月中旬就可以全部结束；学生会的换届选举需要她作为评委出席，但也是六月末的事。至于为推免做准备的夏令营，那是更晚些时候的事情。这样刚好就空出了一段时间。于是曲野珉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膨胀的野心，打算在考完试之后就去曲野筱的城市——在她的高中前等她放学。这计划虽然有些大胆，但曲野珉对自己有着信心，也相当期待曲野筱的反应。她想看看曲野筱现在是什么状态，她忍不住想去收割胜利的果实。

曲野珉悄悄地翻着曲野筱社交账号上屈指可数的动态，刚好就有一条发的是几个学生的照片，应该是她的同学。她从他们的校服上得知了这所学校的名字，然后上网搜索它的官网，查到它的具体地址以及作息时间表，这样，在哪里以及什么时间等待曲野筱，就很清楚了。于是她安排了一下自己的行程，这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觉得把曲野筱牢牢握在掌心的曲野珉，心里难免有些得意，脑中的想法像跳跳糖似的蹦来蹦去，噼噼啪啪。这叫做“缀网劳蛛”对吗？听起来很帅。就像蜘蛛一样，全凭借自己智慧布下细密的网，稳当的捕获自己的猎物。可是这个词怎么这么耳熟，后来她才想起来这是许地山的名篇。这样一想就是断章取义了，那篇文章里“缀网劳蛛”象征的女主角是个处事不惊的、善良的人，和自己这种人应该不是一个类型。唔唔……

南方六月特有的湿热，在曲野珉下飞机的那一刻扑面而来。但她并不为此恼火，而是带着少有的激动心情踩着时间点向曲野筱的高中前进。平日里高中是夜里才下晚自习放学，但这天是周六，傍晚的时候便放学了。曲野珉提早了一段时间到达，和一些前来接自己孩子的家长们站在一块儿。

她有些紧张地等待着，直到听见放学的铃声响起，校园里渐渐喧闹起来，过了一会儿便有学生朝校门走来了。看着这些穿着校服的学生，心里倒还生出了一些复杂的感伤情绪。她已经高中毕业几年了，而这些人正憧憬着大学。可大学也并不是什么多美妙的地方，它在高中被老师们称作“轻松的地方”，“可以自由谈恋爱的地方”，“可以再不用穿校服的地方”，等等，反正都是些让高中生们一听便心驰神往的名词——它被无限地美化。但是如果不在那时美化它，多少人是没法撑下去的。大学，这就是一个念想，一个足以支撑某个十几岁的孩子每天学习十几个小时，且几年如一日的念想。曲野珉当年就是紧抱着这个念想不放，如同大海中溺水的人抱着一块木板，才从那所严苛至极、几乎可以说是泯灭人性的高中里存活，考出了还不错的分数。学生们神态各异，曲野珉企图从他们身上找到昔日的自己或者昔日的同学的影子，但又觉得这样毫无意义，便作罢。

感伤情绪持续了没多久，因为曲野珉此行的主要目标出现了。曲野珉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了她——曲野筱穿着经典老中运动校服外套，将校服裤子卷起了裤脚，露出白皙的脚踝，踩着一双黑色的高帮板鞋。她依旧把背挺得很直，梳着高马尾，刘海随性地挽在耳后。嗯——人长得漂亮真是穿什么衣服都行，这么朴素的运动服，她穿着也好看。没想到她也会卷裤脚呢，曲野珉读高中的时候也有一些女生会这么做，这算是她们一种拐弯抹角的打扮自己的方式。然而曲野珉从来没有这么干过，因为她觉得卷起裤脚露出脚脖子有种刚刚下地插秧的疲惫感。嗯……不过曲野筱这么做也好看就是了。

曲野筱并没有马上注意到她。刚刚光顾着看曲野筱，竟然没关注她身边的情况——她和一个女生并排走着，两人似乎一直在聊天，曲野筱时不时偏头看那个女生。曲野珉便把目光暂时从曲野筱身上移开，看向那个女生去了。这个女生也穿着校服，留着短发，戴着一副眼镜。女生五官柔和，和一旁曲野筱深邃锋利的眉目对比非常鲜明，但绝不是说她丑；她看上去很可爱。

女生和曲野筱继续聊着天。这时候曲野珉发现，女生几乎一直注视着曲野筱，而且总是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她微笑时双眼会眯起来，显得她更加可爱了。但曲野珉在乎的不是这一点。如猛兽一般的直觉指向了女生的眼睛。那眼神——那看向曲野筱的眼神是——

曲野珉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在这瞬间凝固了。她感觉到自己身体的震悚，呼吸的阻滞。她几乎无法动弹，直到眼看着她们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的时候，曲野珉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赶紧跟在她们后面不远处。她注视着这两人的背影，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如此的沉重，初夏的湿气与热浪灌进了她的喉咙，逸散在她的颅内。那两人似乎一直聊着天，气氛轻松，曲野珉甚至隐约听到她们的笑声，她心里非常清楚其中的可怕之处。多年来练就的逼人直觉清晰而迅速地告诉她，那个女生，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她完全没有料到的女生，正用看自个儿恋人的眼神看着曲野筱。

一切不再是那么顺利。她的计划中出现了意外，有人捉住了她的猎物。在震悚过后，极端恼怒的情绪很快弥漫全身。此时，先前和曲野筱有关的一切记忆都不自觉地胡乱在她脑中跳来跳去，不管是她缜密审慎的思虑，还是曲野筱绝望的神情，抑或她得手的快意，此刻都疯狂地在脑中乱窜。不管是她练就体察人心的技巧也好，她兢兢业业的努力也罢，为了能让事情尽量按自己的心意发展，曲野珉付出了很多代价。她无法容忍偏差，她至今在高考的事情上无法原谅曲野随甫；更别说这种巨大的偏差，在她以为自己能收割战果时产生的，足以对她引以为豪的信念发出嘲笑声的偏差。

她考虑了很多事，唯独没有考虑到有人会钻她空子，是吗？——不，更可能是因为那美妙又残酷的快意和痛苦浇灌了她的骄傲。就算是当年被曲野随甫所迫而读了自己不感兴趣的专业，那时的她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愤怒过。

曲野珉无声无息地跟在那两人后面不远处，脚步沉重。她不知道那两人要往哪去，只是默默跟着她们。她无法做出别的事，甚至也没考虑之后怎么办。她只是，或者说只能，默默跟着她们。

不知道走了多久，那两人停下了，似乎简单的说了一些话，短发女生和曲野筱便分开走了。曲野珉见状便继续跟着曲野筱，确定短发女生已经消失在视野之后，加快脚步，朝曲野筱的背影冲了过去。

“喂。”

很生硬的声音，似乎不像是从她喉咙里发出来的一样。那道好看的身影便倏地转过来，马尾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看见她，曲野筱显然很吃惊，眼里甚至闪过一丝慌乱。她应该是还在介意自己先前对她的“绝情”。

没等曲野筱说什么，她便继续用刚刚那生硬的声音说话了。

“那女的是谁？”

充满敌意的语气与平日里温柔大方的她简直大相径庭，这让曲野筱不禁一愣。

“啊？”

“刚刚走在你身边的那个。是你女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