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地,千奈望着窗外街道白雪皑皑,将方才去往神社参拜时所拍摄的照片逐张发送给舞。
路中的雪则被铲到两侧,人行道尚且留着薄薄一层,布满脚印;铲到边上的雪还夹杂着灰尘与泥土,一眼看去总让人觉得很脏。而在此之外的空地,平整洁白的一片,是仅有的能代表几分冬天的景色。
靠近神社,则是神社外一公里处沿路摆摊的小贩,为了保温和挡雪而支起的一层透明薄膜;进了神社,便是蜷缩的、跺脚的、撑伞的、与人交谈的、排着队的参拜客,千奈说她陪着奶奶一块来,参拜结束便回家了。
“感觉真神奇啊,明明在同一个冬天,看到的东西却完全不一样。”而现在她们正通电话,听着舞的感慨。
“还有更神奇的,比如南半球的澳大利亚,那边正三十多度的天气穿着短袖,在院子里和入侵的袋鼠搏斗。”
“听着好好,明年冬天去那里过冬吧?”
“这样的话得存好多钱了。”
“对哦,而且新年不回家,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我倒没什么关系,如果真的要去,我也陪你。”
“欸嘿嘿…说起来,你穿的是不是有点少?能下雪的天气也该有零下了吧,只有一件衬衣不觉得冷吗?”
“室内暖和有什么奇怪的吗。”
“你开了暖气吧,家里倒是有空调,但不是变频的,之前是有过想换,但我爸妈都说空调还新着,换了怪可惜,而且一年到头也用不了几次。被你这么一说,忽然想把杂物间里的被炉取出来用用了。”
“暖气应该也行,不过效率有点低,这里用的都是地暖。”
“感觉听到了一个熟悉但又陌生的词汇。”
“有点热,忽然想喝冷饮了呢,我去拿个饮料。”
“你这种行为和夏天空调盖棉被如出一辙。”
千奈切到后置摄像头,站起来,走到了窗边,拉开一道缝隙,然后取来在外面冷冻许久的饮料。
另一边的舞似乎刚要说点什么,又马上憋了回去,反应过来这景象尽管反常识,却完全符合逻辑。
拧开瓶盖,千奈饮下一口:“下午有什么安排?”
“没什么特别的安排,窝在家里看电视,或者出门散散…等会儿,既然新年到了,小卖部应该有进货爆竹烟花。”
“看不出来你还喜欢玩这些。”
“被大城市压抑久了,回乡下解放一下不过分。”
“也是。”千奈笑笑,“不过我还没见过白天玩烟花,看得清吗?”
“这你就不懂了……”舞竖起一根手指摇摇晃晃,“我们都讲究白天玩爆竹,晚上才会玩烟花。”
“不愧是孩子王。”
千奈正和舞聊着,她的奶奶迈进了房间,招呼着她去厨房打下手,也听见了孙女在和谁人通着电话,于是小声询问:“你朋友?”
“舞,跟你提起过的。”
“噢……”奶奶脸上浮现出些惊讶和期待,“那我能见见?”
“见呗。”
千奈点头同意后,奶奶拿衣服擦了擦手,凑到她旁边坐下,和舞隔着屏幕相望。
舞挥挥手:“奶奶好~~~”
“长得真讨人喜欢,还有礼貌,难怪你老提她。”
“那倒不完全因为这个。”
“是叫小舞吧?”
“嗯,全名叫多间舞。”
她听完点点头,向舞说:“奈奈还会在这待半个多月,小舞什么时候来做下客,奶奶抓只大鹅炖给你尝尝。”
“奶奶,人家离我们这十万八千里呢,你看人家室外都没积雪。”
“还真是,真可惜。”奶奶嘟了下嘴,刚要离开,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过头问:“那你们上班时间一样吗?要是一样奶奶到时候做份大鹅让带下去,你们一起吃。”
“奶奶,炖的鹅汤汤水水的很多,飞机不让带的哦。”
“…真麻烦,那我等会再想想,锅烧开了。”
说完,奶奶快步走出了房间。
她们又继续聊了一会儿,到时间临近中午,千奈听见房门外的客厅有行走的声响,她知道是父母来到了,便和舞将话题收尾,之后挂断电话,去与家人团聚。
……
回到乡下。午后,刚吃过饭还未休息多久的舞便要出门,空问起,她也只是眨眨眼睛,闪烁其词,支吾两声才说是和雪枝一块出去散散步,消食。
“好哒,妈妈路上小心。”
“嗯,空在家也要乖乖的哦。”
空应了一声,舞便放心出了门。
她要去雪枝家里,然后再和她出去玩,但没有图快骑摩托车,而选择把更靠院子里面的自行车推了出来,路上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不依靠工业的力量,好是吃力。
最后到了小卖部门前,舞把车摆在门边,打上脚撑,进去与雪枝会合。
“这事没让别人知道吧。”雪枝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路上安安静静,都没别人多看我一眼。”
雪枝点点头,待她招待完店里眼下的这批客人,便进屋把父亲拽了出来,然后拎起一直藏在收银台底下打好结的黑色塑料袋,小跑出了门。
“我出门玩啦老爸,店里就交给你了——!!”
“噢,小心别受伤,也别到林子去玩,现在天气正干燥着。”
“知道啦,我们要去的是河边,没问题的!”
雪枝也骑上了提前从仓库推出来的自行车,把塑料袋扔进了后座的篮子里,发出哐哐当当的的响声,两人便蹬起车出发。
沿着村边,她们进入了树林,轧过地面的落叶,从一条鲜有人知的小道来到了河边。这一段岸边平坦,水浅,有的是石块,夏天时是大人小孩尤为热门的玩耍地点,但相对的到了冬天也要比其他地方更冷,所以不必担心她们以外的谁人会来。
伴着流水声,雪枝取出塑料袋里的两瓶饮料,一个陈旧斑驳的电饭锅内胆,然后捏着底角把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出,一堆外形大小不一的鞭炮,窸窸窣窣落在石头上。
“好多种类啊,店里一次进这么多鞭炮能卖出去吗,就算是现在玩鞭炮的人也很少吧。”
“对呀,只有那么小部分的男生会来买,所以跟爸爸去进货的时候和批发商讨价还价,让他答应给我们挑各种鞭炮装一箱。”
“那样也好,要是鞭炮卖得好村里绝对要炸的乌烟瘴气,大家要是抱怨起来,到时候恐怕我们都玩不上了。”
她们的玩法也算丰富,只是相比起缺少军师秋子的时候还是单调了一些。雪枝带的满满一袋爆竹,足够她们以不同种类不同剂量轰炸倒扣的电饭锅内胆,像试飞火箭一样记录着每一次的高度。
“啊,摔进河里了。”
“还好这里水浅,完全冲不走嘛,我下去拿,舞姐帮我把鞋袜看住哦。”
“别着急脱,先在附近找根树枝吧。这河水可能和冰水也差不了多少了,贸然下去会感冒的。”
“好喔——”
刚蹲下的雪枝又站了起来,于是她们在四周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带弯的长树枝,只可惜内胆的位置靠近河流中间,想找到这么合适的树枝并不容易。
尽管树枝没找到,但还是在灌木丛里找到了其他可以炸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遗弃在这的易拉罐和饮料瓶。
“要说玩爆竹的话,还是夏天更有趣啊。”一声爆破后,雪枝冷漠地注视着开膛破肚的易拉罐遗骸,语气中满是将就。
“你说的该不会是可以炸的东西更多吧。”
“对呀,夏天能找到大蜗牛、福寿螺……”
她眼中闪过一丝光,反倒是舞不太想去回忆。
“现在想起来总感觉好脏,也不知道小时候是怎么玩得下去的……”
“血肉四溅就是艺术!那时候可只有我们才会这么玩哦!而且还消灭了害虫,消灭了入侵物种,为土地播撒养分,保护了我们的村子!”
“我想起来黏液和外壳的碎片溅到我身上,咦惹……”
“啊,当时秋子还用老鼠夹抓到一直老鼠,然后我在它肚子上绑了两颗特别厉害的,点了火之后就让它逃,结果它钻进灌木丛消失了,光听见爆炸了但就是找不到尸体,好可惜。”
“…我们三个没成立什么十分恶趣味的连环凶杀组织也是不容易。”
没几下,捡来的瓶瓶罐罐就炸完了。虽然她们带了两瓶饮料过来,但现在不渴,没打算那么快喝完,况且她们也志不在炸区区饮料瓶。
刚要站起来去寻个合适的东西把内胆捞回来,她们忽然听见背后传来落叶被踩踏的声音,有些诧异地回头望,不过并没有打算躲起来。
“啊,舞小姐,雪枝姐,你们散步散到这里来了呀。在路边走着走着听到林子里一直有砰砰的声音,还以为发生什么事故了。”
来者竟是花茶,她们发小之间对视了一眼,眼神交换的信息表明,让她知道也无妨,还在可控范围内。
“是啊,这里比较安静,比较适合……”
还没等舞说明完,花茶回过头去,喊了一声:“小空,来这边,我找到了舞小姐哦——”
舞&雪枝:“……”
发小之间再次对视一眼,这回传递的信息更为简洁,那就是『完蛋』。
她们一个是支撑家庭的母亲兼公司的组长,一个是优雅的服装设计预备生,如此体面可靠的形象会蹲在这里进行电饭锅内胆发射试验,反差如此之大的事,她们本想秘密进行的。
不一会儿,空从后面的小道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见到妈妈,她甚是惊喜,但来到她们面前的过程中,她的目光悄悄扫过了案发现场。满地残壳碎纸,石块遍布焦黑。
她很聪明,马上就会理解一切。
“来都来了,要在这附近走走嘛。”
舞试图转移话题,空给她们打了圆场:“一会儿再走也可以,妈妈继续玩就行,我想看看。”
“啊哈……”
既然孩子们说能接受,两位项目负责人和总工程师便根据现场情况调动工具和人员组织电饭锅内胆打捞作业,花茶说她来时有发现一根很长的树枝,接着小跑去拾过来,靠着这个长度,她们可以在河道两旁,一边把内胆推过去,另一边接应,之后顺利地完成了回收工作。
而虽说她们是接受了,但两个大人玩起来还是有点放不开,连炸了几轮她俩都没什么反应,使得现场颇有一股在领导视察的肃杀氛围。
“妈妈。”空忽然举手,“这个可不可以在锅里面多粘一个晚一点点火,这样爆炸的时候就可以在空中再炸一次。”
“唔……这个应该可以,可是我们出门的比较匆忙,没有拿胶带。”
“口香糖行不行?”花茶突然说话了,看她一眼,腮帮子一动一动,搞不好刚刚之所以一言不发,就是在忙这个。
“感觉空中二次引爆会有点吃不住力,但既然可以玩那就试一试吧,口香糖给我。”
“把嚼过的口香糖给别人好脏,还是我自己去粘吧,看舞小姐玩的这么开心早就想试一次了!”
在四人都参与其中之后,之前的违和感便迅速消除了,因为爆竹的尺寸太大,花茶又紧急嚼了第二条口香糖才勉强粘住,然后趁她去河边洗手的功夫,雪枝错开了两次点火,扣上锅之后,两人连忙跑远,看内胆在一声巨响后腾空而起,直飞出了比两棵树还高的高度,接着贴边的第二发随即引爆,非密闭环境下冲力削弱了许多,但也使内胆像被猛踢了一脚一样,高速旋转且偏离轨道,毫无理由地戳中了花茶的笑点,而她的笑声又带动了其他人,周围洋溢起了快活的空气。
只可惜在现场条件的限制下,她们没能开发出更多的玩法。炸完了所有的爆竹,她们把鼻青脸肿的内胆放到一边,清理留下的垃圾。
花茶:“说起来,用这么沉的内胆都能炸那么高,如果换成铁盆估计能刷新新纪录吧?”
雪枝:“小时候就试过铁盆了,但是因为轻而且面大能兜住风,炸一次就要走好远去捡,风一刮就更不得了了。”
舞:“最后一次用盆的时候炸到树顶上扣住了,取不下来。听说后面被风吹下来,刚好砸到了路边的狗,自那以后就决定改用内胆了。”
花茶:“不是应该以后都不玩爆竹嘛……”
回家路上,舞把记录下的高度都发给千奈,同时还发去了飞的最高的一段录像,把她吓了一跳,叮嘱舞玩的时候小心一点。
……
夜里,吃过饭休息好的她们到了小卖部,精心挑选了一大包各式各样的烟花,到了河边空地,雪枝先拿出些小的给孩子们先玩着,等秋子到了再一起计划如何让带来的烟花发挥最大价值。
“好慢啊,按说她应该从来不迟到的才对。”
“我看看信息,可能是被什么事耽搁了。”雪枝说着点亮屏幕,而后沉默不语。
“她怎么了?”
“我忘记叫她了。”
“……”